新顺1730 第1141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这类似于大明末年,明朝商人跑到辽东去给后金卖粮食。总归在朴素道德上,还是需要一点经书来解除心理障碍的。

虽然说,这些人既然来了,来都来了,就没必要既当又立了。但若能立起来,总是好的。

贸易大使切入的角度,是以儒家的民本思想为切入点的,顺带着批判了一下英国这边的贸易政策。

他们学的那一套,都是冷冰冰的东西。而他们嘴里说的这一套,都是充满了人味儿的道理。

虽然他们学的东西,批判点说英国的贸易政策,是把原始积累作为目的而非手段来批判的。目的自然是给他们灌输,原始积累之后要塑造工业资本家的概念。

但从他的嘴里转述出来、说给汉考克等北美商人的时候,则是温情脉脉。

“从我们的观点来看,贵国政府的贸易政策,无疑是一种以‘国家’为主体的哲学所衍生出的观点。”

“贵国政府关注的点,是征收了多少税、赚了多少钱为目的的。”

“从克伦威尔时代开始,一直到法国的科尔贝尔,他们在制定政策的时候,只是以国家为主体来计算的——只需要一个会计,算一算今天以国家为主体,进入我国了多少白银、又流出了多少白银。只要进入的多、流出的少,那么就是对的。”

“我们是向来反对这一点的,我们从不计算进入多少、流出多少。因为,天朝这边,以民为本,是一种一百姓、民众为主体的哲学……”

“比如商品,我们更关注,我们所研究的‘主体’,能否喝到足够的茶叶?能否吃到足够的盐?能否穿上御寒的棉布?”

“这个哲学的‘主体’的区别,就是现在中英两国贸易上分歧的根源……”

他是满嘴胡扯,侃侃而谈,却说的汉考克等人连连点头。

大顺不关注进入了多少白银、流出了多少白银的唯一原因,是因为大顺根本就没有“逆差”的机会。

人的思想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从明朝开始,中国这边就完全丧失了出现“逆差”这个概念的环境。

而伴随着贸易的扩大,大顺这边有了顺差、逆差的概念。问题在于,在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逆差的贸易体系中,去关注进入了多少白银、流出了多少白银,这压根就是无意义的。

因为现实就是如此。

大顺的关税很低,只对鸦片之类的货物严禁进口;因为宗教问题对宗教物品严加管制。

其余的,压根也真的没有什么关税保护的具体政策:英国的呢绒卖不进大顺,不是因为大顺加了关税,而是因为卖不出去。

贸易大使心里明镜一般,他很确信,要是欧洲的布有一天比大顺的布便宜了,他绝对支持扩军开战,切断贸易。

但正所谓,同样的谎言,由不同的人说出来,听众听来,完全不同。

这番话,要是法国人说的,汉考克等人肯定得在心里臭骂,扯犊子。

但由大顺这边的人说出来,那就换了一种风味,听起来好有道理。

就像是此时欧洲经济学家正在进行的那个争论一般:利息降低,是经济发展的因?还是经济发展的果?

而大顺现在所能跟进的类似迷魂阵,便是:自由贸易,是产业优势的因?还是产业优势的果?

贸易大使心里有自己的答案。

因为大顺的海关,这几年正忙着给对日出口的生丝增加高额关税,今年的新政策是日后严禁孟加拉的生丝进入日本。

但是,大顺鼓励丝绸、成衣、制成品等,大量进入日本。

至于这是不是自由贸易,贸易大使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如今说出来,自然就是借助此时欧洲的中国热,把果,说成因。

这也是大顺新学一派的精英们,一直试图在构建的一种东西。

虽然他们可能不是很能总结归纳出来他们要构建的东西到底是啥。

但以后世的话语体系,其实就是:把一些伴随着生产力发展而必然出现的新生产关系、新道德、新贸易理论,这种普遍的东西、由经济基础改变而必然跟着改变的与之前不同的上层建筑,塑造成民族特有的,并绑定上民族的记号。

把一个工业先发之后,必然要喊的“自由贸易”,变成“民族传统”的东西,对外宣传。

并把“自由贸易是产业优势的果”,扭曲成“自由贸易是产业优势的因”。

现在来看,这是卓有成效的。

伴随着启蒙运动“借东讽西”的春风,早在刘钰造访阿姆斯特丹煽动政变的时候,就一直在扭曲这个问题。

回避了物价革命的白银通胀传导、回避了人多地少下的人力成本、回避了两千年积累的手工业优势、回避了汉朝就完成了英国农业革命水准的农业革命和熔炉铁等关键技术等等、等等。

开口就是因为大顺的体系是自由贸易体系,所以大顺的产业发达,能往欧洲卖扇子、茶叶、瓷器、丝绸、棉布等等、等等。

这一套话术,贸易大使听的多了,更是直接张口就来。

当然,这是在大顺的战略是要瓜分北美的大背景下的。

否则,如果是为了把英国拆碎,那么这一套话术直接就是由【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所衍生出来的:英国把东印度公司和英格兰国教徒大商人看成腹心手足,却把你们北美看成是土芥。

并且很容易就可以从《航海条例》和之前的北美铸币问题上,直接把这个问题引开。

只不过,显然,贸易大使现在执行的战略,是要搞妥协拉拢,而不是引爆矛盾,话锋稍稍一转,就把这个问题轻罪化了。

往重了说,茶税法和糖税法,就是保东印度公司不保十三州、保西印度种植园不保新英格兰酿酒商。

往轻了说,就是英国的“贸易哲学”传统导致的贸易政策犯了点错误。天朝这边派了点军舰,来和你们的国王讲讲道理,很快就能说通了,他很快就会知道自己犯错了。犯了就改嘛。

第140章 施加神圣性(中)

对于大顺这边说要去教育教育他们的国王和政府这件事,汉考克等人非常支持,认为大顺做的非常对。

北美市场,是个非常有潜力的市场,消费能力非常强,这一点毋庸置疑。

此时当然欧洲还没爆发工业革命,但北美十三州的“人”的生活水平,那真的是非常的高。

高到和二百年后的绝大多数国家与人口相比,此时和工业革命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北美,生活水平依旧高的多。

当然,这里说的是此时北美三观下的“人”。

把开除人籍的刨除掉,南部一些州,每个家庭的平均资产是392英镑,折合大约1200两白银;北部平均下来,每个家庭的资产是252英镑,折合大约750年白银。

这里指的就是乡村的平均数。

北美的农民,和大顺的农民,都是农民。但农民和农民是不同的。

不需要抵御匈奴契丹蒙古等北部游牧民族的侵袭、不需要年年修黄河大堤的劳役,以及从原住民那抢来的土地,使得即使工业革命爆发几十年后,赚钱跑去北美当农民种地,依旧是很多欧洲工人的梦想。

就此时的生产工具和农业生产力水平,每个自耕农家庭鼓捣个百十亩地,毫无压力。

留下一部分草地、或者种植牧草养牛、养羊,喝牛奶。

休耕一部分地,秋天一把火烧掉,肥田又消灭杂草。

剩下几十亩地,种一种。

按照此时一些军官的描述,这种田园生活真的非常惬意且轻松:

【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能像北卡罗来纳州的农民那样悠闲,他比任何地方都更接近乐土的描写:玉米的产量在这里是如此之高,只需要种一点就能填饱全家的肚子。借助低地草原,他们可以不费力气地得到肉食;高地上长满了各种野果和浆果……】

【农闲时候,男人们躺在床上酣睡,直到太阳走完了三分之一的路程,驱赶了所有不健康的潮气。他们才打着哈欠,伸着腿,点着烟,在一片烟雾的保护下来到外面……】

【天高日立时,他们就抱着膀子,靠在苞米地旁的栅栏上,认真琢磨着晚上要不要去酒馆喝点……】

这不是西进运动时候的混乱,也不是1830年代资本主义发展导致的原本自耕农小资产者天堂破灭时的迷茫,而是真的属于自耕农、小资产者的田园时代。

没有贵族。

没有税收。

没有黄河泛滥要去修河堤。

没有北方游牧民族的劫掠。

不需要服兵役。

有英国的政府军,在皮特的政策下,为北美而战斗,把他们的敌人一个个消灭。

没有热带病。

铁器、高炉铁、牛耕等技术已经传播。

肥沃的土地数百万年积累的肥料元素还未用过。

和大顺那种“作为农民,我也能种百亩地,但我没那么多地可种”;“作为佃农,我也想养牛,可我连喂牛的草地都没有”;“作为贫农,我有三亩地,我根本不需要耧车之类的工具,我哪怕用手指头挖坑、那舌头点种子,也能把这三亩地种完”的情况,完全不同。

即便此时北美的农民依旧是绝大多数,甚至工业革命连影还没有,但此时在这里做自耕农的日子,确实是惬意的。

工业发展,的确会摧毁小农经济。

但对不同的农民,伤害的程度是不同的。

廉价布匹的冲击,对一个拥有60英亩或者说360亩土地的家庭而言,大不了老婆不搓羊毛了,我多卖两车苞米,就够全家穿衣裳了。

廉价布匹的冲击,对一个拥有三四亩地还得租地耕种、粮食不够吃得掺野菜、地边种点棉花老婆纺纱三五年换个衣裳、靠纺纱换更多的棉花再纺纱换点盐吃的家庭而言,其冲击和前者多卖两车苞米就解决的家庭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虽然都叫农民、虽然也都叫小农经济。

而这两种不同状态的农民,对于茶叶、棉布之类的消费能力,也是截然不同的。

东西方交流前农业的极端不发达、高炉铁技术和牛耕垄作等技术出现的过晚、以及中世纪末期暴虐的黑死病、再加上西班牙的白银导致的物价革命,使得欧美在东西方农业技术交流和新旧大陆物种交换后,立刻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市场,消费能力很强。

很多后世的人,在研究亩产的时候,有意或者无意地,把英亩替换成亩;把小夸特重量单位替换成大夸特,得出了诸多奇葩的结论,但这些结论并不是真的,否则英国的农业革命也就没有了意义。

对欧洲而言,因为农业技术不发达,承载能力有限,故而在技术爆炸后,每个农民所拥有的生产资料不变但生产效率提升,小麦亩产从17世纪早期的54斤再到18世纪的130斤。

对北美而言,广袤的土地,使得租佃制度几乎无法存在,自耕农所能耕种的面积几乎都能达到牛耕铁器时代的生产力极限。

即便大部分人其实还是农民,其消费能力,也是极其巨大的。

当然汉考克等人不可能这样理性地区思考,只是感性和对平日生活常识的了解,就知道,大顺这次运来的茶叶布匹瓷器等,都可以卖的很好。

只要没有被开除人籍的家庭——比如北美此时形容黑人的手,不是用手,而是用“蹄子”。一些拥有家庭奴隶的小自耕农,可能会和家庭奴隶一起吃饭,会被很多人感到恶心,并认为不可思议:很难想象,我们的手和它们的蹄子在一张餐桌上——实际上都有能够消费茶叶棉布和低端瓷器的能力。

而大顺这边的高端产品,高档的丝绸瓷器等,当然也不愁销路。北美毕竟是个殖民地,只要是殖民地,就有对母国的自我贬低潜意识,尤其在文化方面更是如此。华盛顿曾经就专门给朋友写信,让他帮忙买一批中国瓷器,一定要和欧洲上流社会的流行款一致,“如果不一样,那就不用买了”。这些人有钱之后,自然是要往他们所认为的上流社会靠拢的,而欧洲此时上流社会正在掀起中国热。

至少,在庞贝古城被发掘之前,连建筑园林文化都已经开始向欧洲上流入侵。只是随着庞贝古城被发掘,新古典主义美学开始追认古罗马以塑造基督文明。这股以英国邱园、防南京佛塔、瑞典中国宫为高点的东方文化的美学渗透才算终结。

看起来,一切都很美好。

生产。

消费。

市场。

文化。

需求。

还包括宗教问题,大顺对罗马教廷的态度,使得北美的清教徒对大顺并不极端反感。异端比异教更可恶嘛。

等等、等等,都很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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