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刘钰拍着手道:“我也正有此意啊!要不为何要和仲贤说起这事?还是有求于仲贤啊。”
昨日已然心动,故而撩了一句,说什么“只怕到时候妹妹却出不得门了”,这话里的骚处就在于为何出不得门?因为嫁给别人了呗。
虽说撩的时候他就想过,不可能如故事里说的那般,嘤咛一声、脸色羞红之类。可骚完了之后,却连个回应都没有,这就让他心里颇为痒痒。
田平这妹妹,开口就能作诗,刘钰自己这点文化水平心里很有逼数,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喝花酒他就已经给自己了准确定位——半文盲。
这时代的人讲究诗词传情。
都说人不抄袭枉穿越,然而刘钰所处的这个时代,抄都没法抄。
他会的,大半都成为了唐宋历史。
剩下那些不是历史的,白日里也算是脱口而出不爱红装爱武装,问题是剩下的要么就是“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要么就是“盗跖庄蹻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
这玩意作出来这时候会不会吓着皇帝不说,关键是田贞仪又不是丽达·乌斯季诺维奇,这诗词的味儿不对啊。
再剩下能抄的,貌似还有个纳兰性德。然而他因为对满清的偏见不曾背过半句,知道这个名字还是因为“微风吹起了纳兰性德的【刘海】”这样的“奇文共赏”。
田贞仪倒是说想要请教他一些问题,和他探讨一下日食月食的问题。然而听起来田贞仪或许只是非常单纯的想讨论科学?
他想着,这康不怠是个文化人,能不能把“俺喜欢你,俺以后想和你困觉”这样的话,含蓄委婉地做两首小诗,夹在里面撩一撩?
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康不怠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刘钰,好半天才摇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还是公子根本不擅此事?平日里公子很精明的,怎么到这种事上,竟如初哥儿一般?”
刘钰尴尬一笑,无奈道:“之前在后院和丫鬟们,我这身份也用不着动脑,裤腰带都不用自己解。这个出去花钱吧,你也懂,只要钱到位,那自然是想怎么来怎么来。仲贤也知道我这水平,白话文倒是会说,典故知道历史,可是这个雪月风花女儿心思嘛……呵呵呵。”
康不怠也被刘钰说笑了,无奈反问道:“公子以为,就公子的诗词才情,不说放眼京城,便是以‘不通诗文’著称的武德宫里,是什么水平?”
“呃……”
没有回答,胜过回答。
“所以公子以自己的短处,去教别人的长处,公子既懂兵法,果然是当局者迷,连这个都想不通了吗?”
刘钰恍然道:“所以,我该把我毕生所学的算数几何天文地理等学问,倾囊相授,最好在写一本算法书送与她?叫她知我手段才能?”
康不怠惊了,呆滞了好半天,给刘钰讲了一个笑话。
“说是有一女子,看上了一个青年木匠。为图相见,便故意把椅子弄坏,请那木匠来修。之后隔三岔五,便弄坏一次。如此再三,某一日又弄坏了,那木匠却扛着一个铁椅子来了,说道:我见姑娘的椅子总坏,便找铁匠打了一把铁的,这一次便坏不了了!!!!”
笑话讲完,康不怠恨不得敲两下刘钰的脑袋,语气颇有些恨见榆木脑袋的恨,只道:“那奇女子既然要与你讨论日食月食,公子便讨论就是。写诗写诗,若是她想与人品诗,找任何一个八股秀才也比公子强百倍,那八股文章若做的好,随你做甚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再说就算是学问之外的交流……公子知不知道俞伯牙与钟子期的故事?”
被康不怠喷了两句,又讲完那个笑话,刘钰脸色微红,讷讷道:“我虽然才华不及仲贤,可是这知音的故事,还是知道的。”
康不怠反问:“既知道,那我问公子,钟子期会弹琴吗?”
“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连琴都不会弹,妨碍两人为知音吗?”
“诗词重意,而轻格律。意,意,意!公子和那奇女子谈了许多,又是刘大哥讲话理太偏,又是木兰不为孝烈女,为什么非要用做婉约诗?只要说些意就好,重要的是意,不是格律。”
刘钰赶忙拿出随身带着的小本本,连声道:“先生细说,细说。”
康不怠失笑,把头轻摇,嘴角浮笑。
“那女子颇奇,所做诗词虽只三五句,便可知是个心胸有天下的豪气。这种女人需要的是什么?”
“是尊重、被需求感,施展心中抱负才华的一个机会。公子要做的,就是继续往上爬,然后在交流的时候,时不时写一些事,让她帮忙出出主意,询问询问她的看法。这样她才能感觉到自己平身所学有施展的地方,被尊重,被需求,缺了公子,她就少了一个谈论大事、或者将生平所学施展的机会,因为她毕竟是个女子,没有出将入相的可能。”
“只有满足这些,才能让她慢慢知晓公子的重要。若不然只是联诗作词,闺阁里的手帕交多得是,哪一个不比公子作的好?但公子可以给她那些手帕交给不了的东西,一个让她有施展才能的机会。”
“比如公子想做什么事,便可以写信给她,让她出出主意。若能用,便用上,再写信给她,说她的办法用了、有效云云。这才是正途。公子想的那玩意……写诗……写诗都不如再给她唱一遍刘大哥讲话理太偏!”
“投其所好。就像钓鱼,你用香油拌麦麸饵料却想钓鲶鱼,那不是南辕北辙吗?”
“没有雌雄之别的尊重、将她当成豪杰知己求问的被需求感、用她给的主意做些事然后告诉她效果并称赞她的才能、顺着她的巾帼亦可为豪杰的心态。捏住这四点!”
刘钰细细品了品这番话,心里那种刺挠的不知所措的感觉渐渐消散,许真的是当局者迷,被康不怠一说,立刻云开月明。
“公子要做的,就是现在什么都不做,更别想着学几句酸诗情词。而是往上爬,往上爬,往上爬,爬到高处,方有资格论天下事。”
“现下,公子应该静下心,继续跟着我学写策论。虽不知公子为什么非要做那几篇,但万一不是那几篇呢?多学学,以防万一。”
“是,先生说得是。是我想错了。”刘钰冲着康不怠拱拱手,深吸几口气,将心里那道刺挠的火驱走,静下心开始跟着康不怠分析学习三苏、王安石、范仲淹等人的策论名篇。
第127章 得分点和槽点
一直到七月前,田平也再没来找过自己,可能是知道刘钰忙着温书,不会在大考之前打扰。
一直到七月初一,田平这才来了一趟来送礼。
礼物还是挺吉祥的,一套昂贵的仿生瓷。
栩栩如生的大瓷螃蟹,蟹钳上夹着两根芦苇棒,寓意是“二甲传胪”,两个甲钳夹芦苇棒的谐音。
别的话也没说,更没有传递半句其余的话。
只说让刘钰好好考试,甚至都没留下喝一杯酒,就急匆匆离开了。
到了七月二十三开考,分为初试和复试。
初试都是客观内容,放枪、几何、骑术、举石、算学、天文、地理,难度相对于内舍的夏考,要难不少,至少几何已经考到了立体几何,天文考到了岁差问题。
三日考,三日阅卷,参加考试的一共也就百十个人,而且都是很客观的内容,没有半分作假或者主观的影响。
到八月头一天,便是复试。
阅卷完成,这些客观的内容刘钰毫无意外的还是第一。
举石差点,但是其余的科目拉分太大,其余人怎么也追不上的。
真正意义深远的考试还是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策论。
殿试是在禁城的太和殿进行,到了这一步,管的就比较松了。
一则是皇帝可能在场,作弊等于作死。
二则就是策论这东西,作弊也毫无意义,如果提前不知道题目的话。
史书多了去了,大顺又考诸子百家、天文地理,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题目。
殿试中可以抽烟,但不能喝酒吃饭,当然最好也别抽。
可以带提神的鼻烟,但前提是你别爽过了之后当着皇帝的面打喷嚏就行。
参加考试的可以自己背着小桌子去。
宫廷里的桌子都很别扭,为了复古意选的都是案几,自己要学古之真士跪坐。
然而从唐朝开始,胡凳桌子就已经普及,出于礼仪而弄的复古案几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应的。
要是不嫌累可以自己背着桌子,从禁城大门一路背到太和殿,反正武德宫选的人要重武,要是连桌子都背不动也就不用参加了。
按照之前初试的排名,在太和殿外等着。
初试成绩最好的第一个进去,自己选最好的位置放下桌子,鉴于八月的天已经不暖,宫里也会准备一些暖炉,但都是放在特定的位置,谁的初试成绩好谁就能抢到最暖和、光线最好的地方。
天一亮,刘钰就背着桌子跟着一群人,在女官和太监的引导下来到了太和殿外。
中间的台阶不准走,但特许走左边的台阶。
点名、行礼、跪恩之类的流成走了一遍后,按照之前初试的排名,一个个入殿,选好自己的位置。
自己背着桌子来的,就把桌子展开。
没背着桌子的,自有太监安排那种别扭的春秋古风的低矮案几。
安排好桌子后,就等着皇帝来,跪拜之后,考试时间太久,皇帝也不可能一直在这盯着,勉励了几句后就撤了。
现场主持考试的,是英国公、左平章事、加权将军张牧之。
祖上是当年太宗李过的后营左果毅将军张能,跟着李过和高一功在延安、榆林抵挡阿济格,潼关之战失败后全身而退。
作为大顺的西、路军一路转战万里,爬雪山过草地,从陕西辗转抵达了湖北,之后更是打满了全场。
嫡系中的嫡系。
恰好前朝英国公也姓张,或是出于某种恶趣味,亦或许算是一种侄儿抢了堂弟的正统的自嘲,总归张能一脉也封了英国公。
和翼、襄、靖等公爵一样,比齐国公这样的春秋古国爵稍微高出一点点:这是大顺那群老勋贵评书戏本听多了,一个个觉得这种溢美的爵号比春秋古国号的高级一点点,和水德是蓝色的差不多的缘故……
加了权将军意味着没了兵权,英国公张牧之算是刘钰的爷爷辈了,既是主持考试,刘钰要跪着从英国公的手里接过试题,再回到桌上打开。
试卷打开,格式也能看出来大顺的一些历史遗留问题。
槽点太多。
奉
天承运
皇帝制曰:朕恭膺天命,绍世登基,于今九年矣。
仰赖太祖之武德、太宗之文华、世宗之禅义、高宗之孝仁,至今庶政和谐,四方安谧,拓土于北,略有小功以绱祖宗。
朕朝夕典学,惟日孜孜,无敢逸豫。欲兴卫社稷,抚牧百姓,膺服四夷。
故求诸于经史,以探治乱之源;求诸于百家,以晓宇宙之机;求诸于军旅,以资控驭之略;求诸于天文,以通风云之变;求诸于地理,以知险易之要;求诸于几何,以准远近之宜;求诸于轻重,以博财税之通。
尔多士自军旅来,学于武德宫,究于当今世。兹当临轩发策,其敬听朕言。邦国兴旺之学,以史为先,若《通鉴》、《太史记》、《汉书》、《唐书》。
昔汉武拓西,北击匈奴,凿空西域,数度用兵于大宛,或曰户口减半而罪己,然终汉一朝,不曾有腥膻九州事。后言:国恒以弱灭,独汉以强亡。
西域既开,得葡萄、石榴、苜蓿等,又有大宛良马。以货殖交于大夏等国,互通有无,始知极西尚有国。
待汉亡,又有三国事,晋以立,八王祸,匈奴、鲜卑、羯、羌、氐等夷狄辈借机而叛,至衣冠南渡。
隋以后,李唐兴,都于长安,复又开西域,乃有北庭、安西为都护,拱卫诸夏。胡商往来,居于坊市,宝石胡椒充盈市场,万国来朝。
安史祸,吐蕃又叛,西域遂不通,归义军孤守,终不得见王师。
自后,西域七百年不闻汉音。
而至于宋,不通西域,檀渊盟,靖康耻,崖山恨。蒙元灭,朱明兴,弃哈密,再不履西域,终有东虏之祸。
非求谶纬之言、巫卜之术。其西域之有无,与国运关乎欤?
汉开西域,力霑乌孙;唐启安西,威震大食。今准部盘于葱岭,卧于龟兹,得黄沙之险,有水草之肥,掌耕稼之洲,素来不朝,其势日大,若加之以兵,讵无胜算欤?
读完了史论的题目,刘钰心中大喜。
当初皇帝给自己的那几本书,果然就是“钦点”的意思,这史论策的题目确确实实就是在问西域的事。
自己早就准备好了,康不怠的文笔大气张扬,洋洋洒洒五千余言,只要一会默诵下来誊抄一遍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