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偷来浮生
“嗯嗯,那我想想。”
女孩点了点头,笑的甜美。
时间在静默流动,最终还是结束了所有的节目,春晚照例放着每年都会作为压轴的《难忘今宵》,熟悉的歌声荡漾在宁静的客厅里,时针即将走到除夕夜的尽头,漆黑的夜幕闪烁着零散的星点,但很快会被绚烂升起的烟花替代,迎接新年的到来。
苏语看着女孩停下了晃晃悠悠的脚尖,眸子彻底阖上,纤细的睫毛垂落下扇形的阴影,呼吸平稳,他担心女孩就这样睡着会着凉,正欲开口,便望见何妈急匆匆地从卧室里跑了出来,和苏语目光对上。
“怎么了?”苏语柔声问道。
“你们班上原先那个家长群不是还没解散么,刚刚你们老师忽然发了个消息,说是要募捐,你们班有个孩子的家长自杀了…”
“谁…”,苏语心头一颤,他很难不把自杀和募捐这两个敏感的词汇结合在一起,强忍住面色不变,声线却依旧有些抖动,不安如毒蛇一般缠绕了上来,吐着湿软的蛇信,韧性有力的蛇身紧紧攫住他的身体,胸口涌起可怕的窒闷感,他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谁啊?”
“就是你们班那个总是考第一的女孩子,很漂亮的那个,上次给你开家长会的时候我还见过呢,叫夏…夏千歌来着,她的妈妈好像自杀了。”
“夏…千歌。”
苏语觉着眼前的视线有些发散,视线所及的物体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他捂住了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胸腔里鲜活的心脏跳动的剧烈,拉拽着神经生生的疼,他喃喃地重复着那个名字,“夏千歌…”
“你没事儿吧?”
何慕青被他的声音吵醒了,把腿从他的身上放了下来,强睁着睡意困顿的眸子盯着他慌乱无措的模样看,语气里满是担心。
“没…没事儿。”
他薄透的嘴唇被咬的有些发白,强撑着笑容摇了摇头,记忆与冰冷的现实发生了不可挽回的偏移,让他开始陷入了无端的自我怀疑,如果真的产生了与上一世不同的时间线,而他是仅有的变数,那事情源头一定是他。
夏千歌的母亲自杀了?为什么前一世他从没有听过这样的事情,因为他?又或者只是个小小的意外?不…一定是因为他。
苏语缓缓站起了身,他抓起桌上的喜庆火红的对联,勾着嘴角,笑得有些牵强,“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哦,要走啦?那回去早点休息吧,大过年的你也没地方去了,记得过来吃饭。”
“好。”
何慕青看着苏语走到了门口,男孩有些艰难地弯下了腰,蹲在玄关默默地换鞋,他把鞋带系得很紧,白皙修长的手背上青筋炸起,却也掩不住他苍白无力的落寞神情。
樱粉水润的唇瓣被咬的发白,她今天真的开心,一个每天熬夜复习到深更半夜的高三学生怎么会犯困呢。
她找了一个蹩脚的借口,拉近了和男孩的距离,哪怕现在,身上还依旧残留着男孩清新阳光的气息,春晚一点儿也不无聊,她巴不得那些节目再能多上成百上千个,轮盘里转动的指针也停住就更好了,这样…这样她就可以和男孩再多待一会儿,可是…
又是这个名字…夏千歌,这个名字像是沉重的大山压在了她的身上,无情地剥夺了她所有的勇气。
何慕青强忍住声音里的哽咽,借着最后一丝力气发问,“你要去哪儿?你不是说不喜欢她了,而且真的很晚了,不去好不好。”
“我…”苏语抬头看了女孩一眼,他没来由地撒了谎,“我回去睡觉呀,早就困了。”
“嗯嗯,那就早点回去睡觉吧,她会挺过去的,大不了…我明天和你一起去看她。”
何慕青重重地点了点头,立马眯起眼睛笑得很灿烂,似乎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随口编的谎话,“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苏语出了门,他往下走了好几级台阶,又仰起头看着上面还没有回去的何慕青,“晚安。”
“嗯,晚安。”
互道晚安后,何慕青真的回了屋子,贴满了小广告的门随后也被重重地关上,清脆的声响在寂静凄冷的走道里回荡。
苏语垂下视线慢慢下楼,每走下一级台阶,都仿佛倾尽了全身的力量,他走到了家门口,抽出口袋里的钥匙,卡入门锁,转动,门应声而开,他望着屋子里沉深的黑暗,晚风穿堂而过,都透着深入骨髓的寒冷。
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猛地把门关上,手心里的春联被握的褶皱横生,他呼了口气,大步地向着楼下奔去。
(等会还有一章,我争取十二点半,最晚五十。)
第一百四十六章 血泊
除夕夜这天比起以往似乎都冷了许多,冷冽刺骨的寒风呼呼的刮着,它像是被传说故事里只会在除夕夜这天出现的骇人怪兽张开血盆大口呼出的阵阵腥风般可怕,在寂静无人的黑夜里无情地搜刮着落单的温暖。
卫浴间里破旧生锈水龙头已然年久失修,细小的水珠淅淅沥沥地落下,在水泥地的水洼里砸出嘀嗒嘀嗒的声响,似是蒙怨惨死的孤魂在深夜里发出凄惨的哀嚎。
屋外的冷风肆虐嚣张,一次又一次冲击在油漆干裂掉渣的木架上,嵌在木框里的玻璃咚咚作响,仿佛摇摇欲坠、即将被敌人攻陷的堡垒,玻璃上裂开细密的纹路,寒冷争相拥挤着潜进了房间,屋子内的温度低的可怕。
夏千歌坐在冰冷扎人的水泥地面上,她蜷缩着身子企图能够维持心脏跳动的温度,胃里有些发烧,刚才喝下去的凉水似乎渗透到肠胃底部,灼烧着她单薄的胃黏膜,她低头望着凄冷苍白的月光透过窗户,在地面上投下,纤弱的影子。"
捧在掌心里的手机还亮着微弱的光,电量不足的提醒已经再三弹出,可她熟视无睹,把那几条看了无数遍的通话记录翻来翻去,可摆在台前的那张黑白色的照片如同坚不可摧的长矛刺穿了她脆弱无力的侥幸,不曾留给她半点希望。
母亲死了…自杀,就死在她新年归家的前一天晚上。
那天她在楼梯间不知道挣扎了多久,才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爬上了五楼,胸腔里的心脏砸动的飞快,在口腔里蔓延着干涩的血腥味。
可她带着归家的喜悦而强忍住心头的悸动,逼迫着自己尽可能露出甜美的笑容,却在拧开门锁的那一刻,一切的伪装都失了应有的意义,骤然间,她感受不到心脏猛烈砸动的疼痛,也全然听不见门轴吱呀转动的声响,时间在这一刻定格停滞。
黑白二色分明的眼眸里倒映那样血腥可怕的场景,她却没有产生一丝害怕的情绪,无情地像是爬出地狱的魔鬼。
母亲自杀了…她脑海里只是简单地闪过了这样的念头,几天前还和她通过一则电话,还叮嘱她要在冬天多穿一些以免着凉的母亲居然就这样先她一步离开了凄暗惨淡的人间。
可当初分明是母亲把亲手她带到这座无间地狱的,她们曾一同煎熬着地狱的业火,分明还要抱在一起继续忍受漫长的寒冬,可母亲就这样先她一步去了,像是战场上懦弱的逃兵,她鄙夷这样耻辱的行为。
她当时并没有太难过,或者说她根本不会发自真心的难过…就像她摆在脸上的只有那样僵硬机械的笑容那样。
她担心惊扰了邻居,便一声不吭地捡起了那些散落在地面上的苹果,把它们放在袋子里装好,再拎着行李箱默默地进了家门,最后把门轻轻地关上。
她把苹果放在了玄关的鞋柜上,拖着行李箱胶黑色的滚轮淌过冰冷发黑的粘稠血液走进了客厅,全程缄默地如同电视剧里残忍冰冷的连环杀人犯,鲜血与尸体不过是她乏味人生中的调剂品,惊不起眼底漆黑海面的半点波澜。
安置好一身的行李后,她走到血泊边抱膝坐下,拨了电话,一边擦拭着小白鞋边沿的血迹,一边告知了她的母亲自杀身亡的事实,语气冷静的甚至让对方产生了质疑。
她没有解释,挂了电话,把沾染上血迹的纸巾扔进粘稠摊开的血泊里,看着洁白的纸巾一点点染上湿冷的血液,红色爬满每一根细微的植物纤维,慢慢染成血色的绸缎,在地面上湿软地晕开。
她当时的意识无比的清晰,以至于记得每一个微小的细节,无论她多么努力,都无法从那控制感情的贫瘠神经里再掏出半点或喜或悲的情绪,她麻木地像是冰冷无情的玩偶,僵硬发冷的关节却又灵活的可怕。
疯了…她甚至清晰地意识到当时的行为并不是一个正常人应有的举措,她觉着自己疯了,可动作与逻辑依旧清晰严谨,毫无半分遗漏。
她记得自己拿起了躺在血泊中的那把刀子,她拿着刀走到了水龙头喷出的水流下仔仔细细地清洗了许久,冰凉的水花抹去了锋刃上点点凝固的血液,锋利的刃泛着刺痛眼眸的锋芒。
她比着刀刃在白皙的手腕上轻轻划过,带来酥酥痒痒的触感,刀刃下青黑色的动脉跃动着生命的活力,温热的鲜血涌动翻滚,似乎即将喷薄而出。
殉葬。
她怎么可能陪着懦弱的逃兵殉葬!
她笑了,咧开苍白的唇瓣笑的凄厉,她从放在鞋柜上的袋子里拿了一个水润鲜红的苹果,靠在门扉边坐下,她一点点削掉红色的果皮,露出甜美的果肉来。
苹果皮在刀刃下脱落,砸入血泊里,被染的愈发鲜红,她狠狠地咬在了苹果上,牙齿刺入果肉,汲取着果肉下鲜甜的汁液,一口又一口,狭窄的喉管吞咽不下,苹果淤积在嘴里塞地很死,她开始剧烈地咳嗽,些许嚼地碎烂的果肉被吐了出来。
她嘴角咧开的弧度被果肉撑开,她忽然很想笑,嘲笑母亲这个懦弱的逃兵。
母亲以为这样便能够就此解脱?以为天堂会向她招手么?
她们这样的人只配下地狱罢了,从一个地狱去往另一个地狱,到底有什么分别?
她仰面倒去,看着破旧天花板上有黑色的油污,然后那些恶心的污点愈扩愈大,愈扩愈大,最终吞噬掉了整张天花板,耀武扬威地盘踞在她的头顶,呼唤着她放弃挣扎,一同去往更深层的地狱。
污点化身怪物,猛然扑下来。
……
电视机忽然开机,回忆戛然而止。
夏千歌忽然想起来她错过了今年春晚,她打开电视的时候已经春晚已经临近尾声,荧幕里正放着《难忘今宵》的压轴演唱,她愣愣地望着,明明灭灭的光亮在她漆黑的眼底闪烁悬停。
掌心里的手机忽然振了振,高中的班主任给她发了消息,是关于募捐款项的详单,她幽深晦暗的目光大致扫了扫微亮的屏幕,很快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她抿着苍白的嘴唇勾勒出惨淡却又欣喜的弧度,她看见了。
母亲自杀身亡,除夕夜孤苦伶仃的女孩应该看起来该有多可怜呢…他大概会来的吧。
不择手段又如何呢…她就是这样卑劣的人。
没什么是不能利用…不可摆弄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眼泪
夜晚的长街向前蔓延着愈发阴沉的黑暗,路上车很少,灯光黯淡,只剩下夜幕上闪烁着寥落的星子发着微弱的光。
阴影在沥青地面上晕开,像一条深邃又汹涌的河流,它的影子蜿蜒曲折,延伸至远处沉深的黑暗。
除夕夜里刮着冰冷刺骨的寒风,道路两边香樟树枝干摇曳,仿佛摇摇欲坠,树叶随着冷风沙沙作响,冷落的街道却寂静无声。
苏语喘着粗重的呼吸,往日熟悉的车站从眼前掠过,他迎着呼啸凛冽的风,在漆黑的夜里辨别着路的方向。
长时间奋力奔跑的肌肉开始酸胀发软,换来他更加剧烈的喘息,生冷的风直勾勾地灌进肺部,冲击着薄弱的肺壁,却带来了火辣辣的刺痛感。
苏语根本来不及感知肉体负荷运转的苦痛,仿佛神经被锋利细小的刀刃精准地切断,那些不堪的回忆在看不见边界的黑暗里一一浮现,它们叫嚣着冲出已然松动的宣泄口,在脑袋里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
“咳咳…咳咳!”
苏语忽然被急促的呼吸呛到,激烈的咳嗽似乎要将肺部彻底从身体中脱离,他终于止住了酸软疲劳的身体,跪伏在深夜里冰冷的沥青马路上,胸腔里的心脏依然砸动地猛烈,口腔里弥漫开血液的甜腥味,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干呕。
他仰起头望着右手边的小区里,一栋栋楼房里都点着除夕夜明亮温暖的灯火,可外面却死寂一片,如同了无生机的荒野,目力所及全是一片荒凉凄清的黑暗
他仿佛即将在这个孤独的夜里化作冰冷枯燥的无机体,心中那些层层叠加的疑惑、无奈、愤怒如同杂乱荒凉的杂草般在心中疯长。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蓦地,一抹明亮突兀地出现在漆黑的夜幕中,它显然的像是漫漫长夜中燃起的灯塔,苏语则如同迷失在深夜密林中疲惫不堪的旅人般追寻着那抹光,他望着光亮仿佛了化作永恒之枪的锋芒,能够刺破这沉寂的黑暗。
视线企图继续跟随光亮,可希望依旧还是泯灭在了深邃的黑暗里,夜幕再度归于沉寂。
片刻,天光乍破。
无数朵明亮的烟火簇拥着冲天而起,在高空中滞留一瞬,发出几声沉闷的声响,炸开漫天的花火,像一朵朵秋日的金丝菊,伸展开美丽妖娆的花瓣,在夜空中绽开稍纵即逝的绚烂。
他仰头望着那缤纷炸开的烟花,黑夜遮掩住了他的神情,灿烂盛大的烟火明亮耀眼,在他澄澈干净的眼底漫着满天星河,又在寒冷的黑夜里骤然落下,衬得他看起来脆弱而孤独。
耳边忽然传来吵吵嚷嚷的欢呼声,人们打开了窗台,大声地呼喊以此庆祝新年的到来,喜庆的氛围彻底打破了黑夜的沉寂。
烟火太短暂了,黑暗终究会再度落下,可女孩似乎很怕黑的,其实他和女孩是一类人,只是他稍稍幸运那么一点儿,他在黑暗落下前找到了暂时的归宿,但女孩仅剩的家也被无情地摧毁殆尽…拜他所赐。
苏语慢慢从地上站起,他踉跄着身子往前奔了两步,平静的水面下有翻滚的巨浪将他卷起又抛下,他沉沉浮浮却就是找不到那一根浮木。
他还要再快一点,在烟花落尽的时候。
……
烟花在夜幕里愈发黯淡,漫天的花束凋零枯萎,夏千歌伸着手企图挽留那样的光点,但无济于事,最后一点儿烟火星子还是泯灭在漆黑幽深的眼底。
破旧的木窗在风中吱吱呀呀地晃动,凛冽的寒风争抢着涌进房间,剥夺着屋里最后一丝暖意,她手脚冷的麻木,似乎不像是她的身体的一部分了,单薄的睡衣在冷风中摇曳,寥落的星子照亮了她苍白病弱的脸,似是垂垂暮夕的重症病人。
夏千歌把门窗关上,阻隔住了冷冽的风,她想要让身体尽可能的暖和起来,体温再继续下降的话,她兴许会死的。
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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