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亍十
士兵?
夏想皱了皱眉。
“谁的兵,有多少人?”
“一个排,差不多三十几号人。排长姓杨,说是镇嵩军。”老三回道。
这队士兵是一早到的,一人背一支黑不溜秋的长枪,黑鞋黑裤黑褂黑制帽,小腿上打着白色裹缠布,看着比山寨里的土匪精神的多。据安插在白鹿乡的暗哨说,他们一到就开进白鹿仓大门,把那一排房子,全包围了起来。很是豪横。
镇嵩军?
夏想对这支部队没什么了解,主要民国土匪成灾,军阀混战派系林立,各式军队太他娘多了。但他猛的想起来,《白鹿原》里写过一段军队围攻西安的事,就是他们?
如果真是的话,那夏想倒是有点印象,他们是由一帮河南豫西地区的土匪和土顽武装所组成。十万军队围攻西安,持续了8个月,后来冯玉祥率领部队解围,他们才溃败离开。军长似乎姓刘,是王老四说的麾下有个旅长和他相识的那个?
夏想问道:“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吗?”
“征粮。”老三飞快回道。
一个排…夏想犹豫道:“盯着他们,有什么情况随时汇报,顺便看能不能查到镇嵩军的消息。”
第三十七章 白鹿村
白鹿村。
相传,这原上出过一只白色的鹿,白毛白腿白蹄,那鹿角更是晶莹剔透的白。白鹿行过之后,黄不拉几的弱苗子变成黑油油的绿苗子,整个原上和河川里全是一色绿的麦苗。有人在田坎间发现了僵死的狼,奄奄一息的狐狸,阴沟湿地里死成一堆的癞蛤蟆,一切毒虫害兽全都悄然毙命了。更令人惊奇的是,有人发现瘫痪在炕的老娘能下地擀面,半瞎的老汉倏地心明眼亮,端着筛子拣取麦子里混杂的沙粒,秃子长出了浓密的头发,歪嘴斜眼的女娃变得仙若桃花……后来,人们把这原,命名为白鹿原。
白嘉轩和鹿三以及孝文正在锄头遍棉花,鹿子霖急忙匆匆跑到地头叫他回村去敲锣,把村民召集到祠堂外的大场上,杨排长领着士兵征粮来了。
在白鹿村,白和鹿是大姓,白嘉轩是白鹿村的族长,孝文是他的大儿子,鹿三是他家长工。而鹿子霖则是总乡约田福贤任命的白鹿镇保障所乡约。
“我不敲。”白嘉轩说道。
鹿子霖急了跑进他正在锄的棉花地,蹲在白嘉轩旁边道:“嘉轩哥你可不敢硬碰,那一干子兵都背着快枪,我也是给人家枪架在脖子上逼着干的。”
“我知道你是被逼的,田福贤也是被逼着干的,可百姓自古只纳皇粮,旁的粮不纳,这个锣我不敲。”白嘉轩手不停锄道。
有一种人,他们的脸无时无刻处于信仰的痉挛中,有一种好似不容辩说的傲慢,你会害怕他,敬重他,可能还会从心里面服从他,但很少有人喜欢他。反正有这张脸的人,让你一看就知道你拿这种人没办法。
白嘉轩就是这种人。
他也因守着传统思想,固执不变通,时刻挺直的腰杆,遭一些人记恨。与他相比,鹿子霖就简单多了,是个真正的卑鄙小人,阴险狡诈,虚伪银荡却满口仁义道德。任乡约期间,稍有姿色的女子,都被他划拉到手,不管人有没有男人,娃娃多大,统统不放过,是个狼灭。
白嘉轩的坚持,在杨排长带了三四个士兵,拉开枪栓推上子弹抵在他脑袋上后告破。
他敲了锣,白鹿村的男女老幼都被吆喝到祠堂门外的大场上,杨排长站在戏台上发表了讲话。征粮的规矩是一亩一斗,不论水地旱地,也不按“天时地利人和”的等级,只讲大小。
说罢就让村民观赏射击表演。
士兵们把从村子里捉来的二三十只公鸡母鸡,倒掉在树杈上,与之相对的三十来个士兵站成一排,一片拉枪栓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杨排长一声令下,就接连响起爆豆似的密集枪声。槐树下腾起一片红色的血雨肉雹,一地鸡毛。
杨排长朝早已被这一幕吓呆的村民道:“各位父老兄弟,现在回家准备粮食,三天内交齐。”
……
夏想听着老三这些汇报,眉头拧成了川字。老三还说,他们在白鹿原上征粮,白鹿村不是第一个,所到之处,还有糟践女子的劣迹,虽然没证实,但多半是真的,这些白腿乌鸦无异于四条腿的畜生。
“有镇嵩军的消息吗?”
老三点头,“镇嵩军的军长姓刘,正在围攻西安城,好几月了,据说死伤无数,还没能攻进城。所以命手下四处征粮。”
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夏想看着处理整合信息愈发娴熟老道的老三问道:“有想法没?”
“夏爷,你说白鹿村的士兵?”老三试探道。
“他们算哪门子的兵,连咱们这些土匪都不如,不宰了,留着过年?”夏想冷笑一声。
老三犹豫道:“夏爷,可他们背后的镇嵩军……”
“我有办法。”
是夜。
根据潜在白鹿村暗哨的线报,村里能进祠堂参与议事的成年男人,都被土匪们绑了过来。只有一人除外,就是白嘉轩,他是被请来的。
一直安静坐在主位,示意所有进来的人保持安静的夏想在见到老三关门的动作后,清了清嗓子道:“我这些兄弟你们可能没见过,先自我介绍一下,我们是葛条沟王家寨的土匪…嘘。”
话音一毕,见有人吓得要嚷,夏想忙竖起食指放在嘴前,虚吹了一下,示意他们千万不要出声。
他们的恐慌在情理之中,村里前脚来了士兵,后脚又进了土匪,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们这次来,是听说白鹿村进了土匪,白族长,可有此事?”夏想朝白嘉轩问道。
白嘉轩冷哼一声,“他们不是土匪,你们才是。”
听了他的话,夏想也不恼,转头朝被绑来的鹿子霖道:“鹿乡约,白鹿村可是进了土匪?”
“没错,他们就是一群土匪,不是好鸟!”鹿子霖啐了一口道。
夏想笑了笑,像听不出他话里的指桑骂槐,点头道:“所以我是来帮你们的。白族长,你们纳粮,一般纳几份?”
帮我们?
怕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没有几份,自古至今,百姓只纳一份皇粮。”白嘉轩厉声道。
“这就对了,白鹿村既然已经被我王家寨的绺子抢过了,怎么能允许有土匪再抢?白族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夏想请教道。
白嘉轩恨不能一巴掌扇死他,你们狗曰的也不能抢!
“你还能劝住他们不征粮了不成?”白嘉轩冷笑道。
夏想摇头道:“不能。”
“但我可以杀了他们。”没等白嘉轩回神,夏想就补充道。
杀了那些乌鸦兵?
白嘉轩一脸的不敢置信,随即又生出某种恐惧,急道:“这是你的事,跟我们白鹿村无关。”
“白族长,这事我一个人做不成,得你配合。其实…”原本准备说话的夏想突然住嘴,示意老三打开祠堂大门,缓缓道:“你听。”
白嘉轩面如死灰,他隐约听到了熟悉的爆豆声,但距离较远,又被村子里犬吠遮盖,听不真切。
直到枪声结束,夏想才再次开口道:“白族长,人我替你们杀完了,剩下的看你们的了。”
第三十八章 鹿乡约
看我们的?
这是要把杀人的屎盆子,扣到白鹿村头上?
白嘉轩吓了一跳,不过他不光是被这话吓到,更吓人的,是夏想和他们说这话,就杀了杨排长一个排的兵。
那可是荷枪实弹的士兵啊!
注意到他的表情,夏想说道:“白族长,最重要的一步我做了,你们要做的其实不难。一是两天内,要把地里的麦子都割干净了,至于打出的粮你们藏哪我不管。二是那些乌鸦兵的尸体我会运走,血迹什么的,就要劳烦白族长你让村民清洗了。三是白族长你要约束村民统一口径,粮已经被杨排长征走了,至于他带兵去了哪,你们也不知道。”
这年月逃兵多得是,土匪拉起来的队伍,指望能有什么军纪?好些个征来的兵,两军一交火就跑,跑了回头有部队征兵,再把自己卖一次,然后再跑……
镇嵩军围了西安城几个月,死伤这么多,杨排长征了粮跑路,不是异想天开瞎扯淡。
白嘉轩很快听懂了他的话,而夏想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真在帮他们?但这也太危险了,万一事情暴露,那整个白鹿村……夏想如果是先和他商量,他说什么也不可能同意的,但先斩后奏,尤其那些兵丁已经变成一具具尸体,根本由不得他不同意。
不过和他商量,他想的有点多。
以他自认洁身自好,与世无争,实际消极避世冷眼旁观,缺少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大智大勇的脾性,夏想没有让人把他绑来,是对他压抑人性的坚毅正直仁义的敬重。
白嘉轩还没开口,祠堂里一个中年汉子突然跪到地上,头磕的砰砰响,嘴里含糊不清道:“谢…谢土匪爷杀了那些狗杂种!”
夏想朝老三投去一道不解的目光。
“他女人被杨排长糟蹋了。”老三沉声道。
卧槽。
夏想觉得自己的动作够快了,几乎是理清消息的瞬间,就定了要干掉他们的计划,连夜就来了,竟然还是来晚了?
这些狗曰的白天才刚扎到村里,粮还没收,就这么不干人事,真不怕村民联合起来反吗?夏想吐了口浊气道:“还有其他受害的吗?”
老三点点头,但没给出具体数字。不是刻意隐瞒,估计是村里的暗哨太少,三十几个畜生撒出去,不到半天时间,将他们的恶行一桩桩全记下来也不现实。
“白族长,还觉得这些畜生不该杀吗?”夏想问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是该杀,那也不是谁想杀就杀的。”一直沉默的白嘉轩怨气十足道。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夏想虽然不喜欢说这话的人,但不可否认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他不可能改变白嘉轩固有的认知和价值观,所以换了种方式道:“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是问你能不能做到,否则三十几个兵我杀了,再把你们杀了,也不过多浪费几颗子弹的事。”
“嘉轩。”
“嘉轩哥…”鹿子霖叫了一声,不等白嘉轩说话,就急忙表态道:“能,我们能做到。”
夏想不理旁人,目光灼灼的盯着白嘉轩,同时伸手,接过了老三递来的匣子枪。夏想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恶趣味,一定要看到他低头。
在一干村民的劝说下,白嘉轩沉默点头。夏想发现,他明明点头,却把腰背挺的更直,看上去十分古怪。
但只要点头就好,其他不重要。而夏想也终于有了闲心搭理之前说话的鹿子霖,只见他眉眼高大,眼睛深邃,这面相属实不像小人。
“时候不早了,再向鹿乡约请教一事,我们就离开。”白鹿两家的竞争源远流长,夏想先请教了白嘉轩,问了纳粮的道理,眼下又要请教鹿子霖,这一碗水端平的举动,看的祠堂里白鹿村村民有点错愕。
鹿子霖一脸惊讶道:“问我?”
“当然,这件事只能问鹿乡约,旁人说的,我不信。”夏想笑道。
“我一定知无不言。”鹿子霖回道。
夏想点头道:“敢问鹿乡约,一共糟蹋了原上多少女人?”
鹿子霖觉得自己被大风闪了一下。
他怎么也想不到,夏想先前那副温良恭俭的态度,问出的竟是这么杀人诛心的问题。见鹿子霖瞠目结舌,夏想也不急,抬头朝祠堂内一样表情愕然的村民道:“我先前说的事,白族长点头了,我就相信。但我最讨厌别人骗我,敢于骗我又让我知道的人,都死了。鹿乡约,你有答案了吗?”
额头上沁出些许冷汗的鹿子霖觉得他好似被人扒光了,光着屁股站在祠堂里,还有一大群人在围观。他嗫嚅道:“记…记不清了。”
真是好答案。
秀了时常要扶腰的夏想一脸。
所以搞的夏想不得不食言,说的请教一件事,结果又问道:“其中多少是自愿,多少是威逼利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