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尽管天家坏了规矩,但并不代表臣子也能坏规矩。
正因为天家坏了规矩,他们才更需要一块遮羞布,需要体面的掩饰,绝不允许别人也这么干。
李勣若是想把英国公爵位传给李钦载,朝堂一定会炸了,李治就算想偏袒都找不到理由。
李钦载没想那么多,只是皱眉看着李勣。
他不知道李勣今日怎么了,为何有一种交代临终遗言的感觉?
第一千三百五十五章 风雪归人
李钦载从未说过,但他心里很清楚,李勣其实一直对英国公爵位继承人李敬业不甚满意。
李敬业如今官居柳州司马,常年在外为官,甚少回长安。
李钦载与他的交集,还是当年李敬业被卷入一桩当地的风流案,事情解决后,李敬业官复原职回了柳州,从那以后数年时光里,李钦载一直没见过他。
对于这位李家的长子长孙,李钦载的亲堂兄,论起亲疏来,李钦载其实对他还是比较陌生的,对他的为人秉性更是不了解。
但李钦载可以肯定,李勣的内心里对李敬业一直是不满意的。
这不是李钦载的个人猜测,前世的史书上也有过明确的记载。
李勣刚才评价李敬业,其中有一句话比较一针见血,他说李敬业“心性不正”。
爵位继承人当然不指望他是圣人,脾气暴躁一点,为人卑鄙下作一点,败家一点,没骨气一点,都能容忍。
唯独“心性不正”,对整个家族来说,便算是埋下了祸患,而且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人在朝堂混,小毛病多一点无妨,心性若是长歪了,很有可能走上全家团灭的道路。
真实历史上的李敬业果然不负众望,把家族带进了坟墓,李勣一生征战为家族挣来的荣光,一夜之间被他败光殆尽。
当然,这一世的历史轨迹不一样了,随着李钦载意外地出现在这个世界,有意无意地改变了很多人和事,该发生的事或许永远不会发生,而该走向毁灭的人,终究也被他硬生生掰正了方向。
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未来的不可测,连李钦载这个穿越者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那位英国公的继承人李敬业以后又会干出什么。
李勣的语气里颇多遗憾,他其实很想把英国公的爵位传给李钦载。
但规矩是规矩,李勣也无法改变。
李钦载并不在乎英国公的爵位,如今的他已爵至郡公,距离爵晋国公也只差一级,随便立个功便上去了,当爵一代不比当爵二代更舒坦吗?
“爷爷刚凯旋归来,不必太操心家中事,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安生在家颐养天年,李家有孙儿在,垮不了。”李钦载安慰道。
李勣喃喃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此言甚妙,哈哈!不错,老夫一把年纪了,倒不如你通透洒脱。”
随即李勣沉声道:“有些事老夫无法改变,而你,是我李家最争气的孩子,宜当自立门户,另开一支。”
“日后老夫不在了,李家若有难,你能伸手帮一把,自当不遗余力,若祸事太大,你也担待不下,便上疏背刺李家一刀,以此为证,与李家撇清干系,从此李家以你这一支为正脉,敬业之后,生死由天。”
李钦载一惊,目光骇然地看着李勣。
不愧是征战沙场的名将,对任何人都狠得下心,疯起来连自家后代也不放过,而且一番话说的杀伐果断,毫不犹豫,顷刻间决定取舍,这份无情冷酷的魄力,李钦载自问做不到。
“爷爷,别说这话,孙儿听得心里堵。”李钦载皱眉道。
李勣却洒脱地一笑:“没让你现在就背刺,总之记住老夫的话,但愿以后不会发生祸事,否则,你一定要速速决断,以免祸延己身。”
李钦载沉默以对,心中却暗暗做了决定。
李敬业,从今以后,我会死死盯住你的。
气氛有点凝滞,祖孙俩面对这个沉重的话题,都没了闲聊的心情。
良久,李钦载打破了沉默。
“爷爷,真不考虑接见一下外面的官员武将?一百贯钱一人,不赚白不赚,咱们家大业大,开支甚巨,地主家也没余粮……”
话没说完,李勣抄起一把火钳扔向他:“滚!”
……
在洛阳休憩了三日,大雪仍然未停。
李勣却有些待不住了,毕竟离家两年,归心似箭,漫天大雪也无法阻止他踏上归途。
于是第四天一早,李勣决定启行回长安。
骑队护侍着祖孙俩出了洛阳城门,无数官员武将冒着大雪前来相送,众人站在雪地里,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直到送出城外十里,众人目送骑队的身影在风雪中消失。
风雪漫天,道路泥泞,一行人走得很艰难。
李勣年纪大了,受不得颠簸,路况又不适宜策马疾驰,李钦载耐心地陪伴着他,一路如同走马观花一般缓行缓驻。
从洛阳到长安,走了整整半个月,终于在山峦叠嶂处看到远方雄伟高耸的长安城墙。
驻马山峦,李勣看着远处的长安城墙,眼神中多了几分暖意。
征战一生,落幕归乡,这里便是他人生最后的终站。
风雪迷蒙,须发鬓角与白雪混为一色,身上的铁甲仍然笔挺坚硬,迟暮的老将骑着瘦弱的老马,此刻竟在家乡之外情怯。
一名部曲在风雪中策马奔来,人未至却已翻身下马。
“禀老公爷,天子率百官在城外三十里柳亭迎老公爷凯旋归京。”
李勣一惊,急忙道:“速速上前,莫让天子久候。”
一行人打马疾驰,奔出数里后,看到远处的一座亭子外,一群黑压压的人正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候。
正中被众人簇拥的正是李治,他穿着厚厚的皮氅,头上肩上积满了白雪,显然等候已久,但脸上却无半分不耐之色,神情平静地目注远方。
李治的身后,武后也是一袭正式的皇后朝服,安静地站着,周围的文武百官皆正色恭立,数百人就这样在漫天风雪里,等候一位迟暮老将的归来。
李勣距离百步之外便翻身下马,急步上前。
走到李治面前,李勣刚要单膝拜下,却被李治抢上前托住他的胳膊,阻止他继续行礼。
“老臣何德何能,竟劳动陛下皇后和诸位同僚出城远迎,折煞老臣也。”李勣沉声道。
李治搀扶着他的胳膊,上下打量李勣一番,眼眶泛红叹道:“英公为国征战数年,愈见苍老了,朕心中有愧,辛苦英公了。”
说完李治和武后竟同时朝李勣躬身一礼。
李勣大惊,吓得急忙跪拜还礼:“陛下万万不可……”
“英公为大唐立此不世之功,理应受此礼。”李治认真地道。
紧接着,周围的文武百官也纷纷朝李勣躬身行礼。
第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隆重礼遇
老将凯旋,天子率文武百官迎出城外三十里,这是最高规格的礼遇。
随着李治和武后的行礼,文武百官也毫无怨恚地躬身长揖,异口同声道:“英公大胜凯旋,王师定鼎天下,大唐万胜!”
“大唐万胜!”
李勣感动得老泪纵横,急忙向李治和众人回礼。
“老臣不过尽人臣本分,竟劳动陛下皇后和同僚出城相迎,折煞老臣也。”李勣愧疚地道。
李治握着李勣的手,感受他手背上粗糙如橘皮般的触感,不由心酸道:“征战两年,英公老得太快了,在高句丽时还坠马,一度差点故去,是朕不够体恤老臣,让英公操劳了。”
李勣含泪连连摇头,感激的话都已说不出口。
见君臣如此相得,后面的群臣也纷纷垂头默然。
李钦载静静地看着这幅画面,心中泛起无限感慨。
大唐,它可以有很多毛病,也存在很多阴暗,但不可否认的是,唐朝初期的几代帝王对真正的功臣,却真是挖心掏肺,处得跟一家人一样,既不猜忌也不怀疑。
莫说这种现象很平常,将时间线拉长,纵观上下数千年历史,将在外而帝不疑者,拥有如此胸襟的帝王真没几个,李世民和李治算是其中之一。
这两位帝王最大的长处便是用人不疑,尤其是对外用兵之时,绝不胡乱猜忌统兵大将,也不搞什么宦官或文官监军那一套。
给你兵权你就放心大胆地用兵,天子只需要看到结果,过程自己决定。
也不知一千多年后的常校长读不读史书,那位可是把疑心病发挥到了极致,越级指挥甚至干预到旅团一级,细微操作猛如虎,结果越干预越出事。
不得不说,能在李治的治下为臣,对李勣和李钦载来说都是一件幸事。
若换了个度量不大,喜欢猜忌的帝王,李钦载的性格大约也不会是这样,一辈子咸鱼当到死,绝不对外露出半点真本事。
柳亭外寒暄许久,见李勣的身躯微微发颤,李钦载刚要上前给他披一件皮氅,李治却敏感地发现了。
忍着心头酸楚,李治解下自己肩上的皮氅,亲自给李勣披上,然后拉着李勣的手,邀他同乘御辇。
李勣慌忙拒绝,连道不敢。
李治再三邀请,李勣却拒绝得非常坚定,不行就是不行,君是君,臣是臣,臣子若乘天子御辇,这是乱了纲常礼法。
君臣一番推让,群臣看得暗暗赞许。
胜不骄,败不馁,英公立下旷世之功,做人却仍谦逊明礼识进退,不愧是三朝功勋,人家深得三代帝王器重不是没有道理的。
李钦载在一旁有些尴尬,李勣的态度显然做得滴水不漏,而他,经常出入太极宫,经常与李治没大没小对坐在一起饮酒。
当年从海东归京时,记得李治也邀他一同登御辇,而他没拒绝,给点阳光就灿烂,果真登上了御辇。
也亏得李钦载这些年圣眷不衰,不然仅就乘御辇这个举动,被朝中御史知道了,定参得他欲仙欲死。
李钦载暗暗警醒自己,往后可长点心,蹬鼻子上脸这种事再也不要干了,否则便是给自己和李家族人埋下祸患。
见李勣坚决拒绝登御辇,李治不好再勉强,只好与武后相携登上御辇,李勣和李钦载在御辇左右跟随,君臣回到长安城。
长安延平门。
穿过狭长的城门甬道,刚进到城内,迎面便见无数百姓冒着风雪安静地站在道路两侧,正前方的空地上搭了一座高台,高台上一群穿着铠甲手执长刀铁盾的美貌女子,面朝城门方向跪拜。
见天子和李勣入城,道路两旁的百姓纷纷跪在雪地中,齐声道:“贺迎英公凯旋,大唐万胜,天子万岁!”
李勣急忙驻马,朝左右两侧行礼的百姓抱拳还礼。
老将归京,须发皆白,骑在马上那道佝偻苍老的身躯,仿佛一根为家国燃尽自己的蜡烛,在风雪中摇曳着最后一点光亮。
见到李勣的苍老之态,道路两旁的百姓们不由心中酸楚。
不知是谁带头,在人群中突然高声道:“英公为国征战,鞠躬尽瘁,大唐得英公辅佐,幸哉壮哉!”
李勣再次泪流满面,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在马上不停地左右抱拳还礼。
队伍再走近几步,随着一阵隆隆的鼓声擂响,高台上的太常寺舞伎已跳起了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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