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刘伯伯,小子今日确实来意不善,但现在我知道了,此事应与刘伯伯无关,朝中有奸人欲打压功臣,此事已经出现苗头了……”李钦载道。
刘仁轨叹道:“其实老夫也在两日前察觉到了,令祖的报捷奏疏刚进长安城,满城臣民欢庆之时,御史台便有官员向老夫密报,有朝臣欲拿逃兵之事做文章,借此打压令祖的功绩。”
“发生这件事并不稀奇,贞观年间,卫公李靖也是如此,而且卫国在灭突厥之后,确实被夺了权,从此闭门谢客,直至老死。”
“有李靖之先例,朝中有人便动了同样的心思,他们觉得令祖功劳太大,而且你这位英公之孙也争气,在高句丽战场上的表现丝毫不逊于令祖,李家一门眼看要壮大起来,至少三代之内前程无虞。”
“李家太显赫,又被天子深深宠信器重,终究被有些人所不容,朝堂的权力和官爵只有那么多,你李家若占了太多,别人怎么办?”
“所以趁着令祖还未班师回朝,那些小人私下里便动作起来,妄图抹黑令祖的功绩,蛊惑陛下猜疑功臣,用‘功高震主’四个字令天子心生忌惮。”
刘仁轨叹道:“还有就是,如今恰逢东宫病重,争储之战已启,各方人马都盯着东宫这个位置,你李家祖孙本就战功赫赫,在朝中分量极重,若你帮李显争得太子之位,你便是未来的帝师,权势更是不可限量。”
“朝中的权力也是此消彼长的,你李家手握权柄过重,别人的权力就少了,大家都要仰你李家之鼻息而生,试问这些人怎么受得了?所以,你没得罪人,别人也会主动来得罪你,就是这个道理。”
李钦载恍然,现在他明白了,说到底,还是“权”与“利”。
看着刘仁轨的表情,李钦载小心地道:“不知刘伯伯觉得……”
刘仁轨笑了:“你是想问,别人都忌惮你李家了,老夫是个什么态度?”
李钦载也笑了:“虽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事关重大,小子纵是顶着小人的骂名,也不得不问您一句,刘伯伯是否也觉得我李家该被打压一下?”
刘仁轨沉默半晌,缓缓道:“老夫说过,空穴来风的事我从不放在心上。”
“你李家权势再大,那都是你们祖孙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亲手挣来的战功,亲手博到的官爵前程,老夫绝不眼红,包括荣耀,都是你们祖孙应得的。”
“权臣功高,考验的是天子的胸襟,老夫辅佐圣主,也会时刻盯着你们,你们得到了该得的东西,那是你们的本事,但若有一天,你们靠着手中的权势,做出不合适的事,那就莫怪老夫舍了老命也要把你们参倒。”
“一码归一码,荣耀和官爵该得的就得,就算未来你们权势滔天,只要做事守规矩,老夫没理由打压,未发生的事情,老夫从不阻止它发生,等到它发生了,大不了血谏朝堂,与尔同归于尽。”
刘仁轨看着李钦载,微微一笑:“这就是忠臣与奸臣的区别,李郡公可听明白了?”
“没发生的事情,老夫不会多想,但眼前朝中有人兴风作浪打压功臣,这件事老夫不能坐视。”
“昨日我便已下了名帖,邀几位同僚在官衙一聚,究竟是谁在背后抹黑令祖,过不了几日会有答案。”
李钦载急忙躬身行礼:“刘伯伯一腔正气,大公无私,晚辈敬佩万分。”
刘仁轨似笑非笑道:“你今日来意不善,竟敢质疑老夫的人品,以为是我在背后搞风搞雨,老夫深感受辱,收你十颗宝石补偿一下心情,不过分吧?”
李钦载叹道:“不过分,一点也不过分,晚辈活该……”
刘仁轨淡淡地道:“世上的事,正邪善恶分明,老夫活到这把年纪如何看不清楚。”
“李家功高,确实有盖主之嫌,朝臣的参劾或许不足为虑,但你最好还是进宫与天子聊聊,看看天子对你李家的态度。”
李钦载闻言心头一沉。
若李治也觉得李勣功高震主,整个李家都麻烦了。
不自禁地望向太极宫方向,李钦载心头不可遏制地浮起一个疑问。
李治的胸襟,容得下功臣吗?
……
刘仁轨最终给了李钦载一个建议,让他试探李治的态度。
无论朝臣如何参劾,李家祖孙有功于社稷,若天子胸襟能容,所有的污蔑和抹黑都没用。
若天子认为李勣是第二个李靖,心中有了忌惮,那么李家的地位便岌岌可危了。
前世听过一句话,当臣子的功劳太大,皇帝已不知如何赏赐功臣才合适时,他唯一能赏赐的,便只有一壶鸩酒了。
如今的李家,似乎已经到了这个处境。
李钦载告辞之后,被部曲抬出刘仁轨的府邸,上了马车,晃悠悠地朝国公府行去。
坐在马车里,李钦载心事重重。
李勣立灭国之功,原本是一件喜事,可是这件喜事如今却蒙上了一层阴影。
李钦载与李治既是君臣,又是朋友,这个时候,他是应该相信朋友,还是理解作为国君的权衡?
答案仿佛隐藏在朦胧的迷雾中,李钦载看不清楚。
微微摇晃的马车快到国公府时,李钦载突然叫停了马车。
坐在马车里沉思半晌,李钦载突然道:“去太极宫。”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圣君无疑
李勣如今已是英国公,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崇高的地位,那就是,大唐诸多国公爵位当中,英国公为国公之首。
现在李勣又立下灭高句丽之功,为大唐一雪前耻,那么问题来了,如此大的功劳,李治该如何赏赐?
再赏下去,李勣该封王了。
外臣封王,无论对天子还是对朝臣,都是非常忌讳的话题。
它代表着权臣的崛起,君权的旁落,朝局的动荡,和人心的不安。
若李勣真有取李唐而代之的野心,封王或许正是他想要的地位。
但李钦载深知,李勣绝不可能有这种念头,一丝一毫都不可能有。
那么对李勣来说,立下灭高句丽的战功反倒是给李家埋下了祸患。
马车到了太极宫门外,李钦载被抬下马车,看着以往熟悉如自家院子般的雄伟宫殿,李钦载的心情无比沉重。
不得不承认,他对李治这位朋友心中有了猜疑,很对不起朋友,但作为一位执掌帝国的天子,谁敢相信他重情胜于重江山?
还未进宫门,李钦载便感到前所未有的艰难,仿佛那道宫门走进去,从此世上失去了一位朋友,多了一对只有利弊权衡的君臣。
定了定神,李钦载向宫门外的禁卫递上腰牌,禁卫接过腰牌查验后,匆匆进了宫门禀奏去了。
李钦载在宫门外等了小半个时辰,宫门打开,一名宦官走出来。
见面便堆起笑脸行礼,李钦载是太极宫的老熟人了,宦官很清楚他在李治心中的分量,不敢丝毫怠慢倨傲。
领着李钦载进宫,宦官一边走一边说些逢迎讨好的话,换了以往,李钦载没准还会跟他玩笑几句,逗得宦官花枝乱颤。
可今日的李钦载却毫无玩笑的心情,只是勉强附和陪笑,好不容易来到安仁殿,宦官示意无须禀奏,让李钦载自己进去。
李钦载在殿外整了整衣冠,然后脱履入殿,垂头走到殿中,李钦载躬身下拜。
“臣,李钦载,拜见陛下。”李钦载行礼从未有过的标准。
殿上传来李治惊奇的声音:“呃,景初……你吃错药了?为何这般模样?”
李钦载抬头:“君臣之礼,难道臣做错了?”
李治坐在殿上,一脸愕然地打量他:“以前你入殿,行礼最是潦草马虎,礼毕之后坐没坐相,在朕面前大吃大喝还抠脚……”
李钦载眼观鼻,鼻观心,神情不动地道:“臣以往太失礼了,君前失仪亦是不敬之大罪,臣已决定痛改前非,从此做一个礼数周到毫无瑕疵的臣子。”
李治脸上惊愕之色愈浓:“景初……你到底咋了?是伤势加重了,还是吃错东西了?你这个样子朕很害怕,可以恢复一下吗?”
“陛下误会了,臣身体无恙,也没吃错东西,不过是幡然醒悟了而已,陛下从此多了一位知书达礼的臣子,岂不美哉?”
李治脱口道:“朕美你个碎怂……景初啊,你不对劲,要不要朕帮你叫太医把把脉?有病不可讳疾忌医,早治早好。”
李钦载苦笑道:“臣真没病……那啥,臣饿了,陛下可否赐下御膳?”
李治精神一振,笑道:“总算正常了,朕就说嘛,大吃大喝抠脚才是真正的你,景初你终于归位了!”
神特么归位……
李治当即命宦官传宴,很快宫廷御膳便被宫女们端进殿来。
君臣二人如同往常般,将矮桌搬到大殿中央,二人相对而坐。
李治比李钦载更没吃相,扯下一只鸡腿便往嘴里塞,一边咀嚼一边道:“景初突然进宫,是有事要说?”
李钦载毫无食欲,闻言搁下筷子,突然起身行礼道:“陛下晋臣之爵,臣感沐天恩,但臣在家想了又想,臣太年轻了,骤封郡公难免遭人嫉恨,埋下祸端,所以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削臣之爵。”
李治咀嚼的动作瞬间凝固,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良久,李治低声道:“景初的意思是,不想当郡公?”
李钦载苦笑道:“其实县公臣也不想当,陛下当知臣的秉性,其实就是一条胸无大志的咸鱼,最喜欢的生活方式就是在甘井庄安享太平富贵。”
“闲暇时钓钓鱼,烤个番薯,带着儿子进山打点野味,偶尔也教教学生,当然,心情好的时候,说不定也会弄点独创的新奇玩意儿,也许对大唐有用,也许没用。”
抬眼盯着李治的眼睛,李钦载苦涩一笑道:“臣其实就是这么一个不求上进的人,当官封爵对臣来说并不重要,臣有一位了不起的祖父,他用一生的征战换来了家业兴盛……”
“臣只想在祖父的余荫下,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最低的要求就是临死之前不要败光家产,多少给子孙后代留一点儿……”
李治震惊了,表情渐渐严肃起来,扔下手里的半只鸡腿,李治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你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李钦载沉默半晌,道:“臣无事,只是突然有些累了,或许在高句丽战场上丢了半条命后,臣的性情也有了一些变化……”
李治也沉默下来,许久之后,突然道:“英公的捷报传到长安,朝野震动,臣民欢欣,但朕听百骑司密奏,朝臣之中好像出现了一些不好的声音……”
“北方天寒,王师出现了一些逃兵,出逃者甚至有千人之多,英公已在报捷奏疏里说过了,朕绝无责怪之意,但听说朝中有人打算拿此事做文章,妄想抹黑英公之战功。”
李治叹道:“朕都没把此事放在心上,景初为何却当了真?你以为朕是那种不辨正邪是非的昏君吗?”
“天气寒冷,将士们身着单衣铁甲,冻得受不了当然要逃,这是人之常情,换了朕在高句丽,说不定也逃了,兵部上疏请旨严惩那些逃兵,朕都将奏疏驳了回去。”
“逃兵朕都恕了,怎会责怪你的祖父?能在军心渐乱之时力挽狂澜,还攻破了平壤,英公已经很了不起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君臣无间
今日君臣相谈,李钦载是留了几分心眼的,从开始时的讲究礼数,到后来的自请削爵,李钦载都在试探李治的态度。
朝堂出现不寻常的风向后,李钦载已无法确定李治究竟对李家存着怎样的心思。
“朋友”这个字眼,在江山社稷面前何其渺小,交情再深的朋友,当他威胁到祖宗传下来的江山时,李治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李钦载不得而知。
然而此刻李钦载观察李治的表情,却发现他与往常无异,仍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而且明辨是非,头脑清醒。
李钦载暗暗松了口气,好像……他并没有失去这个朋友。
李治的表情很真挚,他很清醒地分析着高句丽战场的是非得失,他非常清楚什么事该问罪,什么事可恕过,谁是无辜的,谁是有罪的。
李钦载的眼神里渐渐浮上笑意。
李治,是被史书抹黑和低估的一位帝王,他的成就,他的胸襟,并不逊于他的父皇。
至少在李钦载眼里看来,李治更应该被称为“天可汗”。
终唐一朝,唯有李治在位时,大唐的国力和疆土达到了巅峰。
上一篇:神诡世界:我靠挂机苟长生!
下一篇:日月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