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五少郎,咱们去自家庄子呀。”车夫一脸莫名其妙,这话问的,没睡醒似的。
“去咱家哪个庄子?”
车夫脸色一变,使劲勒住了缰绳,将马车停下。
然后李钦载赫然见车夫跳下车,拔腿飞快朝李府大门跑去,边跑边焦急大喊:“管家!吴管家!小人送五少郎去哪个庄子呀?”
马车里,李钦载和荞儿面面相觑,李钦载依稀听到头顶有乌鸦叫。
这特么的,一大一小俩活人差点被车夫卖了。
目的地都没搞清楚便敢开车,这车夫显然是个人才。
这样的人才,打断他一条腿不过分吧?
没多久,车夫又飞快跑回来。
回来的时候,李钦载清楚地看到车夫的脸颊上有五个通红的手指印,身上的衣裳前胸还有几个脚印,显然吴管家没惯着他,已经狠狠教训过了。
甚善!喜闻乐见,拍手称快。
“五少郎,吴管家说了,小人送您去渭南县甘井庄。”车夫有气无力地道。
李钦载问道:“渭南县离长安城多远?”
“百余里,约莫天黑前能到。”
李钦载皱眉:“咋不给安排个近点的?百多里路,要颠死我们吗?去跟管家说,我要换个近点的庄子,秋收秋收的,在哪儿不是收呀。”
车夫苦着脸道:“五少郎,甘井庄不算远了,还有更近的泾阳县,蓝田县,不过那是老公爷和二郎去的庄子,咱们总不能跟老公爷抢吧?”
李钦载叹了口气,摆手道:“算了,走吧走吧,赶紧去,赶紧回。”
既然选了随机地图,就不必计较那么多了。
马车缓缓前行,车外刘阿四领着一队部曲护侍。
车厢内,荞儿仍然保持跪坐的姿势,一丝不苟的严谨样子让人心疼。
“没有外人时不妨放松些,像我这样。”
李钦载给他示范,整个人瘫软在车厢里,像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荞儿好奇地注视着他,却仍不敢动,在小小的他看来,李钦载这种坐没坐相的姿势,若被阿婆看到,绝对要挨一顿毒打的。
“来,照我的法子做,你会感到很愉悦的。”李钦载含笑劝道。
荞儿怯怯地道:“可是阿婆说……”
“不要管阿婆说什么,你现在要听你爹说。”
荞儿于是试着放松自己,一边盯着李钦载的姿势,一边将小小的身子躺平,还学李钦载翘起了腿。
“不必完全学我,你怎么舒服怎么来,躺着趴着,倒立吃屎也没关系。”李钦载和颜悦色劝道。
荞儿于是又试了好几种姿势,终于找到一种舒服的,小小的身子躺平下去,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父子俩坐没坐相,躺没躺相。
严肃不活泼的大唐未来小花朵,就这样被亲爹带偏了。
第七十二章 绝对不可能
到渭南甘井庄时已是傍晚时分。
这年头果然车马慢,书信远,一生只够爱一人。
刚进庄子,李钦载便闻到一股炊烟味,掀开车帘,五六十户农家错落无序地建在田陌外,每户人家的屋顶都冒出袅袅青烟。
红尘三千,唯独散不去的烟火。
马车继续行驶,进了庄子后,来到一座别致的庄院前停下。
一位青衣半百老人和十几名下人站在门口,见马车停下,众人迎上前,将李钦载和荞儿扶下马车。
然后老人和下人们恭敬地朝李钦载行礼。
李钦载这才知道,老人姓宋,是这座李家别院的管事,平日里管理英国公名下的食邑和农户,打理别院内的大小事务。
这座位于渭南县的庄子,李家倒是每年都有人来,李勣每年也亲自来几次。
因为别院里住着一个很重要的人,是李勣的亲姐,中年丧夫后,无心再嫁人妇,于是李勣便将她供养在自家的庄子里,每逢年节必会探望。
爷爷的亲姐姐,按辈分算,李钦载得管她叫“大姑奶奶”。
李钦载刚下马车,宋管事便殷勤地为他掸起身上的灰尘,不停地絮叨。
“老令君已念叨五少郎好多次了,着老朽在门口等着,这座庄子五少郎可是不常来,老朽上次见您,约莫已在五六年前了……”
见宋管事絮叨个没完,似乎有促膝长谈的架势,李钦载果断制止了他。
“停!超过三个月的陈年往事莫再说,说了我也不记得。”
“啊?为,为何?”
“因为我傻了,三个月前被雷劈过,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吗?”
宋管事这才听出味儿来,讪然一笑,默不做声地领着李钦载和荞儿进门。
李家别院的规模比长安城的国公府小了许多,但胜在幽雅别致。
院子内外的装饰仍然透着浑厚大气,绕过照壁,院子里种着一棵银杏树,树木有些年头了。
如今正是金秋,金黄色的银杏叶荡然飘落,地上铺满了黄色的落叶,给这座幽雅的别院平添了几许古韵诗意。
走入后院,后院北面单独建有一间佛堂。
在宋管事的提示下,李钦载牵着荞儿的小手走入佛堂,佛堂内梵音低吟,堂前挂着一盏长明灯,豆大的灯火照映出一道昏黄的佝偻身影。
身影背对着李钦载,一直在沉心念诵经文,李钦载和荞儿安静地站在堂内,父子二人识趣地没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喃喃的念诵声才戛然停下。
李钦载牵着荞儿上前见礼:“侄孙钦载,拜见祖姑母。”
荞儿也双膝跪下,脆生生地道:“荞儿拜见曾祖姑母。”
佝偻的身影缓缓转过来,一位年约七十的老妇朝父子二人露出了笑容。
“原来是钦载,你这猴崽子,还知道来看老身?约莫五年未见了吧?”
李钦载惭愧道:“是,侄孙太忙了……”
话没说完,老妇怒哼一声:“你忙个甚!以为老身真的不问世事么?这几年你在长安城闯的祸可不少,老身都听说了。”
李钦载急忙道:“爷爷和父亲已然罚过了,罚过了。”
老妇这才将目光瞥向旁边的荞儿,疑惑道:“这娃儿是……”
“是侄孙的儿子,刚捡回来的。”
老妇的眼神迅速从李钦载脸庞上一扫,然后笑了起来:“倒是与你一模一样,果真是你的孩子,娃儿长得乖巧,也懂礼数……”
说着老妇在身上寻摸了一番,掏出一只玉镯子塞到荞儿手上,笑道:“修佛之人,身无长物,这只镯子便算见面礼吧,是叫‘荞儿’吗?”
荞儿迟疑地望向李钦载,李钦载含笑道:“长者赐,不可辞。”
荞儿于是乖巧地道:“多谢曾祖姑母厚赐,小子确是叫‘荞儿’。”
老妇点头,道:“‘荞儿’这名字,取得有些苦意,无妨,肉胎凡身修的是来世轮回,识字后老身予尔几本浅显的经书,多读一读没坏处……”
李钦载眼皮一跳,这是要把儿子度成小和尚吗?
那可不行。
养儿是为了防老,不是等死后免费给自己做道场的。
“祖姑母,侄孙远道而来,眼看天黑了,我和荞儿还没吃饭呢。”李钦载急忙转移话题。
老妇瞪了他一眼:“偏就你事多,去吧,宋管事早已备好了饭菜,老身独自在佛堂清修,若无事莫来打扰。”
李钦载笑了笑,向老妇告退后领着荞儿走出佛堂。
走到院子里,荞儿好奇地道:“父亲大人,曾祖姑母说,荞儿的名字有苦意,是荞儿的名字不好听吗?”
李钦载叹道:“‘苦意’不是不好听,是说命中多苦。”
荞儿睁着天真的眼睛,道:“是说荞儿命苦吗?”
李钦载迟疑了一下,蹲下身与他的眼神平视,缓缓道:“名字只是个符号,它唯一的作用是让人区别你与别人,名字从来不会影响命运。”
话有点深奥,荞儿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
李钦载笑了:“‘荞’这个字,是一种植物,世间有‘苦荞’,也有‘甜荞’,你的名字有苦也有甜,每个人的一辈子都是如此。”
“以后若见万人万事万物,皆有一颗欢喜的心,你便是一株‘甜荞’,一辈子快快乐乐的,好不好?”
荞儿还是不甚明了,但他听懂了要快乐,于是重重点头,笑道:“好的,父亲大人,以后荞儿一定快快乐乐的。”
“走,吃饭去。荞儿喜欢吃什么?”
“父亲大人,荞儿喜欢吃肉,各种肉。”
“那就吃肉!”
一大一小牵着手,欢喜地走进金色的暮光里。
……
甘井庄东面一座矮小狭窄的农户院里,小丫鬟从霜像一阵龙卷风窜进了院子。
“姑娘,大事不好,死期至矣!”从霜夸张地大叫。
崔婕正在绣花,闻言一惊,针刺破了手指,一滴小血珠滴在绣布上,眼见这幅绣活便毁掉了。
“从!霜!”崔婕面孔涨红,咬牙怒道。
不习惯发怒,也不知发怒应该是什么样子,但崔婕此刻却很生气,气得很想叫从霜伸出手来,用尺子打她的手心。
从霜却不管这些,风风火火窜进院子后,一脸惊恐地道:“姑娘,大事不好了!李家别院来人了!”
崔婕又一惊,当即顾不得生气,急忙道:“来了何人?”
“天快黑了,看不清,奴婢只看到别院外停了一辆马车,还有十几个穿着铠甲的部曲,应该是长安李家的人。”
崔婕也被吓到了,娇美的花容布满了恐惧,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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