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滕王就是这个时期出生的,李渊一生共有二十二子,其子绝大部分都是被软禁于太极宫后出生的,滕王排名最末,虽也被封了王,但地位可想而知。
荒唐的出生背景,滕王一生都在努力挣扎摆脱。
然而面对正统天子时,他还是打从心底里感到自卑。
这种自卑的心理很容易延伸为顺从。
所以李治很含蓄的一句敲打,滕王立马改了口风。
尽管心里不愿意,可滕王对天子的顺从是发自骨子里,甚至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自然而然脱口而出了。
殿内凝滞的空气,随着滕王的一句“误会”,骤然间春风化雪,云散天开了。
李钦载朝滕王友善地笑了笑,他当然也不是得势猖狂的人,李治暗戳戳帮了他一把,李钦载更是顺势让彼此都下台阶。
“殿下府邸被烧,是我的错。贵府的损失由我一力承担,明日便将奉上赔偿,还请殿下恕我冒犯。”
滕王满脸假笑,笑得腮帮子发酸。
“无妨无妨,呵呵,年少轻狂,难免孟浪,事情过去便算了。”
被李治敲打之后的滕王表现得既大度又乖巧。
明明是受害者,结果进宫告御状反而受到了二次伤害,滕王此刻尤为后悔。
早知如此,何必这么斯文来告状,他放火烧我府邸,我放火把英国公府也烧了,不就不拖不欠了吗?
就算李勣来理论,本王也占着理呢,怕他不成?
李钦载露出钦佩的神情:“殿下宽宏海量,胸襟博大,令人敬佩。”
滕王心情一缓,听到别人夸奖,下意识便待得意又矜持地捋须微笑,手刚抬起来,顿时回过神。
他烧了我的房子,还逼我签婚书,半条命都差点交代了,最后我被迫不得不原谅他……所以,本王究竟得意个啥?
于是滕王突然坐直了身子,想露出一个冷笑的表情,然而又猛地想起李治刚刚的敲打,冷笑的表情顿时化作真诚的笑容,两种表情转换得很生硬,以至于脸上的肌肉呈现一种扭曲的怪异模样。
李治和李钦载一眨不眨地盯着滕王的脸,见滕王这副又像哭又像笑的模样,二人满脸不解。
滕王这副怪异的表情,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
有李治帮忙,李钦载当然趁热打铁,试探着道:“至于那份婚书……”
滕王的表情顿时一怔,随即尖声道:“婚书不作数!它是被武敏之这狗贼逼迫签下的,你想都别想!”
李钦载无辜地道:“我也没说啥呀……”
滕王这时变得无比坚定,面朝李治长揖一礼,沉声道:“陛下,恕臣失仪,我女金乡县主绝不嫁有妇之夫,陛下纵治臣的罪,臣意亦不可易也!”
李治有点尴尬地看了李钦载一眼,表情讪讪地道:“朕也没说啥呀……咳,朕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对吧?”
李钦载点头,正色道:“正是。”
一旁的武敏之不高兴了,婚书是自己拼了命发了疯换来的劳动成果啊,咋一句话就不作数了?
“滕王殿下,不管婚书是怎么来的,它毕竟是殿下亲手签下的,咋能不作数呢?”
武敏之不开口还没什么,一张嘴便勾起了滕王惨痛的回忆,滕王闻言顿时暴跳起来:“你,你你这狗贼,你还好意思说话?本王差点被你害死,你以性命相挟,逼本王签下这婚书,此仇此恨,本王必将讨还!”
面对滕王的暴怒,武敏之毫不在意。
他连武后都不怕,还怕滕王这个卑微的藩王?
于是武敏之撇了撇嘴,道:“殿下反悔便罢了,你可以不作数,但婚书签了就是签了,事情传出去,别人可不管它是怎么签的,签了婚书又不认账,天下悠悠众口,殿下堵得住么?”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李钦载乖巧地闭嘴,李治左看看,右看看,也识趣地闭嘴,武后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也不知是针对谁。
滕王脸孔却迅速涨红,然后渐渐变白,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惧。
武敏之的话不好听,可它是事实。
婚书已签,传出去让天下人知道,滕王若然反悔,不仅自己的名声坏了,连金乡县主的名声也受了牵连,那时于家还愿意与滕王结亲么?
诚如武敏之所言,婚书签了就是签了,天下人谁会在乎签下婚书的过程,别人听到的看到的,是滕王出尔反尔悔婚。
沉默的李钦载也想通了这一点,不由向武敏之投去诧异的一瞥。
原以为这货逼滕王签婚书是他发疯,失去理智所为,毕竟飙车飙嗨了,做出任何事都能理解。
没想到武敏之逼滕王签婚书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圈套。
签下婚书,造成既定事实,蛮横地抢过整件事的主动权,不管婚书是什么来路,不管金乡要嫁的人是不是有妇之夫,总之,它签了,那就是事实。
在这个注重契约的年代,它将个人和家庭的信誉,名声,品德,性情等等,牢牢地捆绑在一块儿,无法割裂,一损俱损。
婚书便是白纸黑字的契约。
看着滕王愤怒又挣扎的模样,李钦载的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
他喜欢金乡县主,他渴望与她终成眷属。
此时此刻,希望已在眼前,只要自己再加一把火,李治再从旁递几句威压的话,滕王有很大的可能不得不屈服。
可是,这样的成功,真是李钦载所希望的么?
用一纸婚书要挟金乡的父亲,跟逼迫杨白劳卖女儿的黄世仁有啥区别?
今日若滕王被迫答应了,此事将成为他和金乡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心魔。
“婚书,不作数。”李钦载突然开口道。
众人一愣,惊讶地看着他。
李钦载语气越来越坚定,再次重复道:“婚书,不作数。”
说完从怀里掏出那份婚书,刺啦一声,撕掉了。
第七百七十八章 时势强人意
做人要有底线,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是权势滔天还是落魄窘迫,都要有底线。
失去底线的人,像挣脱了牢笼的猛兽,它得到了自由,但会给别人带来灾难,而自由的猛兽,最终也会被彻底毁灭。
李钦载喜欢金乡,也下定决心将她娶回家。
但他无法说服自己用一纸婚书逼迫滕王妥协。
站在滕王的立场上,他只是一位用尽全力保护自己女儿的父亲。
李钦载不想看到滕王被权势压得抬不起头,无论滕王最终选择妥协,还是以死相抗,都是李钦载不愿见到的。
无论是悲愤地妥协,还是奋起抗争,都是对人性最大的讽刺。
李钦载也是一位父亲,一个成为父亲的人,做人做事总会比年轻时更多了几分仁慈。
不是妇人之仁,而是敬畏天道,敬畏因果。
他害怕自己曾经做过的恶,将来会报应到自己孩子的身上。
每一个疼爱孩子的父亲,内心里多少都有几分这样的敬畏。
“婚书当然不能作数,本是敏之贤弟的一个玩笑,这个玩笑开得有点过了。”李钦载望着滕王微笑道。
大殿的地上,那份婚书被撕成了碎片,静静地摊落一地。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包括滕王在内,每个人的眼神都充满了不可置信。
李治都已有了玉成李钦载和金乡县主的心思,他正在想借口,如何让这份婚书从恶作剧性质变得正式又合理。
县主嫁有妇之夫,说出去当然不好听,但李治个人的私生活本就乱得不行,旁边坐着的皇后还是他从亲爹那里撬来的墙角,在男女之事方面,李治放得很开,也没觉得有妇之夫娶县主有什么大不了的。
像李钦载这样有本事的国之重器,多娶几个婆娘怎么了?按照李治朴素的逻辑,人才就应该多娶婆娘,多娶身份高贵的婆娘。
将来开枝散叶,生下无数个像李钦载这样天才的后代,对大唐社稷来说当然是好事。
可是李治没想到,李钦载居然毫不犹豫便将婚书撕了。
这等于是将自己的主动权放弃了,没了婚书,滕王凭什么妥协?
武敏之忍不住喝道:“景初兄,你是不是傻?我好不容易……”
李钦载朝武敏之冷冷一瞥,道:“将来你若是有了女儿,被权贵人物看上了,不怕别人也这样对你吗?”
武敏之一愣,接着冷笑:“哪个权贵人物敢打我女儿的主意?”
李钦载也冷笑:“权势如高山,山外更有山,你便如此笃定你的权势永远不坠,永远压别人一头?”
“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但我,是孩子的父亲,我夫人还怀着身孕,我害怕报应,不敢做恶,没错,就是这么怂。”
静坐一旁的武后眼中闪过异色,尽管如今她与李钦载已成了仇人,可她还是忍不住朝他多看了两眼。
李治却一拍大腿大笑道:“好!景初行得正,站得直,堂堂正正顶天立地,大丈夫当如是也!”
殿内唯有滕王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说不清此刻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有释然,也有感激,还有淡淡的怨恨。
“你,你放弃娶我女儿了,是吗?”滕王满怀希望地问道。
李钦载摇头:“当然不,我还是要娶她的。”
滕王一怔,道:“可你撕了婚书,不就是……”
“撕了婚书跟娶你女儿有关系吗?”李钦载微笑道:“我只是不喜欢用这种方式逼你而已,但你的女儿,我还是要娶的。”
滕王又呆怔片刻,怒道:“本王不答应!”
“老丈人,认命吧,不要挣扎了……”李钦载情真意切地道。
滕王再次暴跳起来:“谁是你老丈人?不要乱叫,本王不承认!”
李治又咳了两声,滕王立马低眉顺目乖巧状。
君臣又闲聊了片刻,然后各自散去。
滕王进宫告状,事情解决了,但没完全解决。
火烧王府的事,李钦载甘愿赔偿,但在娶金乡县主的事情上,双方仍然不肯退让。
没关系,来日方长。
武敏之跟在李钦载身后正要走出大殿,却被武后叫住了。
武后冷着脸让武敏之留下,李钦载转身看了看武后,微笑行礼,退出了大殿。
滕王走出太极宫,刚准备登上马车,动作突然一滞,沉吟半晌,叫来了一名随从,让随从去一趟宗正寺,将状告李钦载和武敏之的状纸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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