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李治皱起了眉。
“景初若不解释,景教可不会放过你,杨树恩执掌景教,教中信徒数十万,若被他煽动起来针对你,连朕都不得不忌惮,你若无理而启衅,朕无法护你周全。”
“因为景教的信徒不仅在民间,朝臣之中也有,许多都已是部省官员,他们若发动御史参劾,你可知是何结果?”
李钦载笑了笑:“臣不怕参劾,因为臣问心无愧,陛下若要治臣的罪,臣甘心领罪。”
李治又愣了,这货今日吃错了药?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刚了?
沉默良久,李治叹气道:“一个景教叛徒,生与死无所谓,事情不大,怕的是有人铁了心要闹大,明白朕的意思吗?”
“臣明白,臣也做好了准备。”
李治摇头:“你做再多的准备,也扛不住这件事。景教……是大唐的第三大教,贞观年间,先帝与房玄龄宰相亲自出城迎接景教使者,一个异国的教派,你可知先帝为何如此隆重地迎接他们?”
“大约是先帝礼贤天下,待异国教派以诚,令天下域外归心?”
李治笑着摇摇头:“没那么简单。”
“贞观年间,大唐置安西都护府于西州,保护西域商路的畅通,立国以来首次将我王师置于西域境内,德被西域诸国。”
“那时的西域,诸国皆不甘为大唐藩属,侯君集灭高昌后,诸国方才被震慑,景教恰好在那年派使者来大唐。”
“先帝礼遇景教,是因为景教的本部在波斯国,处于西域之中,景教徒中多有精通汉语者,大唐需要他们翻译中外书籍和语言,为安西都护府效力,以本地宗教安西域百姓之民心。”
“这才是先帝如此礼遇一个外来宗教的目的,时至今日,随着大唐掌控了吐谷浑,将吐蕃赶回高原,西域与大唐陇右关中连成一片。”
“我们更需要景教徒在其中充当翻译和传播的作用,将我中原圣贤之经义远播域外,使其西域诸国服我王化,归心于大唐正统。”
李治叹了口气,道:“朕其实也不喜欢这种域外的教派,尤其是近年来景教中人良莠不齐,在长安多闻劣迹,可是朕作为君主,不可意气用事,尽管不喜欢,但朕不得不用他们。”
“如今你得罪了景教的掌教,人家都告到朕的面前,换了旁人,朕或许还能偏袒你几分,可是景教……”
李钦载点头:“臣明白,陛下不必为难,若是有人参劾,那就按规矩办吧,罢官或是削爵,臣无怨言。”
李治气道:“朕说了半天,白说了?朕说要罢官削爵了吗?朕要的是真相!你把真相说出来,朕有了底气,自会帮你说话,挺灵醒个人,咋就突然瓷愣了呢?”
第六百六十五章 尽心尽力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
大唐统治者对景教也是如此。
一个外来的宗教来大唐收信徒,立香火,等于是来扩展海外业务,对一个初创的企业来说,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才是它正确的打开方式,哪儿轮得到当今天子和宰相亲自出城迎接,这么高的待遇也不怕折寿。
李世民这一波的格局已妥妥地在天花板了。
景教来大唐立教,可以,但作为利益交换,你得以宗教的力量将大唐的西域稳住了,顺便给我当一当翻译,广播员,以及友好使者什么的。
宗教从来不会单独以宗教的形式存于世上,想要活得滋润,广纳信徒香火,首先要统治者点头。
统治者凭什么点头?你得付出点什么,交换点什么。
所以宗教向来是信仰与政治结合的产物。
李治一再对李钦载说景教的分量,其实就是为了告诉他,景教不好惹,如果你有什么苦衷,最好把话说清楚,李治知道了前因后果,自然有底气帮李钦载说话。
可李钦载没法解释。
新粮种是真是假,李钦载还不确定,若李治知道了,基本上朝堂和民间也都知道了,那时若事实证明伊铎是骗他的,根本没有新粮种这回事,李钦载如何向李治交代?李治如何向朝野交代?
这件事没得到求证之前,李钦载实在无法说出口。
“陛下相信臣的为人吗?”李钦载突然问道。
李治愣了一下,然后重重点头:“朕一直信你,任何事!”
李钦载欣慰地一笑,然后沉声道:“若陛下信任臣,还请帮臣拖延一些时日,再过数日,臣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李治沉默半晌,然后无奈地笑道:“你都开口了,朕能不帮你吗?接下来朝堂上定有不少朝臣对你口诛笔伐,你要忍住,说不定还会波及到令祖和令尊。”
李钦载咳了咳,道:“臣脸皮厚,当然忍得住,主要是陛下……”
李治刚张嘴准备说自己的脸皮也厚,可想了想,觉得不能如此侮辱自己,只好点点头:“朕尽量忍住。”
随即李治又道:“景初你不愿解释便罢,可你终归要给朕一个盼头吧?再过数日,你会给朕一个怎样的交代?”
李钦载犹豫了一下,还是稍微漏了点口风道:“若此事能成,可保大唐社稷千百年太平,天下百姓再无饥饿之忧。”
李治龙躯一震,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的脸。
李钦载朝他肯定地点头,随即又道:“若此事不能成,便请陛下按规矩治臣的罪,掩朝堂诸公之口,安景教诸信徒之心,臣愿领罪。”
李治此刻已不在乎什么罪罚,什么规矩,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回荡着李钦载刚才的话,“天下百姓再无饥饿之忧”。
这句话分量很重,如同一个久贫的人,见到面前一堆金银珠宝,李治的呼吸不自觉地加重了,脸孔涨得通红。
李钦载急忙道:“陛下冷静!深呼吸,千万保重龙体啊。”
李治缓了半晌,才回过神,微微喘息道:“景初,所言不虚?”
李钦载苦笑道:“臣就担心陛下太认真,此事尚不确定,所以臣才不敢对陛下直言,总之,臣保下那名景教叛徒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数日后臣会给陛下交代。”
李治终究也不笨,立马问道:“那名景教叛徒身上,有大秘密?”
李钦载点头:“是。”
李治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地道:“好!朕,朕……景初,你需要朕做点什么吗?什么都行!有此大功,朕更能在太庙前告慰历代先祖了,此功你必须给朕分润分润,朕也要掺进来!”
李钦载苦笑道:“目前……没啥能做的,臣还在求证,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呢。”
想了想,李钦载迟疑地道:“若说帮助,臣倒是想请陛下调一个精通审问,甚至是刑讯的人手,如何在不让人断气的情况下,问出臣想要的讯息……”
李治大手一挥:“给!朕这就着人从大理寺和刑部找人,要啥给啥!”
“臣多谢陛下,但愿……能有好消息,若此事不实,也请陛下莫失望。”
“此事若不实,朕亦不怪罪你,你与朕都在为大唐社稷尽心力,有些事,不是尽了力就能有结果的,朕很清楚。”
这话说得既清醒又通透,李钦载感激地朝李治笑了笑。
生逢于斯世,得遇明君,此生之幸也。
该说的,不该说的,李钦载都说完了,于是起身告退。
临出殿门,李治叫住了他,小眼神可怜巴巴的。
“景初,一定要功成啊,朕在宫中殷殷等候景初的好消息!”
李钦载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这小眼神可怜的,像一只被主人寄养在宠物诊所的哈士奇。
你是天子啊,能体面一点吗?
……
走出安仁殿,李钦载正要出宫门,刚下了石阶,拐角处伸出一只手,将李钦载拽到一个避风的角落里。
李钦载倒是没惊慌,大白天的,又是在宫里,基本不太可能发生刺杀朝臣的事。
拽他的人是李素节,角落里还站着李显,兄弟俩似乎在寒风里等了很久,冻得脸颊通红,还不停冒鼻涕泡儿,双手拢在袖中,不时还跺跺脚取暖。
这副形象很接地气,甘井庄的水土把堂堂皇子都养成了这副德行,李钦载倍加欣慰。
“干啥?”李钦载没好气道。
李素节和李显先朝李钦载行了一礼,然后李素节轻声道:“弟子听说,先生又惹祸了?”
李钦载一愣:“什么叫‘又’?”
随即回过神,李钦载劈手就是两个大逼兜:“混账东西,我惹没惹祸你们管得着吗?”
李素节吃了巴掌也不介意,嘿嘿笑道:“弟子昨日正好见到景教的掌教进宫,跪在父皇面前又哭又闹,告先生的状呢。”
“一点小误会,你们别掺和。”
李素节咳了咳,道:“对不住先生,弟子已经掺和了……”
李钦载吃了一惊:“你们干啥了?”
“咱们兄弟俩闲来无事在宫里转悠,就在刚刚,几名官员在尚书省里聚作一堆说先生的坏话,还说要联名朝臣上疏,告先生跋扈专横,恃功而骄,欺凌信男什么的,一大堆罪名,数都数不过来……”
“我们兄弟俩正好在尚书省的宫墙外耍陀螺,听到了那几个官员的话,于是二话不说,掏出弹弓赏了他们几颗石子……”
李钦载脸色立变:“慢着,你们哪来的弹弓?”
“荞儿师兄帮我们做的,他说可好玩了,让咱们玩够了借他玩几日……”
第六百六十六章 血脉压制
李钦载突然发现,荞儿越来越有熊孩子的倾向,而且是那种蔫坏的熊。
平日在他面前乖巧听话,眨巴着天真烂漫的大眼睛,爱学习爱劳动,偶尔还表现一下孩子的活泼好动,在府里做过最恶劣的事无非是把李勣的牡丹花连根拔了。
然而李钦载发现,外人对荞儿的印象可能与自己的不太一样。
荞儿隐隐已有长安小霸王的趋势。
亲爹还没封王,儿子倒成霸王了,这不能忍。
“我出使西北的日子里,你们经常跟荞儿玩吗?”李钦载好奇问道。
李素节点头:“经常玩呀,长安城一百零八坊,荞儿基本都熟了。”
“你们在一起玩些什么内容?”
李显不甘寂寞地掰着手指算了起来:“出城游猎,召集护卫逛西市,顺便收拾西市里不长眼的蟊贼,还上酒楼饮……”
话没说完,旁边的李素节脸色一变,伸手在李显的后脑勺狠狠啪了一记,然后若无其事地看着李钦载,表情依旧恭敬且懂事。
李钦载和李显的脸色都变了。
李显顿觉失言,抿紧了嘴没敢再说话。
李钦载眼睛却眯了起来:“你们还上酒楼饮酒?”
李素节正色道:“不,上酒楼登高远眺,一畅生平鸿鹄之志。”
李钦载冷笑:“你特么猜猜我信不信?”
李素节脸色渐渐白了,缩起了肩膀小声地道:“顺便……小小尝了几口酒。”
“不会还找了姑娘陪酒吧?”李钦载皱眉道。
李素节吓得浑身一抖,急忙道:“这个绝对没有!先生,您就算怀疑我们的人品,也不该怀疑荞儿师兄的能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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