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于是李敬玄无奈之下,只好决定提前放假,将各家权贵子弟打发回长安。
李钦载回长安后诸多应酬,李素节等弟子倒也识趣没敢打扰,直到今日方才登门道贺。
弟子来访,先生当然很高兴,就算不高兴,看在礼物的面子上,也必须强作欢颜。
相比李钦载的应酬式微笑,李素节等弟子却非常兴奋。
李钦载这位先生虽说在学堂的时候很凶,动辄体罚抽鞭子,而且喜怒无常,嘴也毒得很。
细数起来,缺点一大堆,可弟子们不知为何,却跟李钦载愈发亲近,这种亲近感连他们自己都感到羞耻,总在反省自己是不是犯贱。
而李敬玄那么温和友善的人,每日挂着和煦尔雅的微笑,也从不体罚学生,奇怪的是,李素节等人却对他亲近不起来,无论李敬玄如何示好,众学子终归对他抱有几许疏离感。
进了屋,屋里果然很暖和,正中间生了一炉炭火,一根烟囱直插房顶,炉子上坐着一壶热水,地上还有几许炭渣。
很接地气的画面,看起来特别符合一位辛勤无私默默奉献的支教穷老师的形象。
可惜真相很残酷,这位接地气的老师一点也不穷,富得滋滋往外冒油,还斤斤计较学生上门有没有带礼物……
李素节等人进了屋便好奇地打量四周,然后七嘴八舌再次恭贺李钦载晋封县侯,最后纷纷问起李钦载出使西北的经历。
李钦载的述说很简洁,总结起来大抵一句话,“跋涉,到达,谈判,谈不拢,打,再谈,谈崩了,继续打,打赢了,拿来吧你。”
一句话总结完,李素节等人目瞪口呆,皆被李钦载简洁到令人发指的述说惊呆了。
我们这么多人姿势都摆好了,就等着狠狠赞颂你呢,你好歹多说几句呀,不然夸你都不知从何下嘴。
“就这?”李素节下意识脱口道。
李钦载眯起了眼睛,目光很不善:“你是在鄙视我吗?小子,翅膀硬了?”
李素节一惊,急忙道:“不不,先生误会了,弟子的意思是,您说得太简洁了,弟子无法从只言片语中感受到先生跃马纵横,为大唐舍生忘死杀敌建功的豪迈。”
李钦载笑了:“翅膀硬了也没关系,有先生在,保证三日之内把你们一个个变成折翼的天使,太久没见,想必你们都很怀念被先生抽鞭子的滋味……”
众弟子脸色惊恐,一齐摇头,表示并没有。
“我出使西北后,学堂如何?有没有人闯祸作死?”
众弟子继续摇头。
“李敬玄呢?给你们放假后,没布置海量的作业吗?”
众弟子面色一惨,仍然摇头。
李钦载叹了口气:“学生放假居然不布置作业,李敬玄很不称职啊,不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你们既然都在,回去时不妨把作业带走。”
“过完正月,学堂开学,我要一个个检查作业,谁若没做,呵呵……”
众弟子一齐露出懊悔的表情。
今日不该来的,误入龙潭虎穴了。
凄怆的人群里,契苾贞突然问道:“先生,若弟子不做作业,会挨多少鞭子?”
“一百记。”
契苾贞掰手指估算了一下,突然笑了:“打不死我,哈哈,先生恕罪,弟子就不做作业了,开学时先生抽我一百记鞭子便是,弟子认罚。”
这下整得李钦载都不会了。
如此头铁的吗?宁愿少半条命都不愿做作业?
其余的弟子欲言又止,他们也很想学契苾贞,可惜他们不够皮糙肉厚,一百记鞭子终究要赌一回生死,还不如捏着鼻子把作业做了。
于是弟子们英雄气短,沉痛叹了口气。
师生众人又聊了一阵,李钦载犹豫了一下,道:“按说你们来拜访,我随便应付你们几句就该让你们滚蛋……”
众弟子:“……”
李钦载随即又笑了:“但是,看在你们带了礼物的份上,为师我允许你们留下蹭一顿饭,毕竟伸手不打送礼人嘛,让你们蹭顿饭比较符合礼尚往来的原则。”
李素节哭笑不得地道:“多谢先生赐饭。”
众人等待时,李钦载便不管他们,继续忙活自己的事。
李素节等人凑了上来,见李钦载用锉刀,凿子在一堆名贵木材上敲敲打打,不由好奇问道:“先生在作甚?又是什么了不得的新奇物件么?”
李钦载头也不抬地道:“做点小玩意儿,给家人用的。”
李素节分辨半晌,轻声道:“这是……木珠子?”
李钦载没理他,将十余个紫檀珠子凿好打磨光滑后,再用一根红绳串了起来,最后将它握在手心里,一边转一边摩挲。
众弟子愈发惊愕。
“先生,您究竟在做什么?它……有何意义?”李素节愕然问道。
李钦载笑道:“世上的每一件事物的出现,不一定都是有意义的,只能说是合理的存在,就像你们一样,你们活着没为大唐立过寸功,没为国库增过赋税,没给子民谋过福祉……”
“若世上人和物的存在都必须有意义,你们这群仆街岂不是都该跳井?但你们仍然厚颜无耻活得好好的,为什么?”
李钦载一边摩挲着手里的珠子,一边认真地道:“因为老天爷是宽容的,他允许某些物种毫无意义地存在,你们再没用,至少能造粪啊。”
李素节等弟子不由热泪盈眶。
来了,来了。这该死的熟悉的压迫感……
仿佛被人冷不丁灌了一口砒霜,刀锋般的言辞让人生不如死。
先生在吐谷浑的死人堆里打过滚回来,风采依旧,依然是那么的万箭穿心。
第六百三十一章 妾室进门
已是腊月时节,过年的味道越来越浓。
一大早管家吴通便领着府里的下人,赶着马车往西市,买了几大车年货,从各种肉类到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荞儿乐疯了,李钦载不仅免了他十天的功课,还将弹弓还给了他,不仅如此,还给他做了一堆炮仗。
让他玩的前提是不准伤人,如果发现有任何伤人的行为,弹弓和炮仗都要收回,同时还要罚禁足,以及每天做功课。
荞儿兴奋地答应了,转头就点燃了一只炮仗扔进了水缸里,轰的一声巨响,水缸破了。
乐极生悲往往只在一瞬间,荞儿一脸惨然,绝望地将炮仗上交了。
崔婕将往年压箱底的绣活都拿了出来,给李勣,李思文,李崔氏还有夫君儿子各做了一套新衣裳,就连在长安当官的兄长崔升,也顺便送了一套。
接下来便是无止境的人情来往。
每逢佳节送大礼,长安城里权贵官员不少,英国公府更是佳节时权贵们必须拜望送礼的府邸,别人送了礼,英国公府自然也要回礼。
今年英国公府多了一位县侯,送礼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李钦载再不喜欢,然而人情世故逼得他不得不勉强应酬,接连几日不是在收礼,便是在送礼的路上。
李钦载越来越不耐烦了,这种生活绝对不是他想要的,他的耐性顶多只能支撑他几日。
于是暗暗决定,过完年便带着婆娘儿子回甘井庄,远离长安城的人情来往。
国公府后院书房,穿着一身新衣裳的李钦载从怀里掏出几串珠子,献宝一样捧给李勣。
李勣接过来,眯眼打量一番,道:“什么玩意儿?佛珠?呵呵,老夫不信这个。”
“爷爷,这不是佛珠,它叫‘串儿’,是孙儿亲手为您打造的。”
李勣神情一凝,立马认真起来,双手捧着串儿仔细端详,越看越觉得手里的串儿不简单,虽是木材所制,但隐隐露出一股子凌厉的杀意。
孙儿亲手打造的东西,想必不逊于三眼铳。
端详半晌,李勣却不得其意,于是肃然道:“此物……有何用途?用于军还是用于民?”
“它是用来盘的。”
李勣眉头一皱:“何谓‘盘’?”
李钦载拿过串儿,给李勣做示范。只见串儿在他手心里不停的转动,摩挲,李钦载时而单手转串,时而双手揉搓,动作像极了第一次逛青楼的钢铁处男,非要把它摸秃噜皮了才罢休。
李勣嘶了一声,道:“然后呢?似这般揉搓摩挲之后,它的威力如何?”
“完全没威力。”
李勣沉默地看着他,李钦载则一脸无辜地直视。
祖孙俩沉寂半晌,李勣缓缓道:“所以,它就是个玩物?”
“咳,有文化底蕴的玩物,特别适合油腻的中老年人。此物为沉香木或紫檀木所造,时常佩戴摩挲,能活血化瘀,静气养神,有延年益寿之功效……”
李勣手里握着串珠儿,老脸一阵纠结,似乎在犹豫该抽这孙子一顿结实的,还是褒扬这孙子的一番孝心。
“老夫听说你这两日在自己院子里敲敲打打,就是为了造这些玩物?”
“更正一下,它不完全是玩物,爷爷若时刻不离手,不停地盘它,揉它,玩弄它,假以时日,串珠上会形成一层包浆,这东西就算大成了,那时爷爷尽可在您的袍泽同僚面前得瑟。”
李勣叹了口气,道:“你虽年轻,亦当知光阴珍贵,为何将大好的时光浪费在这等琐事上?岂不知玩物丧志……”
“爷爷,孙儿不玩物也丧志啊,孙儿的没出息跟玩不玩物没关系。”
李勣被噎得直翻白眼:“你倒是耿直得很。”
将几个串珠儿捧到李勣面前,李钦载笑道:“爷爷记得时刻盘它们,孙儿费了好大力气才造好的,莫辜负了孙儿的一番心意,多盘几次,爷爷便知它的美妙,定会上瘾的。”
李勣哈哈一笑,道:“罢了,老夫虽不知此物有何意义,但闲暇之时会……嗯,‘盘’它的。”
李钦载高兴地笑了,随即决定回去后再做两套大裤衩,几双拖鞋。
想象一下,开春天气暖和之后,李勣穿着大裤衩子和拖鞋,手里盘着串儿,在长安城里招摇过市,那股子文艺范儿夹杂着浓郁的油腻味道,定会引发长安城的时尚风潮。
对了,给李治也送几串,君臣一同油腻。
“爷爷,喜欢吗?”李钦载喜滋滋地等待李勣夸奖。
李勣果然不负所望,赞道:“喜欢,下次不要做了。”
……
腊月廿九,明日便是除夕了。
国公府的下人刚刚扫净门口的积雪,从街道尽头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在国公府门前停下,管家吴通领着几名下人丫鬟上前,将马车的车帘掀开。
一对人影从马车上被搀扶下来,赫然竟是赵道蕴和赵道生姐弟俩。
管家吴通上前迎接,表情仍旧和善亲切,但比起迎接李钦载的精气神,未免少了许多热情。
“老朽吴通,英国公府管家,见过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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