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他对崔婕的温柔,夫妻间打打闹闹的玩笑,对荞儿的悉心教育。
这些她都看在眼里,在甘井庄做客的那段日子,她已不知不觉投入到这样的生活中。
更要命的是,她不知不觉间将自己代入成了女主人。
日子在他身上如汩汩的泉水,悄悄地流淌,没有轰轰烈烈爱来爱去的喧嚣,只有平静中透出的那股淡淡的甜蜜,仿佛连柴米油盐都带着几分清甜。
那是她做梦都在憧憬的余生,却被她的闺友过上了。
为人从不欺心,她确实有些嫉妒崔婕。
于是她选择离去,不属于自己的生活,就不要打扰他们。
是有些遗憾啊,她和他甚至都没有体面的相识回忆,却仓促地收尾了。
或许他至今仍不知道,他曾在她的心里住过一段时间。
她打算放弃的那一刻,也曾在寒风里站了很久很久。
脑海里浮现的那道熟悉的身影,怎么也挥之不去。
金乡黯然神伤地叹息。
一名侍女匆匆走进院子,禀道:“县主,奴婢刚从市井归来,听说了一个传闻,英国公府有麻烦了……”
金乡闻言猛地直起身子,侍女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后退两步。
金乡顿知失态,于是不自然地理了理发鬓,道:“英公怎么了?”
“英国公的长房长孙因事下狱,英公也被人翻出一桩二十多年前的旧案,说是杀降和纵兵掠财,市井有人议论说,英公应是被人陷害了。”
金乡黛眉轻蹙,道:“两件事同时发生,皆跟英国公府有关,显然有人背后指使,李老将军得罪谁了?”
“奴婢不知,但听说李家五少郎受英公所召,昨日紧急回到长安,看来是要代英公出面处置这两桩麻烦。”
金乡眼睛一亮,随即迅速黯淡下去,道:“李县伯……他回长安了?”
“是。”
金乡喃喃道:“他才二十多岁,能解决这些麻烦吗?”
侍女不知怎么回答,只好垂头不语。
金乡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犹自喃喃道:“他终归只有天子的恩宠,可这一次已波及到了英公,他能帮家族度过此厄么?”
应该很难吧?
长安城里,二十多岁的纨绔们都在干什么?他们在夜夜笙歌,在寻欢买醉,稍微争气一点的,恩荫之下当个低阶的小官。
他们唯一倚仗的,是家族的权势,没有了家族的权势,他们什么都不是。
可是这一次,他却要扛起整个家族的是非。
金乡想想都觉得很艰难。
这些年她父王被天子贬来贬去,她无数次见过父王独自坐在孤灯下发呆,她也很想帮帮父王,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今日的李钦载,是否一如往日无助的她?
脑海里想象一下李钦载独坐幽院无助的模样,金乡就觉得一阵心疼。
良久,金乡咬了咬牙,恨恨地道:“真是我的冤孽!”
目光投向一旁的侍女时,金乡已变得平静且端庄。
“备车,出城,我要去见牛方智。”
侍女答应后刚转身,金乡又叫住了她,深思片刻后,道:“前日是不是有一位书生来向父王投行卷?”
“是,他本欲向滕王殿下投行卷,却不料殿下在并州,书生只好失望离去。”
金乡缓缓道:‘那位书生的行卷我看了,策论文章作得不错,对时势和兵道皆有见解,是个不错的人才。’
侍女小心翼翼道:“县主的意思是……”
“拿我的名帖给他,让他转拜李景初门下为幕宾,转告李景初,我……代婕儿给他送一个人才,若能用,便留用,哼!不谢!”
……
满腹烦躁的李钦载回到国公府,刚下马车却见一人从斜刺里冲出。
旁边的刘阿四和老魏大惊,不假思索便横刀出鞘,两道刀光一闪,冲出来的人被生生止住了脚步,仍保持着跑步的姿势,却一动也不敢动。
“莫误会,莫误会!在下非歹人。”来人颤声道。
李钦载站在马车前,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你是何人?为何在国公府门前驻留?为何惊我车驾?”
来人被两柄刀架在脖子上,道:“尊驾可是李景初,李县伯?”
“不错。”
来人松了口气,道:“恕在下冒昧,在下受金乡县主所荐,欲拜李县伯门下为幕宾。”
“金乡县主?”李钦载愕然,然后仔细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何人?”
“在下,骆宾王。”
第四百六十章 初唐四杰之最穷一杰
李钦载真被惊到了。
骆宾王,初唐四杰之一,虽然官路混得很惨,可人家在文学上却是妥妥的大佬啊。
仔细打量眼前这位文学诗歌界的大佬,如今的骆宾王大约三十多岁,穿着朴素陈旧的长衫,长衫似乎有些年头了,看起来有点不合身,但却仍被熨得平平整整。
腰间系不起玉带,用一条锦布嵌上几颗铁扣来代替,脚上一双青云靴后跟都快磨穿了,以至于为了减少磨损,骆宾王无论站或走都好像在踮着脚,姿势看起来有点嚣张,像个收保护费的街溜子。
李钦载打量一番后不由叹为观止。
“穷酸”俩字应该是为骆宾王量身打造的吧?
刚才要不是他自报姓名,李钦载都想掏几文钱施舍他了。
“你是骆宾王?”李钦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初唐四杰都混得如此落魄吗?
骆宾王挺胸站在他面前,神情有几分拘谨,又有几分傲气:“正是在下。”
李钦载一拍掌,高兴地道:“久仰久仰。”
骆宾王一怔,顿时欣悦地道:“李县伯认识在下?”
“认识,当然认识,尊驾佳作传遍大唐,哪个读书人没听过你的大名,‘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嘛,当年留校到八点多才堪堪背诵全文……”
骆宾王欣悦的脸色顿时一僵,难堪地沉下脸:“……不是我作的。”
李钦载一呆,尴尬地搓手:“啊,可能我记差了,‘古来征战几人回’?”
骆宾王面颊涨红,脸色愈发难看:“也不是我作的。”
“‘洛阳亲友如相问,就说我在长安城’?”
“……不是。”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李县伯,要不您还是直接巴掌扇脸吧,在下心里兴许好过点。”骆宾王一脸惨然道。
李钦载有点不耐烦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这个四杰是花钱买的吗?”
骆宾王黯然叹道:“在下才疏学浅,不足与李县伯谋也,告辞!”
刚转身要走,李钦载突然福至心灵,一把拽住了他:“我知道了!‘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对不对?对不对?”
骆宾王仰头无语望天。
生平佳作也不少了,这位唯一能记得的却是自己七岁时的戏作。
要不你还是把我删了吧……
然而想到自己渺茫的前程,和金乡县主的一片好意,骆宾王还是决定忍了。
找份工作不容易,古今皆如是。
“李县伯好记性,《咏鹅》正是在下所作。”骆宾王颓然道。
李钦载高兴地道:“我早跟你说过久仰了吧?你这首诗不错,我幼时背的第一首诗就是它,好诗!寓意深远,引人深思,定是流传千古的绝句。”
骆宾王无奈地行揖道谢,刚直起身,赫然回想起李钦载刚才念错的那几句诗。
“海内存知己,古来征战几人回,春风吹又生……”骆宾王出神地喃喃念道。
醒过味来的骆宾王浑身一激灵,李县伯刚才那几句,每一句皆是绝妙好诗,而且他从未听闻过,显然是李钦载自己所作。
脑子里嗡嗡作响,骆宾王终于明白了,刚才李钦载看似无意说错他的作品,但出口的每一句都比他所作的强上许多。
分明就是在敲打他的傲气,含蓄地警告他不要恃才傲物,目中无人。论才华,你特么算老几?
想通了关节后,骆宾王顿时通透了,神情突然变得恭敬谦逊。
朝李钦载长揖一礼,骆宾王叹道:“天下皆言李县伯之才,古今罕见,天子以国士待之。在下今日总算亲身领教,拜服!”
李钦载迷茫地眨眨眼,虽然不知道这货为何突然前倨而后恭,但意思还是基本懂了,他服了。
其实刚才李钦载扯了半天,他真正记得的骆宾王作品却没敢说出口。
这货跟李敬业一样,也是个隐藏版的反贼,骆宾王一生最牛逼的作品是《讨武曌檄》,全名是《为徐敬业讨武曌檄》。
让这样的人当自己的幕宾,李钦载委实有点顾虑。
“金乡县主荐举你来的?”李钦载问道。
骆宾王躬身道:“是,在下不敢欺瞒李县伯,原本在下是打算投滕王殿下,可滕王殿下正在并州,金乡县主说李县伯求贤若渴,在下虽才疏学浅,却也愿投李县伯门下,为李县伯分忧。”
说着骆宾王从怀里掏出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郑重地双手捧给李钦载,道:“此为在下之行卷,所记皆是在下对时政和经义的一点陋见,还请李县伯过目。”
李钦载接过行卷,随意瞥了两眼,嗯,完全看不懂。莫说古文诘屈聱牙,晦涩难懂,就这不打标点符号的毛病,他也无法适应,完全没兴趣看。
“好文!振聋发聩,博大精深!”李钦载脱口赞道。
骆宾王脸色又变得难看了:“李县伯,您都没看。”
“不必看,光闻味道就知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好文。”李钦载面不改色地将行卷塞入怀里,道:“回头我再慢慢细看。”
骆宾王黯然道:“李县伯,您真会细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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