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陈道文精神奕奕地道:“那卑下立即去传递消息,教各州县做好准备,到时一并海捕归案。”
陈礼深深地看了陈道文一眼,别具深意地道:“且慢着。”
陈道文定定地看着他道:“还有什么吩咐吗?”
陈礼瞪他一眼,不满地道:“你这傻小子,为何不将命令听全了?殿下的意思是……除了一些人需要归案之外,其余之人,不必客气,格杀勿论!”
陈道文顿觉得如芒在背,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随即,他深深地看着陈礼道:“殿下这是打算一网打尽吗?”
陈礼道:“殿下的原话倒不是如此,不过殿下特意的吩咐过,说是他见不得打打杀杀,所以余下的事,锦衣卫斟酌处置,不必再奏报了。”
“啊……”陈道文有些糊涂了,禁不住道:“既如此,那么和格杀勿论有什么关系?”
“你啊……”陈礼像看傻子一般看着他道:“亏得你平日经常伺候殿下,连这竟也不清楚,殿下心善,见不得杀人,所以才不需奏报!所以这命令的意思就是,便宜行事,该杀便杀,不需要再禀明殿下了。”
陈道文这才恍然大悟:“叔父……不,陈同知所言,令卑下茅塞顿开,殿下的心思,果然难测,看来卑下还是太年轻了。”
“以后好好学吧。”陈礼板起脸来,道:“不过事情,却要办的漂漂亮亮,切记了。”
陈道文道:“喏。”
……
夜黑风高。
开封城外。
周五已带了数十人,连夜至山中寻了落草的一些兄弟。
像周五这样的人,本就是市井泼皮,因为好勇斗狠,反而混出了一个诨号。
那周举人见此人颇有几分威信,因而才招揽他。
而他借助周举人,既可勾结匪类,又有官府关照,自然而然,也就越发的嚣张跋扈了。
此番周举人赴京,却是交代了他,教他闹出一些动静,于是他除了召集一些自家的兄弟之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附近山中的土匪。
要知道,历朝历代以来,山有山匪,水有水贼,这即便是太平盛世的时候,也从未绝迹过的,哪怕是太祖高皇帝在时,因为交通隔绝,道路不便,官府更无法深入到江湖山岭之中,因而这山中的土匪,历来都有。
他们以劫掠为生,杀人越货,剖人心肝,虽是表面上口里叫着所谓义气,亦或者是替天行道,却须知所谓的山贼,从来不敢和官军为难,更不敢欺负那本地的士绅,毕竟这些人是得罪不起的。
可若是对路过的行人,亦或者是周遭的寻常村落百姓,他们却一旦袭击,必定要用最残忍的手段杀死,既显自己的威名,又和震慑自己的同伙,男子杀尽,女子则掳掠入山,极尽凌辱。
至于骇人听闻的剜了人心肝下酒这样的事,也绝不是危言耸听。
因为这等没有秩序和约束之人,本就是凭借好勇斗狠来立足,谁更残忍,谁的凶名更盛,其他人才会惧怕,小喽啰才对你臣服,你所劫掠的村落,才不敢反抗。
周五登山接洽,这山中的贼人有百人之众,听闻周老爷要借用,立即大喜。
山贼不是傻瓜,能与周老爷这样的人攀上关系,绝非是坏事,将来若是自己落入了官府手里,有周老爷作保,便是死罪也可逃脱。
当下,这匪首便豪爽地拍着胸脯保证,又与周五连夜烧了黄纸,拜了兄弟。
等到次日吃饱喝足了,便一齐下了山。
一日之后,他们夜袭了东城的营地。
事实上,袭击的不只是周五等人,还有不少其他人看家护院的家丁,亦或心腹。
“给我杀,给我烧,一切能杀尽烧干净的,统统都不要放过!先不要动娘们,先将人宰了再说!”周五大吼,他此时双目赤红,露出了自己枭雄的本色。
当即,无数人杀奔而去。
这只是营地,大家聚居一起,不过为了放粮方便,所以并没有任何的高墙阻拦。
所以,此时突四面喊杀,营地里骤然混乱。
妇人和孩子的惨呼此起彼伏地传出。
不少男子,也懵了。
四面传出了警告的锣响。
在人们惊慌失措的时候,竹哨响起,有人在夜色之中大呼:“所有的护卫,都至粥棚集结。”
“集结……”
“集结……”
不少文吏也急了,不过似乎很快,有锦衣卫和模范营的一些校尉率先集结起来,更有人敲着铜锣道:“有人要来烧粮,要来烧粮了。”
医疗所里,刘建业已吓得脸色惨白,他惊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听外头有人大呼:“我听出来了,那贼人中有周五……还有混世龙!”
周五大家可能听的不多,可对于这混世龙,这开封的百姓,却大多都是认得的。
此人凶名在外,据闻他手底下死的人,没有数百也有一千,被糟蹋的妇人更是不计其数。
山贼夜袭的时候,一面袭杀,一面最爱报出自己的名号。
这其实也是策略的一种,口里大呼自己的凶名,那些可怜的百姓一听这混世龙三字,还未反抗,就已自己吓瘫了。
因而,听到混世龙三字,不少人直接两腿发软。
刘建业更是吓得厉害。
此时此刻,他正蜷宿在角落里,整个人瑟瑟发抖。倒是两个大夫,似也惊醒,还算镇定地吩咐学徒:“快,预备好伤药……”
可刘建业听不真切。
倒是此时,外头有人大呼一声,道:“混世龙和太平府的人打起来了,他们来抢粮的。”
这声音,好似是晴天霹雳一般,刘建业的身躯一颤,居然随手便取了一个大夫用来正骨的锤子,便冲了出去。
这医疗所外,人流如开闸的洪水,却是所有的男丁,或是拿着镐头,或是捏着棍棒,一窝蜂的朝混世龙的方向涌。
有人大呼:“杀他娘的,拼了!”
“今日拼啦……”
刘建业只觉得气血上涌,他心里的恐惧,总算是消散了。
他先前确实是怕得厉害,可一听来抢粮,骤然想到从前饥饿时的苦痛,想到今日好不容易的安稳日子转念之间就要尽为泡影,再想到混世龙是奔着那太平府的人去的。
这太平府里,有教授他学医的大夫,有给那些孩子教书的先生,有给大家发粮吃肉的文吏,还有从不侵犯他们的兵卒。
这些人,无疑是他刘建业的再生父母,生来富贵的人,身边的奴仆亦或者是亲眷掏了心窝子给他,他尚且觉得这是理所应当,反而只会颐指气使,只嫌别人给的还不够。
可体尝过艰辛,见过冷暖,挨饿受冻,无依无靠过的刘建业,哪怕只是得了别人一丁点的温暖,也觉得这辈子当牛做马才能报答。
刘建业捏着锤子,此时被身边的人感染,竟也不觉得怕了。
当下便要混入人流中去。
却一下子的,被一双大手扯住了。
却见自己的爹刘俭,将他拽回了医疗所门前。
“爹……俺……”
刘俭绷着脸道:“你在此好好呆着,你得给人治伤,这不是你们娃娃的事,不许再去!”
刘建业胸腔里燃起的激昂,好像一下子被浇了一盆冰水。
刘俭道:“这世道,性命要紧啊,你这糊涂虫,命都没了,便什么都没了。你好好躲在此。”
刘建业犹豫地道:“可是……”
“可是什么?”刘俭瞪着他,厉声道。
刘建业眼里露出了忧心之色,道:“可是他们……”
刘俭瞪着他道:“他们是什么人,是混世龙,是吃人心肝的贼!据闻此人一手好枪棒,几百人近不得身,你过去就是送死,你要活着,你忘了你娘死之前怎交代的?”
一提及到了先母,刘建业眼里夺眶的泪便涌了出来,情不自禁地抽泣起来。
刘俭脸色缓和了一些,拍拍他的肩道:“你要记着,这世道,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以后做什么事,都不要鲁莽。”
这时,里头的大夫们在呼唤:“刘建业,刘建业,去配药,除此之外……将所有的消毒药水寻好。”
刘建业只好乖乖地走了进去,等他收拾了一会儿,却发现外头早已是乱哄哄的,到处都是喊杀和呼救。
他想再和自己的爹商量商量,却发现自己的爹已不在医疗所外头了。
也不知这混乱和喊杀,持续了多久。
紧接着,有陆续的伤员被人抬了来。
大夫带着学徒们,点起了一盏盏的灯,开始包扎和上药。
良久,有人大呼:“混世龙被杀了,这驴日的混世龙被斩啦。”
刘建业听到有人欢呼,可又看到了眼前病患的哀嚎和痛苦扭曲的脸,当下,不得不刨除杂念,拼命给人包扎。
“大夫,大夫……快救人……快救人……”
又有人抬着一人进来,急切地大呼。
刘建业顾不上,倒是一个大夫赶了上去。
这抬着伤患的人道:“这好汉倒也勇的很,竟奔着那混世龙面前去,揪着那混世龙的头发不撒手,被混世龙砍了两刀,还是宁死不松开,若不是他,咱们没这么轻易砍翻那混世龙……”
“是个汉子……”
刘建业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随即身子打了个颤。
而后,他一下子扑了上去:“爹……”
却见此时的刘俭,浑身是血,尤其是受伤最严重的大腿腿根处,血如泉涌一般喷溅出来。大夫捂着纱布,却怎么也止不住,一会儿工夫,地上便留下了一滩血液。
刘俭疲惫地看了一眼刘建业,想要伸手,可此时他已浑身没了气力,只很勉强地微微睁着眼,气若游丝的样子摇摇头,才蠕动着嘴唇,用极轻的声道:“没得治了,没得治了……救不活的……”
刘建业想要失声痛哭,却发现此时除了泪水如水帘一般的落下,嗓子却是哑了,发不出声音。
一旁的大夫和几个抬他来的同伴个个垂头丧气。
突然间,刘俭好像一下子,有了一些气力,居然伸出手来,捧着刘建业的脸,道:“娃啊……你要没爹了,你跟着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他的脸色竟开始红润,音量也开始增加了不少,显然是已到了回光返照的地步。
他继续道:“爹没带你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啊,你从前有一个大兄,你还未出生的时候,就夭折啦,你的两个妹子,一个失散,一个病死了,还有你娘……诶……诶……本以为是俺们父子相依为命,可没曾想,以后就要你自个儿一个人啦。”
刘建业张嘴,只发出啊啊啊的声音,可整张脸已布满了泪水。
刘俭勉强笑了笑:“不过俺也放心,跟着太平府的人……他们比爹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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