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重庆老Q
其实,在整个大明地界,若论最为亲齐的地区,莫过于登莱。三十多年前,齐国便占据了登莱北方的长山列岛,用以收拢和中转大陆难民,同时也据此袭掠清虏后方,策应大明其他地区的抗清斗争。
即使,后来清虏再据登莱,但齐国凭借赫赫战力,数次重挫清虏,再加上于大明沿海地区拥有众多强横无比的炮舰,一直保有长山列岛,对整个登莱地区施加强大的影响力。
数十年来,无数逃难者都会在夏秋两季,抱一根木头,或者一只木盆,浮海前往长山岛以求得活命机会。而到了冬季,仍会有不少逃难者,趁海水上冻之际,奔至数里外的海冰上,以施放烟火或者摇动布帛,引起岛上的齐国人注意,进而被他们用船接至岛上。每年逃难者因此而溺毙或冻死者无数。
在大明北伐前的数年时间里,不论是清虏的登莱地方官员,还是当地驻军,大多都跟长山岛上的齐国人暗通款曲,面对无数难民浮海逃往长山岛,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齐国人的情报参谋或者商人,有时候也堂而皇之地在登莱地区行走,甚至还会得到地方驻军或明或暗的保护。
不是奴才不为我大清尽心效忠,实在是齐国人给得太多呀!
待登莱光复后,这里又成为齐国于大明北方最为重要的移民中转点,联系更为密切。因移民输出而产生的巨大消费需求,也畸形地促进了登莱地区的民生发展。
不过,随着两年前齐国将长山列岛移交给大明,转而将北方移民中转点转到胶州的浮山所(今青岛)后,登莱又变得沉寂起来。
七里庄及周边数个村镇的农舍大多破烂不堪,房屋有的用半烧制的砖,有的用泥土修造,屋顶用稻草或芦苇搭盖,有的茅屋四周有泥墙,或者用粗制的芦苇、高粱秆围起来。每户农家,两到三间屋舍,往往就是两三代七八口人(甚至十几口人)拥挤在一起的唯一住所。
农人们的衣着更是简陋单调,条件好一点的会穿一件麻布衣裤,大多数人全身只有一条衬裤,有的还是光腿。
因为正值初夏时节,几乎所有人男人都赤果着上身,只着一条犊鼻裩短裤,大部分的孩童却是不着任何衣物,光着屁股四下奔跑嬉戏。至于妇人,虽然穿着衣裳(古人上身穿衣下身穿裳),但也是粗布麻衣,而且落满了补丁。
所有人脸上带着一种不健康的蜡黄,颧骨突出,站在村口,眼神热切地看着一众齐国人。但四下护卫的明军官兵,将他们挡在外围,不得靠近。
“他们大概又是想获得我们的赏赐吧。”齐子纶看了,心下有些不忍,转头便吩咐几名随行的齐国官员对那些村民施以钱物。
“且予他们吧。”齐远山见那几名官员皆目视于他,摇头苦笑道:“每个村民赏五角。”
“五角?是不是太少了?”齐子纶说道。
“殿下,五角已经不少了。”齐远山说道:“此间百姓,一年所得也不过五六两银子。我们于此近两月时间,几乎每家农户皆得赏银超过五块银元以上。若是再多赏赐,怕是要使之生出贪婪之心了!”
“五块银元能作何用处?”齐子纶愕然,“这些银钱怕是连几件像样的衣物都置办不了!更何况,我皇室于此修建皇陵,要将其居于此间的房屋和田地尽数征用。他们无有更多银钱在身,如何于他处另置家业?哼,至于我齐国交付于登莱官方的二十万征地费用,多半落不到他们头上。”
“殿下,大明的穷苦人家无以计数,咱们救不过来的。”齐远山颇为无奈地说道。
“大明天朝,物华天宝,怎么会这般模样。”齐子纶怔了一下,随即摇头叹道:“大规模的战乱已结束五年了,大明的民生经济怎生还是如此……不堪?!”
齐子纶,乃是皇家第十一子,贵妃(大明公主)所生,今年方满二十,海军仁勇校尉(中尉),服役于本土舰队。参加完对日战争后,便随同齐远山访问大明,并代表皇室,在登州筹建皇陵。
来大明之前,因为受母妃影响,对这片神州大地充满了无限期望。然而,在蓬莱港登岸后,心中所存的一切美好的幻想统统破灭。
他们一行乘坐四艘战舰,驶入蓬莱港停泊。当时,船上的许多猪禽牲畜在途中死去,海军官兵遂将牲畜丢入海中,而那些岸边的大明百姓望见后,却纷纷跳入海中,争抢着又将它们一一捞了起来。
询问一番,百姓答曰,弄回去后处理干净,再用盐腌上,待过年,全家人便可享受一顿丰盛年饭。
在蓬莱县及七里庄探查先祖坟冢时,看见那些随行的民夫一天只吃两顿饭,早上一碗稀粥,午饭是半个黑馒头,一根大葱,然后一碗清水。至于护卫的明军官兵,饭食稍好一点,但无非就是喝的粥要稠一点,馒头多了一个,而且晚上也能喝两碗稠粥。
要知道,在齐国不论是汉洲本土,还是几个海外领地,早就形成了一天吃三顿的饮食习惯,而且还时不时地能沾点荤腥,靠近海边的更是经常可以食用各种鱼肉。在齐国境内,是很少能看到这种民众普遍面带菜色的情景。
齐国使团一行人见状,深感同情,常常把吃不了的食物送给随行的民夫和明军官兵。他们千恩万谢之外,甚至连齐国人喝剩下的茶叶,都要过来,煮开了接着喝。
至于看到齐国人享用的砂糖、咖啡、烟草,以及各种水果肉食罐头,更是稀奇得很,满脸充满了羡慕神色。
“我齐国发展近四十年,也是逐步工业化的四十年,每年所创造出的财富数量,那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齐远山说道:“而大明,虽然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但它现在仍旧是一个落后的农业国家。在整个东方大地,日本、朝鲜、安南、柬埔寨、暹罗等等,皆如此般。甚至,就是那遥远的印度、波斯和奥斯曼,亦为不同。”
“那我们齐国需要帮着大明发展工业化吗?”齐子纶小心地问道。
“那要看大明对我齐国要表现出何种态度而定了。”齐远山悠悠地说道:“战略协作发展?还是遏制性打压?一切皆由大明自身而定!”
第一百七十九章 献帝?
1675年8月26日,南京,龙江关(今南京下关)。
“那边是什么?……造船厂?”齐子纶站在船头,伸手指向西边高高耸立的几处吊架,好奇地问道。
“殿下好眼力。”齐国驻上海黑衣卫指挥使、御武校尉(上尉)鲁伯良点头说道:“那处正是大明的造船之所在,赫赫有名的龙江船厂。在数百年前,该船厂初建时,规模就非常大,东抵城濠,西抵秦淮卫军民塘地,西北抵仪凤门第一厢民住官廊房基地,南抵留守右卫军营基地,北抵南京兵部苜蓿地及彭城伯张田。最盛之时,整个船厂面积达五十余万平方米。”
“这么大?”齐子纶大为惊讶,“据我所知,咱们齐国最大的造船厂,建业船厂的占地面积才不过三十万平方米,可以同时建造六到八艘大船。若以龙江船厂的规模,岂不是可以同时开工建造十艘以上的大船!”
“殿下,龙江船厂在永乐年间可能尚有此番能力,不过,现如今,他们还不具备同时建造十艘以上的大船的能力。”鲁伯良摇头说道:“在宣德年间,因为郑和所领宝船队数度巡幸南洋,造成支费浩繁,大明库藏为虚,故而被大明的朝廷叫停。而从那时,龙江船厂也随之败落。历经多年,不仅各种造船技术和规程毁损殆尽,就连《郑和出使水程》所载大量原始资料,如皇帝敕书、郑和船队的编制、名单、航海日志,帐目等,皆未留存下来。”
“据悉,当年郑和下西洋所率领的庞大船队,有大海船六十多艘,连同中小船只在内,一共有百余艘之多。这些远航西洋的海船,除了小部分是在福建等地建造外,绝大多数都是在龙江船厂建造的。洪武元年,为了准备造船用的桐油、棕缆等原料,特在南京钟山开辟了漆园、桐园、棕园等园圃,植树数万株。龙江船厂就是在那个时期建立起来的,还特意征调沿海各地工匠一千余户来到南京,广造海舶。”
“五年前,大明朝廷再度复建该船厂,以五品的工部郎中为主官,下设员外郎、主事,以及船政提举司,尽调广东、江西、福建、江浙等地工匠五百余户。船厂内除了有风帆制作的篷厂外,还设有细木作坊、油漆作坊、捻作坊、铁作坊、篷作坊、索作坊、缆作坊等七个作坊及看料铺舍等。”
“整个船厂分工也较为细密,下编四厢,每厢分为二十甲,每甲设甲长,统管三十户。一厢分为船木、梭、橹、索匠;二厢分为船木、铁、缆匠;三厢为艌匠;四厢分为棕、篷匠。另外,还有内官监匠,御马监匠、看料匠、更夫、桥夫等人员。人数总规模,估计在一千三百到一千五百人。”
“他们能建造像我齐国海军普遍装备的战舰吗?”
“目前还不能。”鲁伯良肯定地说道:“但若干年以后,随着大明造船技术的不断摸索和进步,说不定可以在仿造我齐国战舰的基础上,建造一些三四百吨级的中小型远洋战舰。毕竟,大明人口众多,其中涌现的优秀工匠数量自然不会太少。而且,大明工部和龙江船厂的工匠们可以借鉴既有的《南船纪》和《龙江船厂志》这两本集历代造船技术之大成的技术专著,可以少走许多弯路。”
“这里防御如何?”齐子纶沉默半响后,突然问道。
“若是我齐国组织一支破袭舰队杀至此处的话,并摧毁该船厂的话,我认为难度非常大。”鲁伯良闻言,立时会意,“大明在崇明沙设立了一座水寨,驻兵两千,布置有大小火炮数十门,扼守长江入海口。另外,南通、江阴、镇江等长江沿岸重镇,皆设立江防炮台,以及数千驻防兵马。海军舰船沿江上朔,速度缓慢,且航道固定,贸然深入的话,纯粹是明军炮台的活靶子。”
“哦……”齐子纶点点头,看着远处龙江船厂的方向,若有所思,“这大明,也开始将目光瞄向了海洋了吗?”
——
8月28日,南京,秦王府。
待马车刚刚停稳,孙征灏先一步跳了下来,然后连忙转身又去搀着妻子胳膊,将她小心地扶下马车。
齐子依对丈夫的这般殷勤,很是受用,对着孙征灏盈盈一笑,便相携朝所居的别院走去。
远远地便看到一个八岁的男童欢快地飞奔而来,齐子依见状,立时紧走几步,迎了上去。
“娘,你们怎么这厢才回来,孩儿甚是念得紧!”那孩童抱住齐子依的胳膊,撒娇道。
“你哪是念我们?恐怕是不想听夫子的课业吧。”齐子依伸手在儿子的脸上拧了一把,笑着说道。
“娘,夫子的课业实在枯燥无聊,远不如娘亲给我讲述的齐国课本那般轻快和有趣。”那孩童摇动着齐子依的胳膊,“娘,你去给爹说说,孩儿不去听夫子的课业,改由娘亲给我上课,可好?”
“你爹可做不了主。”齐子依回头看了一眼孙征灏,“那可是你爷爷给你们选的夫子,讲授的课业也是你爷爷认可的。”
孙征灏闻言,朝那孩童瞪了一眼,板着脸说道:“其他人都能认真听夫子讲课,为何你偏偏惯于跳脱,不喜课业?哼,若是月考落了成绩,小心家法侍候!”
“爹,孩儿虽然不喜夫子授课,但每逢月考,何曾落在人后?”那孩童得意地说道:“其他人只是一味死读书,什么都不懂。他们连我们居住之地是一个巨大的球都不知道!哼,还有,这太阳和月亮为何白昼交替轮换,更是茫然不知。孩儿羞于同他们为伍!”
“小畜生,口出妄言,目中无人!”孙征灏听了,不由心中恼怒,作势就要动手教训自己的儿子。要知道那些一起读书的孩童,皆为孙氏子弟,其中更有世子以及他的几个兄弟的几位公子,这话要传出去,岂不是要给他惹出天大的麻烦。
“瞧你这话骂的!”齐子依一把拦住孙征灏的手臂,“你骂他为小畜生,那你成什么了?咱家佑儿聪明着呢,你以为他会将这些胡话出去乱说与人?”
说着,牵着儿子的小手,径直朝院中走去。
看着妻子上身着月白轻衣,下身着蓝色的马面裙,素淡雅致的装束,缓缓前行,一副摇曳生姿模样,与大明普通女子浑然不一样的气质,孙征灏虽然被一顿抢白,但也未有怨气,只是无奈地报以苦笑。
待回到房间,小儿已自去温书,齐子依却依着窗栏,望着院中的花草,怔怔出神。
“怎么了?”孙征灏取过一把折扇,轻轻地摇动着,驱散暑天的热气。
“我觉得,我以后可能会成为一个皇后。”齐子依转头定定的看着孙征灏,半响,突然轻声说道。
“你……,你何出……此言?”孙征灏大惊,手中的折扇掉落在地。
“你父王是不是在谋划废立之事?”齐子依轻声问道。
“废立之举,岂是轻易之事?”孙征灏郑重地说道:“陛下登基不到一年,父王如何会在此时行废立之事?”
“就是因为当今陛下登基不到一年,尚不具半分威望,方可行废立之举。”齐子依白了丈夫一眼,“难不成,等陛下十数年之后,颇具威服之后再做?那时,怕是你父王都未必等得到了。”
“那……那也不至于现在就……就要废了当今陛下吧。”
“李定国要死了。”齐子依说道:“你父王一直最为忌惮的就是李定国。但从大同传来消息,他好像已近垂死状态,时日不久了。”
“不至于吧。大同那边消息只是说,李定国请旨要返回南昌荣养,卸下北征大将军之职。”
“透过现象看本质!”齐子依对丈夫的迟钝有些气结,“李定国若是想返回南昌荣养,怎么就舍得将兵马尽数留在大同,而不带回江西?他这是在为身后事考量呀!赣王世子未必能守得住偌大的江西,更不能镇得住李定国麾下的骄兵悍将!所以,李定国准备以江西之地来换他家人及子孙后代的安泰和富贵。”
“啊?……”
“李定国死了,天下再无一人可制衡你父王。你说他会不会按捺不住,寻个机会,直接废大明皇室,登基为帝?”齐子依笑吟吟地说道。
“……就算父王称帝,那也轮不到我来做太子呀!”孙征灏幽幽地说道。
“以前那肯定轮不到你,但现在嘛,说不定就有机会了。”齐子依说道:“你大哥乃是庶出,而且近几年,身体多病,难以视事,自然不能作为太子人选。而你二哥,在两月前,为了建功立业,重挫于绥远,身负重伤。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就轮到你了?”
“二哥只是受伤,经过郎中诊治,病体已然大好,太子之位怎会轮到我头上?”
“身体大好,为何不送回南京休养?”齐子依叹道:“还是那句话,透过现象看本质呀!若非你二哥伤重,怎么会一直留在张家口养病?即使不送回南京,最起码,北京的各项条件也要好于张家口呀!”
“你是说,二哥他……他……”孙征灏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等着吧。”齐子依一脸自信地说道:“只要你二哥家眷启程前往北方,那就意味着……”
“你目下还怀着孩子,莫要再想东想西。”孙征灏内心波澜起伏,但却故作无意地岔开话题,“一切事务,皆尚无定论,只是你凭空猜测而已。”
“呵呵……”齐子依听了,不再述言,坐到床边,轻轻地抚摸着小腹,“有些事呀,不是我们想避就能避开的。提早谋划,早做布局,方能事到临头,而能从容为之。”
——
8月29日,紫禁城。
“他们在汉洲……都还好吧?”建平帝将手中的几封书信放在桌案上,看着枯坐在座椅上有些无聊的齐子纶,不由微微一笑。
“啊?”齐子纶被问的一愣,不知所以地看着建平帝。
“朕是说,朕的几个……兄弟和姐妹在汉洲可好。”建平帝轻声问道。
“哦,他们在汉洲都挺好的,皆已成家立室,生活美满。”齐子纶答道。
“那最好不过了。”建平帝点点头,最后又叹了一口气,“即使朕有什么意外,但我朱氏血脉尚不至于断绝。”
“陛下,你贵为大明皇帝,且又身居大内,怎么会出意外?”齐子纶不由看了看这位与他有一丝血缘关系的建平帝,然后貌似不经意地问道。
“魏晋年间,魏帝曹髦曾说过一句流传至今的话语,你可知是什么?”建平帝瞥了一眼殿外,然后轻声问道。
“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齐子纶下意识地说道。
“朕之感受,皆同魏帝。”
“哦。”齐子纶颔首。
嗯?这位怎么如此回应?
朕在跟你说目前所处的危险处境,你作为齐皇之子,朕的表弟,不该表示一下义愤填膺,或者齐皇对我大明皇室的安全保证吗?
怎么就一个“哦”字?
大殿里呈现出一丝诡异的沉默,建平帝脸上带着几分不虞,还有几分失望,齐国似乎对他这位大明皇帝丝毫不在乎。
“陛下是想做汉献帝,还是想做那位……果毅决绝的魏帝?”齐子纶打破了沉默。
“……”建平帝一怔,诧声问道:“这有何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齐子纶说道:“一个顺大势禅让帝位,从而保全了自身,得以善终;一个不甘皇权旁落奋力一击,却最终横死街头,仅留下勇毅之名。”
“……”建平帝闻言,顿时又陷入沉默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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