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汤豆苗
无论他们弹劾的是裴越亦或萧瑾,此刻都有些后悔。
中下层官员倒也能做到唾面自干,然而今日却有两位衣紫重臣加入到这场乱局之中。
他们分别是吏部侍郎石重宽与国子监祭酒章敦。
裴越谢恩之后便走回自己所站的位置,途中他极其平静地看了一眼那两位高官,眼底深处隐约有一抹怜悯。
便在此时,太史台阁右令斗荆楚进入皇宫,在得到刘贤的准许之后快步走进承天殿,然后当着满殿君臣的面急促地说道:“启奏陛下,关于卫国公遇刺一案,太史台阁有了新发现!”
……
南城,金纱坊。
一抹身影无比迅捷地在屋宇上奔逃,手中依然持有双刀,但如果近前一看便会发现,这两把刀乃是銮仪卫的制式兵器。
在他身后有上百名銮仪卫的高手紧追不舍。
“銮仪卫奉旨追捕刺客,闲杂人等立刻退散!”
南城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金纱坊内的情况更加复杂,不知窝藏了多少青皮无赖乃至于江洋大盗。这些人或许不怕京都府的官差,却绝对不敢招惹銮仪卫这种冷酷的衙门。
因而敢于旁观这场追捕战的人极少,绝大多数人都躲在家中暗自感叹,屋顶上那个逃命的家伙竟然是行刺卫国公的狠人,难怪能引来这么多銮仪卫的高手。
此刻追击的队伍中,銮仪卫指挥使陈安赫然在列。
他遥望着前方那个身法高明的刀客,面上浮现冷厉的肃杀之意。
十一天前古水街刺杀发生,銮仪卫便开始大索京师,然而一直没有抓获刺客,陈安在皇帝陛下面前几乎抬不起头。四天前终于发现刺客的踪迹,却又被他再度逃脱消失于京都的茫茫楼阁之间,最终只是在襄国府附近找到他使用的兵刃。
銮仪卫从太史台阁手中获得一部分权力,这已经引起那些乌鸦们的不满,若是不能做出一些成就,陈安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脸面继续担任指挥使。
因而他对部属下了死命令,哪怕不眠不休也要将刺客找出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名密探在一个多时辰前于南城发现了蛛丝马迹,虽然被那名刀客抢走佩刀杀死两人,却也成功地将消息送了出去。
随后便是一场堪称惨烈的追杀,收到讯号的密探从四面八方赶来,每个人都奋不顾身向前。纵然那名刀客的武道修为极高,銮仪卫从始至终没有一人胆怯止步,而且追捕的队伍还在不断扩大。
二十余丈外,谢怀静面色无比淡漠,纵然身后是越来越多的追兵,而且体内的内劲正在飞速流逝,他依旧没有丝毫慌乱,仿若早已看淡生死,只凭借着高明的身法在屋宇之间穿行。
但是追兵与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几息之后,他猛然提速转向往东奔出上百丈。
人力终有穷尽之时,莫说此刻他内劲耗损过重,就算是全盛时期也非上百名銮仪卫密探的对手。只不过陈安深知这名刺客的重要性,一具尸体和一张可以撬开的嘴截然不同,想要在皇帝陛下面前证明銮仪卫的能力,必须要活捉对方。
因为这道命令,谢怀静最开始才没有死在对方的强弩之下,找到了一条突围的路。
他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追兵已在数丈之外。
陈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弃械投降,本官会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谢怀静恍若未觉,目光转向东北面一处院落,猛然迸发出一股极其强悍的力量,接连几个长距离的跳跃,然后如大鸟一般落于那处庭院之内。
銮仪卫众人紧随其后,丝毫不在意可能存在的危险,瞬间便将此处包围,同时还有十余人直接跳进院内。
一幕无比古怪、与此刻紧张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的场景出现在众人面前。
庭院内同样站着一群人,还有人从厢房中急急忙忙地冲出来。他们手中握着各种兵刃如临大敌,冷峻的目光射向包括谢怀静在内的不速之客。
为首那名落拓汉子正是冼云。
陈安飞身跃上院墙站定,看了一眼谢怀静,又望向院内那些人,微微眯眼道:“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
几个月前的言纸事件,銮仪卫与太史台阁当场便杀死和抓获近百名敌国细作,后续又接连擒下百余人,只是连陈安也没有想到,那些残余细作竟然就藏身在这座院落之内。
不过他面上并无诧异神色,南城情况复杂难以肃清,历来是不法之徒藏身的最佳选择。
冼云深吸一口气,未做任何没有意义的口舌之争,沉声道:“杀!”
回应他的是陈安高高举起然后用力挥动的右臂,以及顷刻间俯冲而下的銮仪卫高手。
“杀!”
第1155章 杀人红尘中
金纱坊内的追击与厮杀动静极大,很快便传遍周围十余坊,无论老实巴交的普通百姓还是恶贯满盈的草莽盗匪,此刻难免都会惴惴不安,毕竟谁也无法断定会不会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好在很快便有各坊管事与京都府的官差出面,言明这是銮仪卫在追查刺杀卫国公的嫌犯,不会波及到其他人。
平安坊内,数名官差沿街巡查,片刻过后拐进一条巷子,敲响一座民宅的大门。
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从内拉开门,面带讨好笑容地望着官差说道:“各位官爷有何指教?”
官差们默然不语,随即向两边让开,后方出现一位中年男人的身影。
中年男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对年轻人说道:“烦请通传一声,太史台阁三处主事蔺甲,特来领教吴国东山王氏霸刀绝学。”
年轻人面色遽然一变,想也不想就要关上大门,同时朝后方怒吼道:“快跑!”
蔺甲笑容不变,轻描淡写地向前一步,动作似慢实快,眨眼间便来到年轻人面前,然后右拳猛地击出,在不到三尺的距离内接连三次发力。
年轻人闷哼一声,身体倒飞而出,胸前赫然出现一处塌陷。
蔺甲施施然进入院内,身后出现大批身着玄衣、手持特制铁棍的台阁乌鸦。
他掸了掸衣袖,平静地说道:“一个都不许放走。”
血腥味冲天而起。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内,南城永寿坊、安定坊、永兴坊乃至于西城各地,一处处宅院的大门被敲开。里面的人或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或仗着武艺高明拼死顽抗,然而面对在王平章谋反之前便刻意蛰伏、此时此刻全力出手的太史台阁,这些自以为行踪隐蔽的西吴细作纷纷沦为刀下亡魂。
相较于銮仪卫在金纱坊弄出来的阵仗,太史台阁行事颇为低调,但是取得的战果却极为丰硕。
……
定康坊。
王崇云眉头紧皱,缓缓道:“銮仪卫在追杀那名刺客?”
心腹连忙点头道:“是的,少爷。属下已经确认,那刺客身法极其高明,吸引了足足上百名銮仪卫的高手,不过想来这次他肯定无法逃出生天。”
王崇云望着窗外的景色,低声道:“你有没有发现今日特别安静?”
心腹微微一怔,随即迟疑道:“少爷的意思是,銮仪卫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是为了掩盖一些事?可是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銮仪卫和太史台阁都被古水街刺杀弄得头昏脑涨,一日抓不到刺客便一日不得放松,否则梁国皇帝饶不了他们。若非如此,我们的人也没办法如此顺利地挑动那些官员入局。”
近日来梁国朝堂上的纷争自然有他们的一部分功劳。
王崇云不至于蠢到公开自己的身份,然后逼着那些朝臣卖国,他只是周旋于各种角色里,利用一些人的贪欲和野心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譬如某位四品大员迄今还以为王崇云是襄城侯萧瑾的亲信,以重金换来他在朝堂上攻讦裴越。
局势的发展非常顺遂,盖因太史台阁和銮仪卫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名刺客的身上。
王崇云沉吟片刻,问道:“今日各处藏身之所可有异常情况禀报?”
心腹摇头道:“并无异常。”
王崇云又问道:“外面有没有可疑之人出现?”
心腹想了想,答道:“回少爷,暂时未曾发现可疑之人。”
王崇云反复思量这段时间的各种细节,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皱眉道:“你先前说,裴越今日入宫参加朔望大朝?”
心腹不解其意,点头道:“的确如此。”
王崇云面色一变,厉声道:“马上召集所有人离开此处,转移至西城丰乐坊那座宅子!”
心腹肃然道:“是!”
王崇云深知在敌国京都行事的危险,所以他没有让所有人靠近安置,而是分散在南城和西城各坊之内,身边只有十七名心腹手下。
这些人皆是东山王氏的旁支子弟,皆有一身高明的武道修为。
然而当他带着这些霸刀传人从后门离开,刚刚踏上长街之时,便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长街两头各有一群人,南面是身着玄衣的太史台阁密探,北面则是身姿挺拔如枪的卫国公府亲兵。与此同时,宅院内传来震颤人心的脚步声,那名心腹再度进入后门然后又迅疾退了出来,满面苦涩地说道:“少爷,那边也都是太史台阁的探子。”
竟是一张天罗地网。
王崇云微微眯眼望着长街北面的悍卒,缓缓握紧了刀柄,然后深吸一口气。
秋风吹过,落叶飘零,杀气盈盈。
这一刻他不禁想起自己的长兄王黎阳,又想起还没有亲眼见过裴越和他的妾室林疏月,于是面上浮现几分冷冽的笑意,徐徐道:“霸刀传人何在?”
十七道声音同时响起:“在!”
“随我杀出去!”
“遵令!”
纵然心中恨急了裴越,王崇云也没有丧失理智去挑战长街北面的亲兵军阵。
只见他一马当先,身后是整齐一致的十七把古怪长刀,如汹涌潮水冲破堤坝漫卷而上,径直杀入长街南面的台阁乌鸦之中。
要想活下来必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
王崇云将自己的实力发挥到极致,一时间挡者披靡。
虽然太史台阁的乌鸦们很强,但缺乏像叶七和谷范这样的顶尖高手,尤其是沈默云去世之后,以钱冰为代表的很多老人彻底离开台阁,无疑大大削弱了台阁的战力。
眼看着就要冲破对方的阻拦,长街北面的卫国公府亲兵还未追上来,王崇云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他知道自己这次被裴越戏耍了一番,但是只要能逃出当下的包围圈,以他在这座都城内的布置,未必没有活下来的希望。
刀光愈发凌厉,一往无前。
王崇云猛然挥出三刀,硬生生逼退挡在身前的台阁乌鸦,前方已然是一片开阔区域。
忽有流光一闪。
只觉眼前一花。
王崇云心中大骇,连忙回刀护住胸前要害,然而握刀的右手腕传来一阵剧痛,鲜血顷刻淋漓。
“哐啷——”
霸刀坠落于地,王崇云不敢再动,因为一柄长剑出现在他面前,剑尖抵着他的咽喉,不见分毫颤抖。
这柄剑的主人其貌不扬,犹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农,然而他的眼神却比这冰冷的剑锋更加锐利。
身后接连传来属下的惨叫声,王崇云面色惨白,咬牙问道:“好剑法,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老农默然不语,目光越过这位西吴东山王氏的嫡系血脉,看向快步走来的冯毅和盖巨,冲二人微微颔首。
待王崇云及其心腹被牢牢捆缚之后,老农悄然远走,仿佛他压根没有出现过。
……
承天殿内,在几乎所有大臣的注视之下,荆楚一字一句道:“启奏陛下,臣已查明,近来朝中乱象与敌国细作有关。在那些细作的蛊惑之下,部分大臣竟然与之勾结,妄图利用卫国公遇刺一案,挑起卫国公和襄城侯的争斗,以此扰乱朝堂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