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汤豆苗
一众将官还未反应过来,两名亲兵便出现在那人身后,以极其高明的武道修为制住对方。
龙骧卫指挥使魏宵愤怒地道:“大帅,卑职所犯何事?”
罗焕章沉声道:“本侯刚刚接到急报,在今日太庙的立储大典上,广平侯谷梁与襄城侯萧瑾在二皇子刘赟的指使之下,阴谋叛乱弑君。如今陛下重伤昏迷,京都落入贼人之手,本侯奉令起兵入京平叛,尔等听清楚了吗?”
满堂哗然。
魏宵是谷梁的心腹,也是当年南营各卫指挥使中仅存的老人,所有人对此心知肚明。
可是罗焕章公布的这个消息委实骇人,魏宵挣扎着质问道:“侯爷莫非还没有睡醒?难道你想带着大家犯下谋逆大罪?”
罗焕章沉默不语。
另有一人鼓起勇气问道:“侯爷,兹事体大,可有实证?”
“老夫的话便是证据。”
话音未落,一位老者在十余名剽悍之辈的簇拥中走进节堂。
正是大梁魏国公、西府左军机王平章。
另有一位年轻人与他并肩同行。
堂内众将尽皆失色,因为这位年轻人竟然身着亲王袍服。
他叫刘质,开平帝膝下六皇子。
第1049章 真正的底牌
当王平章与六皇子出现在南营众将面前,所有人都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相信他们然后矢志追随,一旦走上这条路就再也无法回头。不管京都城内有没有出现变乱,只要南营大军兵临城下,注定会和朝廷站在对立面。倘若己方失势,下面的兵卒还能随时缴械等待宽宥,节堂内的武将却没有侥幸逃脱的可能。
第二条路便是视死如归,以鲜血和头颅铸就忠臣之名。
对于堂内众将而言,做出抉择并不艰难,因为如今的南营早已不是当年谷梁手下的南营。
开平三年,谷梁完成对南营的调整和掌控,五位指挥使皆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当时的状况与如今的裴越和北营大抵相似。然而没过多久谷梁便被调任为成京行营节制,他深知皇帝此举的深意,于是便将李进和另两位指挥使带去南境。
李炳中接手南营之后,虽然始终没有将这座大营收入囊中,可是两年时间里的玩弄权术也对南营中下层将官造成极大的冲击。等到罗焕章携西境大胜之功入主南营,固有的阻力大为降低,除了龙骧卫指挥使魏宵之外,其余武将大多换成他信任的新面孔。
换而言之,罗焕章在南营的威望远非李炳中能比。
王平章对众将的反应非常满意,与六皇子刘质对视一眼之后,对众人说道:“事发突然,老夫亦是措手不及。”
他将祭天坛上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听得众人无不惊骇莫名。
当听到太子受伤、陛下遇刺,京都已经陷于二皇子、谷梁和萧瑾之手,王平章在亲兵家将的护佑下带着六皇子逃出城,各指挥使心中不禁泛起一股担忧与兴奋夹杂的奇特情绪。
刘质沉声道:“各位将军,如今大梁处于近百年来最危险的时刻,若是让那些贼子偷天换日,恐怕将有大厦倾倒之忧。值此危难时节,本王恳请诸位勠力同心,襄助魏国公与定军侯起兵平叛,荡平奸邪澄清玉宇,朝廷绝对不会亏待大家的忠心。”
另一边定军侯罗焕章寒声道:“若有异心者,必为乱臣贼子之同谋,休怪本帅不认往日之情分!”
望着节堂内那些手执兵刃虎视眈眈的亲兵,当即便有大部分人站出来表态,余者或有迟疑之色,但在王平章冷峻的目光注视下,亦只能高声附和,唯独有一人忽而发出刺耳的嘲笑声。
龙骧卫指挥使魏宵昂然而立,扫视众人然后盯着王平章,冷笑道:“王平章,魏某绝对不会与你这种狗贼狼狈为奸!”
王平章带来的十余名年轻人勃然大怒,当即便有人抽刀上前架在他的脖子上。
魏宵看也没看刀锋一眼,面无惧色腰杆挺直。
王平章淡淡道:“带下去,等到京都城下,当着那些乱臣贼子的面用此人的脑袋祭旗。”
亲卫领命而去,拖着不断挣扎的魏宵离开节堂,众将心中凛然。
王平章又道:“老夫给诸位一个时辰准备,未时二刻全军开拔赴京平叛,未至者皆斩。”
“末将领命!”众将齐声应下。
待众人离开之后,罗焕章的亲兵和王平章的亲卫亦走到外面戒严,节堂内便只剩下三位真正的核心人物。
六皇子刘质望着面如重枣的罗焕章,感慨道:“当初魏国公暗中相告的时候,本王怎么都不敢相信,定军侯会做出这般大义之举,不愧是国朝的忠臣虎将。”
罗焕章微微垂首道:“殿下谬赞,这都是臣应尽的本分。”
刘质微微一笑,又看向王平章,眼中满是赞许和敬畏:“世人都说裴越心思缜密计谋深远,可是在本王看来他给魏国公提鞋都不配,谁能想到魏国公当年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为的便是今日这一刻?”
这句话指的是当初一件往事。
开平五年,大梁在边境击败西吴数十万大军,取得一场酣畅淋漓又影响深远的大捷。
裴越返京之后,原本想将荥阳府尹赵显宏举荐为灵州刺史,以配合自己在灵州的安排和布局。没想到在那场云山雾罩的朝会上,王平章突然建言西军改制,并且极力推举李炳中为包揽军政大权的新任灵州刺史。
此举自然遭到裴越的强力反对,在经过多番交锋和争论后,王平章主动退了一步,举荐唐攸之为新任灵州刺史。相对于李炳中而言,唐攸之无论能力和资历都更加适合,裴越也没有继续反对的理由,于是一切便成定局。
在此之前,开平帝原本要调唐攸之回京接替李炳中,成为新一任的京军南大营主帅。
当时裴越反复推测王平章的心思,却始终没有找到答案,只能认为王平章对唐攸之本人成见颇深。
唐攸之改任灵州刺史之后,罗焕章接手京军南营顺理成章,因为西境之战中裴越当居首功,唐攸之在北线战役中的功劳堪为第二,再往下便是时任西境金水大营主帅的罗焕章。
罗焕章驻守西境二十余年,从边军小卒到虎城偏将再到一营大帅,立下过汗马功劳,身上有无数伤疤,早就有资格更进一步。在西境战事中配合裴越击溃张青柏主力之后,没有人能够质疑他调任京营主帅的资格。
当然,前提是功劳更大的唐攸之另有安排。
刘质对此事的前因后果很清楚,先前和裴越一样想不明白王平章为何要将灵州刺史拱手送给唐攸之,如今亲眼看着罗焕章站到自己这边,心中不禁涌起强烈的震撼,以及一丝不能表露的对王平章的畏惧和忌惮。
只不过他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以罗焕章过往展露的骨鲠忠心,怎会在明知此事真相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选择?
罗焕章看了一眼王平章,继而神色复杂地道:“殿下心中必有疑惑,其实臣算是军中武勋里的异类,不仅在很多年前便与国公爷相识,而且对另外一位国公爷无比敬畏。”
刘质回想此人的生平,脑海中猛然蹦出一个名字,不禁讶然道:“先定国公裴贞?”
罗焕章点头不语。
刘质轻声一叹,看向王平章岔开话题道:“魏国公,谷梁那边暂且不论,萧瑾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坐镇虎城十年始终没有给西吴人机会。若论守城之能,这世间胜过他的武人恐怕不多,不知我们有多大的把握破城?”
虽说前期取得不小的成果,但是接下来的任务难度更大,想要达成最后的目标,必须尽快占据京都掌控朝堂。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梁军队除了京营之外,精锐皆在边境,就算开平帝能够挺过来发号施令,圣旨抵达边境调来边军勤王,最快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至于各州府的厢军,在京营面前便如孱弱的绵羊一般,完全不值一提。
王平章平静地说道:“殿下不必担心,老夫早有安排。十日之内,老夫保证殿下可以从容入京。”
刘质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显然这位老者对这一仗的筹谋非常妥当,从他两年前想方设法将罗焕章调来京营便可窥一斑。
他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本王的身家性命便托付给魏国公了。”
王平章微微垂首以示恭敬。
未时二刻,京军南大营整装进发,直逼京都城下。
是日,开平七年,五月十九。
第1050章 人生难两全
在王平章携六皇子出现在南营将帅的面前时,京军北营驻地南面七八里处的一片林子边缘,一行五十余骑静候原地。
约莫半刻钟过后,南方有二十余位骑士策马赶来。
气度沉稳的王九玄身披轻甲,腰畔悬着一柄长剑,在抵达林子边缘时放缓速度,然后打出一个手势,亲随纷纷勒住缰绳。
他下马独自走向侧前方,那边原地等候的骑士中为首者亦下马迈步前行。
两人来到一棵松树下方站定。
王九玄望着对方年轻英俊的面庞,感叹道:“这两年总是偷偷摸摸相见,现在总算看到一抹曙光,或许将来无需如此小心谨慎。”
年轻人面上浮现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容,淡淡道:“兄长这话听着有些别扭,仿佛胆大妄为的年轻男女私会一般。”
王九玄笑了笑,摇头道:“说起来你这个年纪还没有娶亲,也不知道罗叔叔究竟是怎样想的,难道他平时就不催你吗?”
年轻人名叫罗克敌,定军侯罗焕章之子,曾为西境长弓大营固原寨守将,后来被罗焕章送到北营,成为裴越麾下一名大将。他从小便家学渊源,对于步军战法颇有心得,带兵打仗和个人武勇都有很高的造诣,再加上在西境北线战役中表现出色,被裴越提拔为武定卫副指挥使。
听到王九玄的调侃,罗克敌头疼地道:“怎么不催?只是这两年情况特殊,父亲不想我因为那些事分心,否则早就把我绑起来,再随便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子逼我成亲。他老人家那个脾气难道你还不知道,动怒的时候别说我这个儿子,他连自己都不放过。”
王九玄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转入正题道:“北营这边情况如何?”
罗克敌想了想,正色道:“很难。”
王九玄倒也知道他的难处,不由得轻叹道:“确实很难。”
罗克敌道:“虽说国公爷昨日对秦贤和薛蒙下手,但谁能想到杨应箕那个老官儿突然挺身而出?宁国府如今没落不假,可是杨家在军中的名声极好,杨应箕自身的操守也令人敬佩,凌辉拿他根本没有办法。”
王九玄点头道:“祖父也知道这件事的棘手之处,所以才退而求其次,至少得让你先掌握住武定卫。”
罗克敌凝望着远处辽阔的天地,缓缓道:“秦贤和薛蒙被夺了军职,我如今暂代指挥使一职,可是实话实说,我最多只能带三千人离开北营,对于大局来说或是杯水车薪。”
王九玄微微垂首,片刻之后轻声道:“裴越现在北疆,北营群龙无首,只要能解决杨应箕、秦贤、薛蒙和俞大智,其实想要掌控两万余精锐不算太难,关键时刻祖父也会为你撑腰。毕竟,武定卫不是藏锋卫,对于裴越的个人崇拜还没有那么夸张。”
罗克敌微微一怔,神色复杂地望着王九玄。
他当然明白这番话的深意,可是想要下这个决心却没有那么容易。
王九玄见状便说道:“克敌,此刻祖父已经和六殿下抵达南营,罗叔叔决意出兵京都平叛。”
罗克敌依旧沉默不语。
王九玄诚恳地说道:“事到如今,我们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的余地,而且时间非常紧迫。一旦没有抓住这仅有的机会,我们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知道你和北营那些人相处得很好,这两年与他们称兄道弟,不忍对他们下手,可是你也要想一想自己,想一想罗叔和家人。”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递到罗克敌手中,轻声道:“这是谷梁签发的西府军令,告知北营将士今日都中发生的事情。祖父对此早有预料,提前让我带人在城外候着截了下来。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等到明日南营和西营开始攻城,北营迟早会发现异常,到那个时候你能压制住秦贤等人吗?”
罗克敌打开文书匆匆看了两眼,然后用力捏着文书直至纸张变形。
王九玄没有继续催促,静静地望着他的面庞。
良久过后,罗克敌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我需要时间安排。”
王九玄微皱的眉头松开,温言道:“理当如此,但是最迟不能超过明天晚上。”
罗克敌颔首应下。
等王九玄率领轻骑返回之后,罗克敌依旧站在原地,久久未曾动弹。
他眼中飘起痛苦的神色,往事一幕幕蹿进脑海。
犹记得西境初见,裴越开口便是问他有多少银子,虽说是一句玩笑之语,却让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裴越对他无比信任,他比唐攸之更早知道裴越关于北线战役的谋划,再到亲眼见证谢林率领的大军崩溃,裴越在他心中的形象自然变得高大起来。
在北营这两年,罗克敌深刻领会到裴越的与众不同,更为对方的能力和忠诚感到由衷的敬佩。
秦贤、薛蒙、杨应箕以及北营那些将士,经常会让罗克敌生出无尽的感慨,这样的同袍何其难得,能够与他们并肩作战才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
然而现在他不得不做出背叛的抉择。
在罗焕章将他送入北营那一天起,罗克敌便知道自己肩负的使命,两年来一直在做着心理建设,原以为自己不会很为难,毕竟另一边站着的是自己的父亲和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