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汤豆苗
“臣在。”
“两位卿家这段时间留宿宫中主持朝政,务必尽心辅佐监国太子。”
“臣领旨!”
开平帝轻吸一口气,脸色微微发白,稍稍停顿之后说道:“李訾。”
“臣在!”
“替朕守好宫城。”
简简单单六个字却让李訾这个昂藏大汉虎目含泪,他一边扶着刘贤的左臂,一边咬牙道:“陛下,臣将拼死效命!”
如果放在平时,开平帝肯定会对这位在他潜邸时期便效忠追随的禁军主帅大为赞许,但是此刻他只是微微颔首,如此便能说明很多问题。
一众清贵文臣此刻难掩悲痛之色,更有甚者已经忍不住发出哽咽之音。
开平帝恍若未觉,短暂的迟疑之后发出第四道旨意:“西府军务和京都城防由广平侯谷梁和襄城侯萧瑾共领。”
二人伏首领旨。
很多人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如果不是谷梁在紧要关头出手救下刘贤,恐怕皇帝陛下不会给他这样的信任。在裴越青云直上之后,谷梁的光芒日渐黯淡,绝大多数时候都困顿于西府的案牍之中。然而今天他救下储君,只要能够平定京都乱局,广平侯府将来享有数代人的富贵毋庸置疑。
开平帝沉声道:“萧瑾。”
“臣在。”
“你现在即刻赶去西门,任何人想要趁乱离京,一律收押等候查处。”
“臣领旨。”
萧瑾行礼起身,步伐虽快,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焦躁之意,大将气度显露无遗。
开平帝转头道:“谷梁。”
“臣在。”
“严令京军各营驻守原地,无旨擅动者视为谋反。另外,你要查清楚今日之乱的根源,任何牵扯其中之人都不能放过。”
谷梁心中轻轻一叹,其实罪魁祸首的名字已经呼之欲出。
此刻很多重臣都发现古怪之处,那便是在守备师部分士卒叛乱、陛下遇刺之后,有些人竟然早早趁乱离开了太庙。
首当其冲者,自然是大梁唯一的实封国公、左军机王平章。
无论开平帝和刘贤有没有死在祭天坛上,对方既然敢迈出第一步,后续必然会有动作。眼下局势混乱,身为君王宁肯杀错绝不漏过,在稳住朝中大局之后,直接派禁军踏破魏国公府同时收缴京军西营将帅的军权才是正理。
这个时候任何的心慈手软都会自取灭亡,理应铁骑尽出将所有和王平章有关联的人控制起来。
右执政洛庭心中泛起浓重的忧虑,陛下今日的判断和应对有些失常,浑不似以往杀伐决断胸怀丘壑的模样,难道说陛下的伤势真的严重如斯?
他看向侧前方的左执政莫蒿礼,见老人沉默不语,便没有当场发出自己的疑问。
谷梁心中所想却与旁人不同,他更了解王平章的手段和性情。在西北角楼上那些八牛弩发动之时,一片乱局中没有将王平章留下来,现在肯定更办不到。虽然今日太庙的防务由廷卫和禁军负责,可是以王平章执掌军权数十年的底蕴和威势,只要开平帝没有发话,谁敢将这位军方第一人拦住?
说不定现在整个魏国公府都已经人去楼空。
但这并不是关键。
谷梁心念电转,很快便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过了一遍。
在王平章终于愿意退出朝堂并且得到皇帝的允许之后,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月底举行的延平会猎,朝中和军方的布置亦是针对此事。对方提前发动显然出人意料,可是连谷梁都能察觉到其中古怪,难道开平帝会忽略此事?
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延平会猎,双方便是明牌相争,以王平章的狡诈老辣断不至于这般天真。
如今局势渐趋明朗,王平章在走出第一步后不反也得反,关键在于此事是否超出开平帝的预料,以及他手中还握着多少底牌。
“陛下!”
“陛下!”
“太医!”
前方陡然响起的喊声将谷梁从沉思中惊醒,他昂头望去,只见接连发出数道旨意的开平帝终于昏了过去,然后在太医紧急诊脉之后仍旧没有醒来,只能在后宫嫔妃的簇拥中匆忙送上御辇。
太子刘贤、莫蒿礼和洛庭等重臣随驾回宫。
离去之前,莫蒿礼走到谷梁身前说道:“广平侯。”
谷梁微微躬身道:“老大人。”
莫蒿礼轻咳两声,叹道:“王平章现在何处?”
谷梁凝视着对方深邃的双眼,轻声道:“或在京军西营。”
谁都知道京军西营是王平章的地盘,从主帅长兴侯曲江到下面的某个游击哨官,都是王平章这么多年提拔起来的亲信心腹。在前些年遭遇打压之时,王平章步步后退,甚至连家中子弟的军权都愿意交出来,然而西营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
只要开平帝还没决定撕破脸皮,他便不会动京军西营,一如藏锋卫之于裴越。
莫蒿礼又做长叹,继而缓缓道:“禁军不能擅离皇宫,这是陛下方才特意提点李訾的原因。老夫不知道陛下是否有必胜的把握,但皇宫之内绝对不能出现问题。如此一来,守卫京都的重担便落在守备师肩上,不知三万人能否守住京都?”
谷梁神色复杂地道:“尽力而为。”
从始至终,两人都没有提起京军北营和南营,也不曾言及开平帝为何在昏迷之前没有下旨捉拿王平章。
莫蒿礼没有继续追问,微微颔首之后拱手一礼道:“拜托了。”
谷梁侧身让过,沉声道:“老大人请放心。”
第1048章 勤王救驾
太庙之乱震动京都,守备师部分士卒叛乱、陛下和太子遇刺、开平帝重伤昏迷的消息不受控制地流传开来,这其中是否有人推波助澜不得而知。都中十多年安宁祥和的氛围一朝打破,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除去身负职事者之外,无不紧闭大门惶恐不安。
外面大街上传来的兵卒跑动声更是佐证这一点,没过多久各坊便接到京都戒严的命令,无职者绝对不允许出现在街面上,违者杀无赦。
一等襄城侯、京都守备师主帅萧瑾亲率二百亲兵,人人甲胄在身,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京都西门,尚未下马便见到身材魁梧的西城指挥使裴城迎上前来。
“卑职参见侯爷!”
裴城单膝跪地,脸上满是懊恼愧疚之色。
萧瑾亲手将他搀扶起来,平静地说道:“无需自责,王平章执掌军机十六年,想要在守备师中掺沙子不难,说起来是我这个主帅没有负起甄别的责任。此事可一不可再,今日他让角楼八牛弩掉转方向,便是将十多年来准备的暗手悉数用掉,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裴城眼中的恨意一闪而过,担忧地问道:“侯爷,陛下——”
萧瑾直接打断他的话头,正色道:“陛下无事,只是受了一些轻伤,将养几日便可痊愈,记住了吗?”
裴城心中一紧,点头道:“卑职记住了。”
他当年入军之初便在虎城,萧瑾于他而言便如父兄一般,对这位一等国侯的性情相当了解,此刻一听便知恐怕开平帝的伤势不容乐观。
萧瑾话锋一转问道:“那些叛军都杀光了?”
裴城垂首道:“留下五个活口,已经做好了万全措施防止他们自尽,但是卑职以为,这些人分明就是死士,想要撬开他们的嘴巴不太容易。”
萧瑾点了点头,目光幽深地说道:“能否撬开已经不重要了,王平章既然决定出手,那么双方便是不死不休。叛军起事之后,城内是否有人从西门离开?”
裴城答道:“那些人动手之时,卑职便让心腹守住大门,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出城。”
萧瑾轻吐一口浊气,面色变得愈发凝重。
世人皆知西营对于王平章的重要性,如今他悍然发动弑君之举,接下来肯定是要出城和西营汇合。眼下他竟然没有做出这样的选择,不知是从其他方向离开京都,还是压根就没有出城,妄想在开平帝驾崩之后凭借自己的地位掌控局势?
裴城猛然惊觉一些细节。
回想当初返京之后,萧瑾便让自己接任守备师西城指挥使,刚好应对的便是京军西营,难道说当时陛下和萧瑾便预料到今天的局势?
他感觉到头皮发麻,正要开口询问时,远处一队军卒快步赶来。
领头武将大步跑到萧瑾身前,快速说道:“禀侯爷,魏国公府空无一人!”
虽然开平帝只是让萧瑾掌控西城门,但有些事并不需要皇帝说得一清二楚,萧瑾明白应该要怎样做。但他知道自己的人肯定会扑一个空,王平章在离开太庙后定然不会回府,而且王家子弟也不可能留在府中等待朝廷的怒火。
萧瑾抬手拍了一下裴城的肩头,沉声道:“城门不容有失。”
裴城拱手道:“侯爷放心,卑职定当竭尽全力。”
便在这时,城墙上的守备师官兵响起惊呼,紧接着数人飞快地跑下城墙,来到萧瑾和裴城跟前,脸上的惊慌之色压根掩盖不住,惶然道:“侯爷,城外有大军出现!”
萧瑾面色一沉,立刻带着众人登上城墙。
京都西面,旌旗飘扬,数万大军阵型严整,缓速向东推进。
有眼尖者立刻怒然道:“这是京军西营!”
西大营的官方名称为骁骑大营,下辖一卫骑兵和三卫步卒,兵力总计五万余人。在中宗建平二年京营改制之时,京军西营是唯一保留原有建制的大营,尤其是在王平章担任西营主帅后,此营的战力一直居于首位,在历年的延平会猎和边军轮转都取得上等的成绩。
守备师将士们尽皆神色沉重,从西营推进的架势来看,他们显然不是来京都城外转一圈。
萧瑾心中并无震惊之意,西营的出现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且从对方抵达京都的时间来看,王平章显然早就安排妥当。
在距离京都城墙两里地外,西营先锋前军止步列阵。
紧张又严峻的氛围几近于令人窒息。
不需要萧瑾下令指示,裴城已经让麾下将士进入作战姿态,西北和西南两座角楼里的八牛弩严阵以待,随时都可以向城下射出威力巨大的长枪。与此同时,一应守城器械也已准备妥当,等待主将一声令下。
不多时,城下军阵中一骑飞出,悍不畏死地奔驰到护城河外,昂头望着城墙上的守备师将士,高声道:“京军西营奉令勤王救驾,尔等速速打开城门!”
若不是萧瑾就在身边,裴城肯定会破口大骂。
萧瑾漠然问道:“奉谁的令?”
来人面无惧色地道:“自然是西府左军机、魏国公之令!今日太庙立储大典,刘赟、谷梁和萧瑾等人合谋弑君,大梁虎贲人人得而诛之!”
萧瑾抬手一挥。
裴城心领神会,从亲卫手中取过弓箭,然后遥遥一箭射出,命中那人的胸口,将他后面的话堵回嗓子眼里。
对方的借口不算高明,只不过时局发展到此刻,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借口罢了。
萧瑾并不担心对方会立刻攻城,以京都城墙之坚固高耸,西营短时间内根本没有能力上来。
他目光冷峻地望着远处西营的中军大阵,王平章是否就在那里?
……
京都南面二十余里外,庆阳岗。
京军南大营驻地。
正午时分,营中指挥使及统领接到帅令,纷纷放下手头上的事情赶赴中军节堂。
然而他们在走进节堂之后,便发现今日的气氛截然不同。
待众人来齐落座之后,南营主帅、二等定军侯罗焕章长身而立,抬手指向一名武将,直截了当地说道:“将其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