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418章

作者:上汤豆苗

要知道楚国府数百人丁被杀得一干二净,其中还包括冼春秋的发妻和长子,即便是苦肉计也不至于做到这个程度。倘若冼春秋真的愿意用全家死光的代价诈降南周,三十多年都矢志不移,那么裴越肯定会怀疑自己的脑袋出了问题。

难道……

裴越想起冼小石临走前丢下的那句话,脑中忽然有了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

他忽然非常期待与冼春秋的见面。

“侯爷,有人在暗中窥视。”站在他身后的钱冰低声说道。

裴越平静地说道:“不是方云虎留在院子外面的属下,就是北面来的人。”

钱冰应道:“侯爷英明。”

裴越话锋一转道:“连我都感知不到,你的五感竟然如此敏锐。”

钱冰微微一怔,片刻后说道:“下官对于这些事略有心得。”

裴越淡淡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台阁内最优秀的刺客。”

钱冰没有否认,恭敬地说道:“谢侯爷夸赞。”

裴越笑了笑,依旧望着逐渐平静下来的丹霞湖。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下了半夜的雨终于止住,夜色中弥漫着淡淡的凉意。

刘子峰果真没有拖延,带着一众膀大腰圆身材健壮的士卒,找了一抬软轿,轮流换班将礼部尚书上官鼎抬了过来。等他来到丹霞湖畔,立刻便明白先前裴越那句话的含义,只见这里已经聚着一群人,同时还有在那座院落外见过的冯毅和裴越的亲兵。

湖畔的光线不算昏暗,因为这里多了几十盏灯笼。

冯毅带着亲兵们来得有些慢,仅比上官鼎快上片刻,因为他们沿路不断找到东林各处暂住的南周文人,近乎于胁迫地带他们来到这里,顺手取来不惧细雨的灯笼。

上官鼎看到这一幕心中陡然一沉,因为那些文人们正围着裴越,义正严词地指责地上躺着百余具尸首。

裴越冲文人们拱手道:“请诸位过来并非有意唐突,只是想请大家做个见证,以免上官尚书事后不认账,对外宣扬今夜是我虚言诽谤。”

众人连忙说道:“这些贼子实在可恶,中山侯大可放心,朝廷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上官鼎本来还在酝酿说辞,立刻被裴越这句话逼到墙角,只得上前沉痛地说道:“裴侯,刘统领已经将事情的始末告知本官。还请裴侯放心,本官一定会如实向陛下禀报。”

裴越冷笑两声,望着他说道:“上官尚书,刺杀本侯的人名叫方云虎,那些都是平江方家子弟。本侯来到建安不到十日,便已经接连遭遇多次刺杀,尔等既然恨本侯不死,何必如此麻烦?”

上官鼎意识到事情将变得无比麻烦,只得赔笑道:“裴侯请息怒,息怒。”

裴越摇头道:“请尚书大人过来,只有两件事,其一是当面确认这些刺客的身份,其二便是请大人转呈贵国陛下,裴越如今便回住处等着,想杀我很简单,只需要一道圣旨而已。”

上官鼎头疼欲裂,拱手道:“裴侯,事已至此本官不敢强辩,但是此事绝对与我朝陛下无关,本官敢用性命担保。”

裴越目光冷峻,缓缓道:“罢了,本侯现在想要回去歇息,不知尚书大人能否允准?”

上官鼎连忙侧身道:“本官派人护送裴侯。”

“不必了!”

裴越摆了摆暂时用布条包扎起来的左手,大步离去。

钱冰带着台阁的高手、冯毅领着亲兵,同时跟了上去,满面肃杀之色。

刘子峰左右看看,见上官鼎没有说话,只能沉默地站在原地。

上官鼎转头看着湖畔密密麻麻的尸首,心中无比烦躁,其实在接到建安城中传来的密旨之后,他就明白这件事很难善了,尤其是裴越竟然将这么多文人请到现场,自己如何能够遮掩消息?总不能将面前这几十人全部杀了灭口。

那些清高孤傲的文人并不畏惧这位礼部尚书,纷纷围了上来。

“尚书大人,镇国公究竟想做什么?”

“既然陛下要与北梁联姻,缘何会三番两次出现针对中山侯的刺杀?”

“军中那些武勋太放肆了,难道他们当真以为这些龌龊的行径能够遮掩下去?”

“俗话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更何况那位中山侯是迎亲正使,要将我朝的公主殿下接去北梁。那些人这般胡作非为,眼里还有没有陛下?”

……

上官鼎好不容易才将这些人安抚下来,然后便命刘子峰率领士卒收拾残局,湖畔的这些尸首肯定要小心处置,至少方云虎的尸体要完整地运回去。

望着那具胸前有个血洞的尸首,上官鼎又开始头疼起来。

“陛下啊,这可如何是好?或许连您也想不到,要谋害那个梁人的竟然是镇国公的嫡子。”

他心里默默念着,脸上的神情无比复杂。

眼下只是一个开端,天知道方云虎身死和裴越再度遇刺会在朝中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第785章 刺裴(十二)

“少爷,那位上官尚书带着两名郎中过来,说是要帮你诊治伤势。”

冯毅来到门外,神色平静地说道。

礼部尚书对于他这个农庄子弟来说自然是天上的大人物,但是跟随裴越数年,他早已养成淡泊从容的心态,不至于惊慌失措。

裴越坐在窗前,双眼望着桌上的纸张,淡淡道:“让他回去,就说我伤势很轻,已经睡下了。”

“是。”冯毅垂首应下,将要转身时又听到裴越问道:“什么时辰了?”

冯毅答道:“将至丑时。”

裴越点了点头:“去罢。”

夜雨早已停歇,外面万籁俱静,屋内烛光明亮,映照着桌上几张雪浪纸。裴越受伤的左手已经重新包扎,伤势不算严重,仅是一道浅浅的伤痕,因为他在出手的时候内劲灌注五指,那个刀客根本无法下压分毫。

好在伤的是左手,并不妨碍裴越提笔在纸上勾勒思维导图。

这是他在前世养成的习惯。

南周国内的局势渐趋明朗,庆元帝有心变法奈何阻力太大,纵然首辅徐徽言全力支持,君臣二人面对盘根错节的门阀势力亦难以入手。这是南周的历史遗留问题,当年周太祖便是依靠士族的力量建立王朝,然后近百年来历代皇帝通过制衡南渡世族和本地豪门掌握权力。

现任首辅徐徽言出身于南渡世族之中的清河徐氏,前任首辅则是出身于本地豪门,这是南周朝堂上不成文的规矩。

即便有徐徽言支持庆元帝,他也不能代表南渡世族,甚至无法让清河徐氏内部形成统一的态度。这是因为变法的要义在于削弱门阀的利益,纵然徐徽言有自残其身的魄力,他的族人未必就有这样的觉悟。

裴越放下毛笔,端起旁边的茶盏浅饮一口,望着纸上的几个名字,心中渐渐有了一丝明悟。

参加东林文会之前,庆元帝特意召他入宫,对他是否赴会颇为关注。当时裴越还不明白对方的用意,如今大抵猜到几分。

南周皇帝想要借助他的飞扬跋扈进一步刺激朝野上下,如此或能激发周人的同仇敌忾之心,再加上被迫远嫁公主的屈辱,就算不能让变法一蹴而就,也可以利用群情汹汹逼迫门阀世族做出一定的让步。

万事开头难,只有让利于民国家才会不断强大,百姓富足才能充盈国库,而不是任由大量财富掌握在那些门阀世族手中。

裴越轻叹一声,南边这位皇帝虽然不及开平帝手段强硬心机深沉,面对那么多能臣名将都能牢牢掌握大局,仍旧算得上苦心孤诣眼光长远。

纸上另有一条线,形似蜿蜒曲折的天沧江,线上写着十来个名字。

这些人都是南周军方的实权武勋,镇国公方谢晓排在首位,然后便是军机处四位大臣以及拒北侯冼春秋。

今夜设局解决掉方云虎,对于裴越来说意义很不简单,此举不光是为谷范和南琴报仇,也让他确定一个猜测,那就是冼春秋有心疾。

冼小石出手杀死方云虎的时候,裴越没有任何动作,这是他刻意为之。他还没有和冼春秋见面,冼小石的举动便是投名状,以此来证明他父亲的诚心。

再加上之前冷凝北上传信,冼春秋用这种方式提醒裴越小心防备,他在反复斟酌之后终于能够认定,那位拒北侯早就有了不臣之心!

这个不臣当然不是指冼春秋想要重新回归北梁,而是他有了取代周朝皇室的念头。

若非如此,裴越想不通他为什么要三番两次相助自己。

门外响起脚步声,随即钱冰缓步走进来,拱手道:“侯爷。”

裴越抬头望着他,指着旁边的座椅说道:“坐。”

“谢过侯爷。”钱冰微微一笑,然后贴着半边屁股坐着,压根没有太史台阁一部主事的气质,犹如一个为了生计奔波甘愿舍弃脸面的普通人,溜须拍马更是不在话下。

“台阁的儿郎们都安置妥当了?”裴越问道。

他指的是在丹霞湖畔浴血奋战的四十多名密探,虽然这些人已经暴露行踪,但裴越不想他们继续留在自己身边,毕竟这都是太史台阁的精锐,被南周朝廷的人彻底盯上难免会出现意外。

钱冰从容地答道:“侯爷无需担心,虽然从他们现身那一刻开始,暗处便多了很多双眼睛,但台阁的人知道怎么摆脱对方的监视,脱身不是问题。另外下官按照侯爷的吩咐发出密令,台阁在南周境内的所有儿郎都会藏匿潜伏,没有侯爷的命令不会轻举妄动。”

裴越满意地望着他,然后话锋一转问道:“之前你说沈大人离京南下,是不是尧山大营那边出了问题?”

钱冰沉吟道:“下官不知,但此事有可能与侯爷相关。”

裴越想了想,轻声道:“要杀我的人从尧山大营而来?”

钱冰沉默片刻,面色凝重地问道:“侯爷,您会不会心生怨气?”

裴越饶有兴致地反问道:“怨气?钱主事何出此言?”

钱冰面露迟疑之色,他虽然一直在南周境内活动,但是凭借兑部主事的身份以及在这边搜集到的信息,对面前这位年轻权贵的履历并不陌生。如果说以前的印象还不算真切,最近短短十来天的时间足以让他惊叹于裴越的卓尔不群。

四方馆外的傲立群雄和临机应变,文会酒宴上的义正严词舌战群儒,夜雨飘摇中的长途奔袭杀伐果断,让钱冰渐渐明白沈默云为何会如此看重这位年方弱冠的一等国侯。

望着裴越脸上温润的笑意,钱冰略显愤怒地说道:“侯爷为了大梁尽心竭力,哪怕是在异国他乡也不忘削弱对方的力量,可是国内仍旧有人百般算计,想方设法欲置侯爷于死地,难道那些人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

裴越轻笑道:“据我所知,你在南边已经待了六年,连自己的妻儿亲人都没有办法见上一面,而且因为兑部的特殊之处,他们甚至不能享受你的官职带来的便利,你心中有没有怨气?”

钱冰摇头道:“下官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因为沈大人一定会将下官的家眷照顾得很好。”

裴越缓缓道:“沈大人爱护下属,陛下也很爱护我这个庶子出身的武勋,既然你没有怨气,我又怎会心生怨望?至于那些恨我不死的人,呵呵,你觉得他们能够如愿吗?”

钱冰凛然道:“绝对不会,下官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保护侯爷的安全。”

裴越摆摆手道:“言重了。想杀我的人虽然不少,但是具备这个实力的人不多。尧山大营的主帅是雄武侯蓝宇,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魏国公的心腹?”

这些事都是台阁机密,按理来说钱冰不能随意透露,但此刻他毫不犹豫地说道:“没错,雄武侯和魏国公明面上往来不多,但是沈大人对下官说过,他们私交甚笃,而且雄武侯几次关键的擢升暗中都有魏国公的助力。”

王平章还真是打的好算盘,这一箭双雕之策端的狠毒。

倘若真能在南周境内暗杀裴越,一者可以名正言顺地对南周用兵,二者可以砍掉谷梁的一根臂膀,同时还能给王九玄创造崛起的机会。

裴越心中并无恼意,他只是觉得不能一直忍让下去,既然王平章几次想要告老还乡,等返京之后一定要满足他的愿望。

按下这份心思,他望着钱冰问道:“你猜蓝宇的人何时会动手?”

钱冰沉思之后答道:“假如由下官来决定的话,拂晓之前是最好的时机。”

裴越笑了笑,摇头道:“我敢打赌蓝宇派来的人不会选择这个时间点。”

钱冰面露不解之色,按理来说裴越刚刚经历一场刺杀,后半夜又是人最容易松懈的时候,为何他会如此笃定对方不会动手?

裴越耐心地说道:“他们能想到的我自然也能想到,尤其是方云虎被我算计得丢了性命,蓝宇的人哪里还敢冲动。今晚大家都很疲惫,你去安排一下,不必所有人枕戈待旦,只留下必要的岗哨便可。”

钱冰恭敬地应下,但是他不敢也不放心睡下,反正距离天明不到两个时辰,熬一熬便会过去。

当天边出现第一道晨光的时候,潜藏在角落里的钱冰呼吸着晨间雨后清新的空气,不禁愈发敬佩裴越对人心的洞察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