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汤豆苗
“嗯!”
桃花开心地点头,往裴越这边挪了挪,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笑盈盈地望着裴越。
裴越看着她眼底那抹春色,忍俊不禁地说道:“丫头,现在可是白天。”
桃花理直气壮地说道:“少爷,你昨天可不是这样说的,我还记得你的话,所谓食色性也——”
“停!”裴越心虚地朝左右看看,实际上没有他的允许,使团里其他人绝对不敢擅自进入这个小院。
桃花不解地问道:“少爷,怎么了?”
裴越轻咳两声,岔开话题问道:“你娘离开的时候,我以为你会跟着去。”
桃花柔声道:“娘亲确实想带着我回故里看看,可是我不想给少爷带来麻烦。而且少爷派了几名亲兵跟着她,也不会出现什么危险。”
裴越微微一怔,愈发爱惜地伸手揉揉她的脸颊。
这丫头其实一点都不傻,只是裴越将她保护得太好,所以她不愿意理会外面的世界。
小院外忽然响起刻意发出的咳嗽声,桃花立刻端端正正地坐好,裴越抬头望向院门。
盛端明洪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裴侯在否?”
裴越起身笑道:“盛大人请进。”
两人在庭中相见,盛端明一脸为难的神情,喟然道:“裴侯,老朽不得已食言了。”
裴越奇道:“盛大人何出此言?”
盛端明道:“老朽之前在裴侯面前夸下海口,绝对不会让人打扰你,但是今日遇到一个极其难缠的周人,只能厚颜来找裴侯。”
裴越微笑道:“原来如此,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盛大人也觉得棘手?南周朝堂之上,恐怕只有首辅徐徽言或者镇国公方谢晓这两位具备这样的底气,莫非是他们来找我?”
盛端明摇摇头,苦笑道:“非也,只是一个小丫头。”
裴越失笑道:“她是不是姓徐?”
盛端明愣了一下,略显惊讶地望着他说道:“裴侯认识她?”
裴越想起京都沁园里那次遭遇,轻笑道:“谈不上认识,仅有一面之缘。盛大人,这位徐姑娘虽是徐徽言的爱女,可毕竟还是个黄毛丫头,怎会让你如此为难?”
盛端明气不打一处来,恼怒道:“老夫说裴侯尚在养伤,她便站在馆舍门口泫然欲泣,还说你不见她就是诈伤。若是一个成年男子,老夫早就命冯毅将他赶走,可那毕竟是个小丫头,难道任由她在门外哭哭啼啼?老夫可以不要脸面,但使团代表的是大梁和陛下,总不能让周人笑话我们欺负一个小姑娘。”
“盛大人莫急,劳烦你命人将她带到正堂,我这便去将她打发走。”裴越心中好笑,面前这位老学究什么都好,就是脸皮没有自己厚。
只是这清河徐家究竟想做什么?难道徐徽言真的动了心?
盛端明急匆匆地离去,裴越返回内室换了一套衣服,稍稍做了一下气色上的掩饰,以便自己看起来确实像受过伤,出门之后忽然发现桃花跟在后面。
他止步微笑问道:“怎么了?”
桃花怯生生地说道:“我是少爷的丫鬟,当然要跟着少爷。”
裴越对她的想法心知肚明,打趣道:“是不是叶七给了你嘱咐,让你在南边看着少爷?”
桃花连忙摇头道:“不是,少爷,叶姐姐和谷姐姐都没有这样说过。”
“我可没提蓁儿姐姐。”裴越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你想跟便跟着罢。”
桃花眉开眼笑,满心欢喜。
第760章 邀约
四方馆,正堂。
桃花站在裴侯身后,悄悄地打量着那位衣着华贵的少女。
年纪不大,约莫十六七岁,身量苗条,妆容浅淡。或许是南面这方水土的特性,她的皮肤很白皙,容貌已经渐渐长开,五官十分标致,尤其是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眸,顾盼之间神韵动人。
桃花暗中比较一番,这位少女没有谷家小姐好看,相较于林姐姐也要逊色一些,更无法和叶姐姐的气质相提并论,不禁心中一松。
徐初容并不知道对面那个小丫鬟在评价自己,她身后站着的两个丫鬟则是垂首低眉,压根不敢看裴越一眼。
裴越开门见山地问道:“徐姑娘今日是来兴师问罪?”
徐初容淡然道:“问罪?中山侯何罪之有?”
裴越没有对盛端明说谎,他和徐初容的确只有一面之缘,而且当时也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一者是因为那次徐初容身着男装,虽然能看出来容貌不俗,可他府中那几位美人早已拉高他的审美标准,不至于见到一位少女便念念不忘。二者是裴越始终能在一些原则性的问题上拎得清,林疏月若非亲人被害流落灵州,他决计不会与她发生关联。
今日一见,换上一袭青绿色裙装的徐初容让他略微惊艳,但也仅此而已。
见她此时刻意做出平和的姿态,裴越便坦然地说道:“当初在大梁京都,一群不懂事的年轻人弄得徐姑娘有些狼狈,本侯以为你会记恨在心。如今来到你的地盘,自然会觉得你今天是来算账,没想到是本侯误解了姑娘。”
徐初容原本打定主意要保持平静,可是裴越这番话险些让她破功。
望着对面笑意浅淡的年轻男人,她努力保持着平静,缓缓道:“中山侯,莫非你觉得当时自己的处理没有问题?我与护卫们去沁园游玩,并未有任何不妥的举动,是你们北梁的权贵子弟挑衅动手,我的护卫只是被迫应对。结果你轻描淡写大事化小,可曾尊重过大周使团?”
裴越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道:“五日前,贵国一帮年轻人在使团驻地外面叫嚣大半个时辰,从始至终都没有人站出来制止。”
徐初容登时语塞。
她忽然想起那场令伯父徐子平难以释怀的谈判,之前只是听别人描述,对裴越的言辞锋利体会不够深刻,今日面对面才知道对方的厉害。
裴越见好就收,悠悠道:“徐姑娘,我不知你今日是以什么身份来此,也不想浪费时间猜测你的来意。如果你是想找我理论,我不觉得你有这个口才,当然动手更没必要。如果你是想替令尊转述一些话,我建议咱们长话短说。”
纵然那两个丫鬟碍于礼节不敢看裴越,此刻也不禁为自家小姐生气。
堂堂首辅大人最宠爱的掌上明珠,放眼整个建安城几乎无人敢惹的天之娇女,何时遭遇过这种轻蔑的态度?
徐初容冷声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裴越好奇地说道:“请徐姑娘赐教。”
徐初容镇定心神,不慌不忙地说道:“其实你压根不在意和亲能否成功,因为只要北梁皇帝还没有驾崩,这边就不会有人伤你性命。你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挑动大周的内乱,让他们自相残杀自顾不暇,朝堂分崩离析,军中各怀异心。”
裴越不动声色地说道:“原来如此。”
徐初容轻哼一声,继续说道:“不论你是真伤还是诈伤,这件事肯定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继而让朝廷内部的分歧进一步加剧。”
“为何?”
“我不知道那个刺客的来历,但是我认为他肯定不是一个普通的江湖草莽。不仅如此,当时那些主动前来找你切磋的权贵子弟也会有麻烦。如果朝廷追究下来,很多人都会受到惩处,毕竟你这个正使身受重伤,虽然我看你现在一点都不像危在旦夕的样子。”
裴越轻轻鼓掌,赞道:“徐姑娘兰心蕙质,确实很聪明。”
徐初容忽地轻轻一笑,坦率地说道:“前几天朝中吵得很凶,那些家中子弟牵连其中的大臣肯定不愿意严惩,但是另外一些人却希望能息事宁人,早日将这件事解决,以便和亲一事能够顺利进行。如你所愿,一个动荡不安的大周朝险些出现。”
裴越从她口中听出些许得意的情绪。
他这次用的是阳谋,趁着那些纨绔子弟上门挑衅的机会,利用自己受伤来给南周制造一个难题。便如面前这个少女所言,要么严惩那些闹事的人给自己一个交代,要么就承受两国刚刚修复的关系立刻破裂的后果。
但是从徐初容所用的字眼来看,对方显然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
徐初容轻松地说道:“中山侯身份贵重,我朝当然不会随意对待,必须郑重其事。那个刺客的身份和背景,他后面有没有幕后主使,那些权贵子弟是不是受人指使来找你的麻烦,这些事都必须查个一清二楚,绝对不能随意结案。哪怕是查个一年半载,那些大人们也一定会查下去。”
裴越已经明白过来,原来是一个拖字诀。
但他不得不承认,南边想要顺利解决这个难题,这才是唯一正确的办法。
一念及此,他不禁饶有兴致地望着徐初容,问道:“这是你想出来的法子?”
徐初容一直在全神贯注地盯着裴越,因为她很想从对方脸上看到惊愕和挫败的神色,然而从始至终裴越都很平静,这让她不禁略有些失望。
难道这个人真的心如铁石?
她收敛心神,微笑道:“在北梁京都的时候,我听说过一些小道消息,比如中山侯对两位没过门的夫人情深意重,比如你将在今年岁末与她们成亲。所以我就在想,你应该不希望在这边耽误太久的时间。”
裴越能够听得出来,她将两位和她们这两个词咬得很重。
他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平静地说道:“徐姑娘虽然年纪很轻,但确实比我想象得要更聪明一些。你回去之后告诉徐大人,我可以不追究那些纨绔子弟的罪责,但是那个刺客必须明正典刑。”
徐初容微微一怔,今日她自告奋勇,想要替父亲解决这个难题,其实心中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然而裴越如此配合地答应,让她登时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裴越站起身来,神色淡然地说道:“徐姑娘,今日你赢了一局,想必当时受的气排解些许,你我之间的嫌隙到此为止,请回吧。”
“等等。”徐初容急促地说道。
裴越不解地望着她。
徐初容放松呼吸,起身说道:“既然中山侯不用继续养伤,不知有没有胆量参加五日后的东林文会?”
裴越再次给出让她意想不到的回答:“好啊。”
简单且笃定。
徐初容这一刻有数不尽的疑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来时准备好的说辞变得毫无用处,而且这一刻隐隐感觉裴越似乎早已猜到自己的来意。回想今天的交谈,她忽然有一种被压制的感觉,明明是自己想到破解之法让他不得不退步。
这种感觉让她略有些抑郁。
然而裴越没有继续聊下去,简洁地说道:“来人,送客。”
徐初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第761章 血色黄昏
建安北城,一座外表普通的宅院。
方云虎坐在窗前,耐心且细致地擦拭着一柄匕首。
那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站在书架旁,漫不经心地翻阅着一本本古籍,略带一丝揶揄地说道:“我以为你所说的机会是去四方馆刺杀裴越。”
方云虎面无表情地回道:“我其实不明白你这次过来的目的,难道就是整天跟在我身边闲逛?你们冼家跟裴越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怨,以至于你比我更急切地想杀了裴越?”
男人名叫冼小石,是拒北侯冼春秋的幼子,与他彪悍的气质和精壮的身躯相比,这个名字无疑稍显怪异。听到方云虎的疑问,他咧嘴笑道:“你这几年帮国公爷管着密探,而且主要负责北边的情报,何必明知故问?北梁四皇子造反的时候,若非裴越出手,我们在那边的人手也不会损失惨重。”
说到这桩被层层迷雾笼罩的谋逆案,方云虎先是看了一眼窗外,然后才意味深长地说道:“此事是你家老爷子和我父亲定下的策略,安排人通过冷凝告知裴越也是双方商议后的决定,我可以理解你对这个决定不满,但我仍旧不太理解你对裴越的愤怒。”
冼小石耸耸肩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想不通这件事的缘由,要不你帮我解答一下?”
方云虎将匕首插进鞘中,而后平静地说道:“北梁皇帝深不可测,我们甚至无法确认他究竟藏着多少伏手,又有哪些人在替銮仪卫做事。那位四皇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仅仅依靠一个京都守备师就敢造反,你觉得他会成功?当然,无论是令尊还是家父,都希望他能给北梁皇帝造成更大的麻烦。”
他转身看着冼小石,摊手道:“后来的发展你也看在眼里,北梁皇帝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装病,裴越独自就将四皇子解决掉,这足以证明我们这边的判断完全正确。另外,你也不必装模作样,据我所知你家在北梁的暗子并没有很严重的损失,牺牲的大多是外围人手。”
冼小石轻叹道:“原来连这都瞒不过你。其实我也问过老爷子,为何要事先提醒裴越,难道让北梁四皇子想办法杀了裴越不好?可是他什么都不说,让我自己猜,这如何能猜得到?对了,国公爷有没有对你说过?”
方云虎摇摇头,平静地说道:“没有。不过从结果倒推的话,那就是老人家们不希望裴越那么早死,要么他是我们的人,要么他死得晚一点对我们更有利,只有这两种可能。”
冼小石拉过来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微笑着问道:“现在你准备杀死裴越,国公爷知不知道?”
方云虎定定地望着他的双眼,缓缓道:“这段时间我并没有对你隐瞒任何事,所以你不该有这样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