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316章

作者:上汤豆苗

“是,裴侯那位妾室便是灵州九大家之首,父亲应该听说过。”

“唔……西吴犯官之女?”

“是。”

“这个裴越,呵呵,竟是一天都不肯消停。罢了,此事与你无关,回北营去吧。”

罗克敌怔了怔,随即看到罗焕章满含深意的眼神,稍稍迟疑便醒悟过来,挺身应道:“孩儿明白,谨记父亲大人教诲。”

……

丰城侯府,四知堂上。

卸下京军南营主帅一职之后,闲居在家的李柄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原本乌黑的鬓发在短短的两个月里变得花白,精壮的身躯日益松弛,俨然变了一个人。

他看着对面那个眼神阴冷的年轻人,微微皱眉道:“这种事急不来。”

年轻人去年遭逢大变,位极人臣的父亲在成千上万的士卒面前自尽,勉强保住先祖传下来的一丝血性,然而这并不能扭转家族的颓势。虽然皇帝没有下旨抄家灭族,仅仅是摘了成国府的匾额然后夺了路敏的爵位,这便已经宣告一个老牌勋贵府邸的倒塌。

那座国公府不可避免地走向灭亡,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路姜亦是如此。

之所以他还能坐在李柄中面前,是因为成国府近百年来终究攒下不少香火情,暗中还有一些底蕴。李柄中瞧不上这个胸无城府的年轻人,可是在如今这个万般无奈的时局里,只能另辟蹊径希望利用对方做些事情。

如今他已经不奢望能够重返权力的核心圈子,只能尽力发泄着心中的恨意。

官运毁于裴越之手,长孙死于裴越刀下,连最疼爱的嫡女都受尽裴越的欺辱,如果不是心中还存有一丝理智,他早就集合所有人手杀进中山侯府。

王平章能做,他为何不能做?

不过当他发现有人比自己恨意更浓,便暂时冷静下来。

听到李柄中这句话后,路姜寒声道:“侯爷,时间拖得越久,裴越的根基就越稳固,等他将北营彻底拢在手里,你觉得我们还有机会吗?”

李柄中叹道:“老夫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裴家子狡诈似狐,露在世人眼中的破绽本质上无关紧要。就连那些疯狗一般的御史都知道,想要用那些事去弹劾他没有任何效果。”

路姜抬眼看着他,低声道:“他过几天要纳妾。”

“我知道。”

“那妾室是西吴人。”

“那又如何?你觉得以裴越的城府心机,他会不提前跟陛下解释清楚?”

路姜忽地狞笑几声,一字字道:“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会在自己的婚宴上布置重兵把守。”

李柄中心中一喜,面上却故作震惊道:“你想做什么?”

路姜道:“我当然是做该做的事情。侯爷,我希望你能立刻发动所有关系,在裴越纳妾之前,利用那个女人的身份在朝堂上弹劾他。”

李柄中似乎不解其意。

路姜得意地说道:“侯爷方才也说了,裴越既然敢公开操办这件事,说明他有应对朝臣弹劾的能力和准备,那我们便满足他的愿望,让他更加自信,更加忘乎所以。”

李柄中恍然大悟,赞道:“路公子好手段。”

不待路姜继续显摆,他又貌似惋惜地说道:“由子观父,可以想见成安候是何等惊才绝艳。可惜啊,老夫一直敬仰成安候的为人与品格,没想到他会被一个无耻小辈暗中算计,真是天妒英才。”

“不要说了!”方才还自鸣得意的路姜眼中杀意弥漫。

李柄中轻叹一声。

路姜起身问道:“侯爷能否做成这件事?”

李柄中正色道:“路公子放心,老夫一定办妥。”

“多谢,告辞。”

路姜拱手一礼,随即转身离去,从丰城侯府侧面的角门而出,消失在茫茫京都之中。

他离去很久之后,李柄中依旧坐在原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路敏勉强也能算是一代枭雄,只可惜儿子是个蠢货。”

良久之后,他轻轻感叹一句,眼中尽皆鄙夷之色。

第605章 一叶障目

“退朝!”

内监高亢尖锐的声音响彻整座太极殿,群臣山呼万岁,开平帝摆驾返回内宫,一场平平无奇的朝会在略显荒诞的气氛中结束。

“恭喜裴侯,贺喜裴侯。下官方才多有得罪,但只是出于公心,还望裴侯见谅。”

御史中丞陈象贤来到裴越面前,言辞恳切,面露歉意。

裴越淡淡道:“中丞大人言重了。风闻奏事乃是御史特权,监察百官则是御史职责,阁下身为御史中丞,弹劾本侯何罪之有?”

陈象贤勉强笑道:“裴侯胸怀宽广,令人叹服。”

客套几句之后,两人就此道别。

有这位御史中丞领头,随后便有一些文官向裴越致意,且大多以祝贺他迎娶如夫人为引子,然后阐明自己绝非要刻意针对这位实权国侯。虽然这些人的言辞并不露骨,依旧保持着文臣的矜持与得体,可是在旁人看来未免显得十分可笑。

因为就在刚刚结束的朝会上,以御史中丞陈象贤为首,二十余位官员当朝弹劾裴越,指责他将要迎娶的如夫人乃是西吴大臣之女,奏请开平帝下旨严查。

开平帝遂以“荒唐无稽”批之,裴越安然无恙,群臣偃旗息鼓。

这几年他被弹劾过太多次,实际上早已备感麻木,且今天的阵势早在意料之中,谈不上惊天动地,甚至略有些平淡无趣。不过朝会结束后这群人的反应让裴越有些意外,以往即便他能凭借强大的逻辑思辨能力和极快的反应解决那些弹劾,事后也不会被对方另眼相看,断无今日这种场面。

宫前广场上,一个年轻官员看着那些前赴后继凑到裴越跟前的人,脑海中浮现方才他们在朝会上义正词严的模样,不禁冷笑数声。

他身边那位三十岁左右的官员打趣道:“那边正上演皆大欢喜的戏码,存仁贤弟不去凑个热闹?”

年轻官员皱眉道:“清端兄为何辱我?”

那人笑着打个哈哈,神态从容地说道:“玩笑而已,贤弟莫要在意。愚兄家里藏着一坛玉壶春,贤弟可愿拨冗前往,陪愚兄小酌一杯?”

年轻官员本欲拒绝,不过在看见对方笑吟吟的神情后,忽然想起此人那位清名满天下、如今官居翰林学士的兄长韩公端,不由得心中一动,颔首道:“兄长盛情相邀,愚弟怎敢推辞?”

韩清端微笑道:“请。”

“请。”

韩清端的宅子位于东城承平坊,距离皇宫不远,两人步行前往。

他与韩公端并没有住在一起,后者如今依旧住在朝廷准备的官舍里,并不贪图个人享受。韩清端则是自己花银子在承平坊内买了一套三进宅子,以永州庐陵韩氏的千年底蕴来说,这样的举动不算出格。世人都很清楚,所谓耕读传家只是谦词,像韩家这样真正的世家家资何止千万。

韩宅偏厅,韩清端和年轻官员对面而坐,旁边有一名十四五岁的书童伺候着。

饮罢门杯之后,韩清端感叹道:“这几年我冷眼旁观,看着中山侯从一介庶子到如今权势煊赫的实权国侯,既佩服其人心志坚毅能力卓越,亦惊叹于陛下对他的信任和器重。即便是魏国公或者莫大人,似乎都没有得到过陛下如此信任。”

年轻官员沉声道:“这些话我已经听很多人说过,兄长不必特意强调。”

韩清端苦笑道:“不是愚兄啰嗦,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年轻权贵平步青云,午夜梦回时不禁心中担忧,以至于神思恍惚。”

年轻官员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裴越年方十八就已经是二等国侯且执掌京军北营,待陛下百年之后,满朝上下谁能制住此人?

韩清端脸上的愁容不似作伪,年轻官员见状冷笑道:“既然如此,兄长在朝会上为何一言不发?”

韩清端摇头道:“这种弹劾无济于事。以陛下如今对裴越的宠信,莫说他那位如夫人是从西吴逃出来的孤女,就算她真是西吴朝中大臣之女又如何?裴越城府极深,能够让我们看见的破绽多半是有意为之,更不必说今天那些弹劾他的大臣本就是虚张声势,不然事后也不会露出那般丑态。”

年轻官员陷入沉思之中。

他对裴越非常警惕,甚至有几分畏惧,却不同于陈象贤之流畏惧于对方的权势,而是如韩清端所言,担心这个年轻权贵会成为其先祖裴元一样的权臣。

然而裴元在战场上杀伐决断,面对复杂的朝争却能温和行事,忠心耿耿无可指摘。

裴越却不同,纵观他历次出手就知道此人心狠手辣,信奉的是顺我者昌之类的准则。这种人只要爬到高处,危险程度要远远胜过裴元,最重要的是他实在太年轻了。

韩清端悠悠叹道:“武夫误国,青史可鉴。”

年轻官员盯着他的双眼,神情凝重地问道:“这是你的看法,还是韩学士的担忧?”

韩清端应道:“大兄极少夸赞旁人,却不止一次对我说过,吴存仁识清气劲,直而不挠,凛乎有岁寒之操。”

年轻官员名叫吴存仁,今年二十七岁,开平二年殿试状元,初授翰林院修撰,三年未满便擢为翰林检讨。他出身于渝州万宁府,家世并不显赫,但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乃当朝左执政莫蒿礼的关门弟子,且非科举场上的座师和学生那种关系,而是正经拜师的文道传人。

望着韩清端诚恳的目光,吴存仁平静地说道:“韩学士谬赞,下官愧不敢当。”

韩清端不急不躁,徐徐说道:“存仁贤弟,你我总不能坐视国朝出现一位无人能制的权臣。”

吴存仁满含深意地问道:“裴越大势已成,如之奈何?”

韩清端轻笑道:“藏锋卫实力强悍,聚在一起便是一柄削铁如泥的神剑,可要是将这支骑兵打散开来,让这些星火落于大梁百万军中,反而能更大地提升所有军伍的战力。当然,对于练出这支精兵的中山侯,朝廷不能无视他的功劳,应该给予他足够的尊重和荣耀。”

吴存仁心领神会地说道:“赏其爵,虚其职。”

韩清端面露激赏,颔首道:“不错。”

吴存仁心中清楚,今日两人的谈话不仅代表他们各自的立场和看法,更重要的是彼此身后的大人物想借他们的口达成一致。

他身后自然是那位历四朝而不倒的左执政莫蒿礼,韩清端身后应是翰林学士韩公端,传言中永州庐陵韩氏的下任族长。

虽然翰林学士的品阶仅与六部尚书相同,看似没有和东府执政平起平坐的资格,但是吴存仁心里清楚,韩公端是陛下看重的股肱之臣,将来必然会入东府。

沉默片刻之后,吴存仁话锋一转道:“想要杜绝兄长的担忧,仅仅这样还不够。拆散藏锋卫只是对裴越釜底抽薪,可是军中像裴越这样的人不止他一个,以后也还会出现。”

这便是要谈条件了。

韩清端心中振奋,面带微笑地说道:“请贤弟赐教。”

吴存仁缓缓道:“五军都督府。”

这个衙门看似不显眼,且主官容易受夹板气,但是它掌握着大梁百万大军的粮草军械供给,兵部反而变成一个负责监督稽查的清水衙门。当年林清源想要将五军都督府的职能移交兵部,直到去世时依然没有做成,可见此处对于大梁武勋集团的重要性。

韩清端似乎早有意料,不疾不徐地说道:“如今裴越如日中天,想要拆解他的藏锋卫难度极大。”

吴存仁沉吟道:“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

韩清端微微一笑,轻声道:“等那个时机到来之后,五军都督府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吴存仁应道:“驱虎吞狼,一石二鸟。”

“知我者贤弟也。”韩清端心情畅快,虽然他知道那个时机很难出现,但是能够得到吴存仁的认可,后续便有一个明确的方向,沉稳地说道:“此事心急不得,你我还需从长计议。”

两人接下来便谈论起风花雪月,待那一坛玉壶春饮尽,吴存仁起身告辞。

韩清端亲自将他送至府外,而后返身来到书房,独自静坐良久,眼中毫无醉意。

他知道自己那位大兄过于清正端方,绝对不会同意算计裴越,所以在那人的暗中指点下,直接假借韩公端的名义联系吴存仁。

一切都如那人所言,吴存仁果然提出五军都督府这个条件。

大兄不会算计裴越,却绝对愿意将五军都督府从西府手中夺过来,这几乎是大梁所有文臣的夙愿。只有斩断军方掌控军需粮草的手,才能彻底根绝权臣武夫的出现。

如此一来,吴存仁身后的莫蒿礼肯定相信这件事是韩公端所提,一旦这两位重臣联手,裴越的下场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