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311章

作者:上汤豆苗

第596章 逃出生天

诗云:人寰难容身,石壁滑侧足。云雷此不已,艰险路更跼。

这句诗出自已故诗家孟云清的《行路难其四》,描绘的是璧山一带的道路艰险。这组诗一共七首,将渝州十万大山的复杂地形展现在世人面前。

渝州位于大梁西南部,单论面积在十三州中排第二,仅次于北面的灵州。但是这里算不上富饶繁华,在大梁境内大概处于中等偏下的位置。究其原因,渝州境内地形复杂,大山延绵不绝,适宜耕种的土地只占一小部分面积,大部分人口都集中在三片平原地区。

尝有人言,倘若假定大梁有一千名作奸犯科之人,至少有七百人躲在渝州境内。

虽然这只是一句调侃,却也能从中品出这里独特又复杂的风貌。

三月初九日傍晚,天空飘着绵绵细雨,一行六名男子进入渝州东陵府坪山县城。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来到城中最大的家族程府,敲响了这座宅邸的角门。

片刻过后,六人被引到一座偏厅之中,等候在此的是一名年过五旬的老者。

他们卸下挡雨的蓑衣,为首那名年轻男子相貌英俊,五官棱角分明。

老者名叫程光,乃是程家之主,远近闻名的大商人,几个儿子如今在大梁各地掌着自家产业。他看清年轻男人的相貌之后,先是警惕地望向外面,然后恭敬地说道:“请四公子安。”

年轻男人走到主位上坐下,淡淡道:“没想到我如今这般狼狈,你还对我如此客气。”

程光疑惑地道:“公子此言何意?”

年轻男人自嘲道:“你们梁国的密探跟疯了一样,从京都一直追我追到渝州,路上七八次交手,我身边亲卫死得只剩下这五人,难道还不够狼狈?”

程光面露惊慌。

一方面是不明白对方为何会陷入这等险境,难道说南面的人行踪已经全部暴露?依照他对这头方家猛虎的了解,凡事必然考虑周全,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另一方面当然是担心自家的安全,要是被台阁的乌鸦顺藤摸瓜找到这里,那么自己勾连异国的罪名就会暴露,抄家灭族是必然的下场。

年轻男人便是方云虎,他那晚从绮水上的客船下来之后,登上早已安排好的反方向的一条货船,一直在绮水尽头下船,然后沿着横断山脉斜穿永州。虽然他让准备多时的替身带着南琴去送死,延误了裴越发现的时机,可最终还是被太史台阁的乌鸦盯上,于是朝着西南方向疯狂逃窜。路上几次遇险,他凭借着提前安排好的人手跟台阁的精锐厮杀,最终甩脱追兵顺利进入渝州。

望着程光惊恐的脸色,方云虎淡然道:“不必担心,我马上就走,那些乌鸦不会发现我来过这里。”

程光松了口气,随即关切地问道:“公子,究竟出了何事?”

方云虎将算计谷范的事情简略说了一下,然后饮了半杯热茶,缓缓道:“虽然没弄死谷范,不过在你们梁国京都附近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皇帝老儿面上肯定不好看,所以沈默云的徒子徒孙们才跟疯了一样。”

程光不由自主地苦笑两声,心道这位主可真是不怕死,做探子做到这般胆大包天在敌国京都附近闹事的算是独一份。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老朽能为公子做什么?”

方云虎言简意赅地说道:“借用一下你们程家的商队,送我们通过涌泉关。”

其实程光已经猜到对方的来意,闻言便略显为难地说道:“公子,不是老朽啰嗦,这涌泉关的盘查特别严格,毕竟那是渝州的南面门户,要从这里经过风险会很大。何不沿着北线鹿鸣山一带过去?虽然耗费些时日,但是总好过去涌泉关冒险。”

方云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旁边他的亲随态度不善,纷纷握住腰间的刀柄。

程光心中大骇,连忙摆手道:“公子息怒,老朽马上命人去安排。”

方云虎微笑道:“很好。程老放心,你们程家的货物在大周境内畅通无阻,那两条隐秘的商道也会一直对你开放。对了,我听说你有个儿子叫程思远?”

程光恭敬地点头道:“是的,他先前在七宝阁中做事,后来被许颂那厮牵连下狱。万幸他的兄长思清在灵州结识了中山侯,送了一些好处保住他的性命。”

方云虎心中一动,随即摆摆手道:“你去安排罢。”

待程光退下之后,方云虎抬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开始咳嗽起来。

一名亲卫担忧地问道:“公子,您的伤势有些重,不如先在这里休息两天。”

方云虎强行压制住喉头翻涌的血腥味,摇头道:“好不容易才甩开那些乌鸦,付出几十条人命的代价,如何能在这里耽搁?只要能顺利通过涌泉关,南面就是天沧江,离家就不远了。”

方才程光那句话之所以引起这些亲卫的杀机,就是因为他们怀疑此人看出方云虎受伤不轻,故意让他走艰难险阻的鹿鸣山路。但是方云虎十分冷静,知道这个贪财商人没有那么犀利的眼光。

两日之后,方云虎带着亲卫与程家的商队分开,一路往南策马疾驰。

又过了一日,天沧江已经越来越近,依稀仿佛能望见江面上氤氲的雾气。

身后陡然传来急促的马蹄之声。

方云虎扭头望去,只见数十骑急速追来,相距不过百丈。

“公子快走,乌鸦追上来了!”五名亲卫厉声说道,然后想也不想地扭转马头,只为他争取一线生机。

方云虎没有任何犹豫,抬起刀尖猛拍马臀。

五名亲卫已经是强弩之末,面对数十名太史台阁的精锐密探,他们只能抵挡片刻。

天沧江已然近在眼前,方云虎知道江边某处藏着小船,只要自己能在被追上之前登船,就可以彻底甩开身后的追兵。

胸腹间阵痛不止,他受的是内伤,虽然已经服了药,可是一时半会还好不了。纵如此,他依旧咬牙强撑,拼命觅得一丝逃生的机会。

身后的厮杀声戛然而止,那些乌鸦们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他们急促的呼吸声。

便在这时,迎面忽然传来利箭破空之声。

方云虎心中一惊,刚要伏身躲避,却发现这支箭从自己身边飞过。扭头望去,只见距离他最近的一名乌鸦面门中箭,直接坠马落地。

羽箭接连不断,方云虎身后的追兵越来越少。

一个伟岸高大的身躯出现在方云虎视线之中,其人站在岸边一块石头上,下方是两名亲随捧着箭壶,拉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堪称百发百中。

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方云虎惊喜地喊道:“二哥!”

追兵终于被击退,方云虎顾不得身上的伤势,来到近前直接跃下坐骑,两三步奔到男人跟前,轻松地道:“二哥要是不来,小弟今天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这位神箭手便是方谢晓次子,名叫方云松。

他将牛角长弓递到亲兵手中,从石头上跳下来,上下打量了一眼方云虎,微微责备道:“你这次太冒险了,可知母亲在家中多担心么?”

方云虎尴尬地笑了笑,神情复杂地说道:“大战将起,小弟想为父亲做些事。”

方云松点点头道:“父亲在承北大营等你,要问你北边的事情。走吧,我带你回去。”

“好的,多谢二哥。”

“谢个屁。”

兄弟二人登上候在江北的小船,迤逦往南而行。

第597章 权柄

京军北大营,官方名称为虎威大营,位于京都西北面。

从地图上来看,京都、北大营和首阳山矿场刚好能形成一个三角形,彼此之间的距离都在二十里左右。当年高祖立国之后,立刻开始着手建造东西南北四座大营,以此来拱卫京师。

京营鼎盛时期有四营二十六卫,在册兵力三十五万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京营吃空饷和战力退化的问题渐渐严重,于是中宗继位之后,于建平二年借助楚国府谋逆案对军中开始清洗,首当其冲的便是京营。那次共裁撤一营七卫,后来经过数次精简,待开平帝继位之后只剩下三营十卫合计十四万人。

开平帝从登基次年开始,继续深化推行京营和边军轮转的策略,极大地提升了京营的战斗力。

世人都认为京军三营实力远胜边军,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美好的希望,尤其是京军北营实力最差,因为这里面牵扯到军中几位大人物的争斗和纠葛,北营一直缺乏强有力的主帅。

以开平三年夏末的延平会猎为例,北大营的战绩排名倒数,甚至没有任何一军能够进入前三甲,这是所有人看在眼里的事实。单论兵力,北营和西营同样都是三卫四万人,可无论是军演还是实战,长兴侯曲江统率的西营面对北营都是碾压的态势。

路敏带着北营出征西境,卢龙寨之战损兵折将,古平守城战亦伤亡很大,最后能完整回来的将士竟然只剩下一万余人。

开平帝既然要重用裴越,当然不会给他一个烂摊子。

唐攸之带回来的十万大军,除了藏锋卫和北营本身的一万多人之外,其余七万多人都是从西军各大营中精简出来的老卒。其中三千精锐补充进禁军,罗焕章带着一卫心腹锐卒进入南大营,三万人被调往南军,剩下的两万余人编成两卫步军,直接补充进北大营。

如此一来,北营和南营一样,都是四卫五万人,其中包含一卫骑兵和三卫步兵。

北营节堂之中,两老一少正在闲谈。

修武侯谭甫年过六旬,此前一直闲居在家,门庭渐趋冷落。谁曾想开平帝一道圣旨,北营主帅竟然落在他的头上,于是乎府前街上很快就车水马龙,连许久都没有登门过的世交都提着丰厚的礼物亲自拜访。

随着西境大胜、西军精简的消息传开,开平帝要重建北营的消息已经不算秘密,这意味着会出现一大批虚位以待的军职。都中闲散勋贵实在太多,谁愿意整日里闲在宅子里听戏?真正有门路的勋贵当然看不上顶天就是指挥使的军职,可是那些中下层勋贵却是眼热得紧。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谭老头收礼收得很痛快,说话也很客气,却只字不提正事。

等到那次朝会上开平帝任命裴越为北营副帅,所有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老家伙只是个不管事的幌子,自己竟是拜错了山头。

虽然实际情况就是如此,可是此刻在节堂之中,裴越对谭甫的态度却很礼敬,不见丝毫跋扈嚣张之色。

坐在次位的中年男人面容坚毅,正是新任南大营主帅、定军侯罗焕章。

他看了一眼平静从容的裴越,转而对谭甫说道:“谭侯,说来惭愧,我实在是拿我家那个小子没办法。”

谭甫惊讶道:“侯爷此言何意?”

罗焕章苦笑道:“陛下将南营交到我手中,但我夹带里没有几个得力的人,原本想让那小子随我进南营,陛下也恩准了,可是他却不愿意,一心想要来北营做事,我拿鞭子抽了他一顿都没用。”

谭甫失笑道:“令郎这……这从何说起?”

罗焕章叹道:“我知道他的心思,嫌他老子行军打仗的本领不够强罢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越无法继续保持沉默,摇头道:“侯爷,这可就冤枉克敌了。”

罗焕章直截了当地说道:“不冤枉,你在西境北线那一仗打得着实漂亮,克敌这小子亲历整个过程,对你佩服的是五体投地。我其实能理解他的想法,毕竟谢林在西吴四将之中名气不小,结果被你那一手瞒天过海弄得灰头土脸,真要论打仗我们这些老家伙未必能比你强。”

谭甫终于明白过来,他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裴越,然后对罗焕章微笑道:“侯爷是打算让令郎来北营?”

罗焕章颔首道:“按理我不该来北营,毕竟不合规矩,但是这件事不当着你们两位大帅说清楚,怕是会引起误会。”

谭甫又问道:“陛下那边如果问起的话……”

罗焕章爽快地道:“不妨事,陛下已经同意此事。”

谭甫便看着裴越说道:“裴侯的意思呢?”

裴越答道:“皆由大帅决断。”

谭甫笑了笑,对罗焕章说道:“我没有意见,只怕委屈了令郎。”

罗焕章面上神情复杂,毕竟他身为南营主帅,亲儿子却要去北营从军,说出去多少丢了一些脸面。不过见谭甫和裴越都应承下来,他轻叹一声道:“那就多谢二位了。克敌虽然是我的儿子,但是请二位不必在意此事,若是他在军中犯了错,一定要依照军规惩治。”

虽然这话是对两人说的,可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裴越身上。

一阵客套之后,罗焕章起身告辞,节堂变得安静下来。

谭甫似乎有些精力不济,缓缓道:“裴侯,眼下没有旁人,老夫有几句心里话想对你说。”

裴越微笑道:“侯爷,在您面前我只是一个晚辈,还请直呼姓名。”

谭甫摆摆手道:“这个不重要。陛下的心思你我都清楚,所以这北营终究是以你为主。”

裴越望着对方老迈的面庞,并没有匆忙给出回答。

没有人不喜欢大权在握,即便开平帝是真的想让裴越执掌北营,只不过因为他太年轻的缘故才让谭甫来做一个过渡,可是此人真的心甘情愿?

短暂的思索过后,裴越斟酌道:“侯爷,陛下的圣旨里写得清清楚楚,晚辈在北营是协理,不是主军。”

谭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问道:“既然如此的话,北营四个指挥使,裴侯莫非只要一个藏锋卫的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