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汤豆苗
秦贤和薛蒙点头应下,裴越这才迈步跟上唐攸之等人。
众人绕过活水池,来到九层高的朝风楼下,裴越不由得看向薛涛,脑海中想起那次芙蓉宴的记忆。
薛涛显然也被勾起脑海中的回忆,那时候他还是这座荥阳城中唯一的主人,连钦差都可以耍手段戏弄,开平帝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为难一位封疆大吏。如今场中的焦点已经不是他,甚至裴越已经有了和他平起平坐的资格,但是在薛涛脸上看不到半点阴沉,反而似春风拂面一般瞧着裴越。
裴越冲他笑了笑,心中却已经提升了戒备。
众人说说笑笑地上了九楼,裴越也体验了一把这个时代的人力升梯。
比他想象中要平稳,也没有吱吱呀呀的声音,只是速度比较慢。
能够享受这个待遇的只有位高权重的数人,其他人还是要老老实实走楼梯。
顶楼早已布置妥当,侍女们鸦雀无声,等待着达官贵人们到来。
唐攸之一行人出现后,轻柔悠扬的乐声也随之响起。
虽然主桌很大,但有资格上桌的人不多,除去唐攸之、罗焕章和薛涛之外,便只有裴越和荥阳知府赵显宏。
注意到裴越好奇的目光,唐攸之笑着解释道:“襄城侯回了虎城,齐云侯还在巡视军寨,他们都来不了。”
其实裴越对萧瑾这个人很好奇,根据前些日子韦睿回来之后的讲述,在南线战事结束之后的追击战中,真正负责指挥的正是襄城侯萧瑾,而且此人用兵很狡猾,没有给西吴骑兵后撤反扑的机会。
如此看来,虎城守军一直坚守不出就有些耐人寻味。根据裴贞和开平帝对萧瑾的看重,以及他在后来展现出来的能力,西吴四万骑兵真的能让虎城十万守军寸步难行吗?
裴越能感觉到萧瑾对自己的疏离,虽然他态度很客气,可是在之前的接触中,这份疏离感非常明显。
至于齐云侯尹伟,他没有出现也是情理之中,这场庆功宴的主角注定是裴越,他心中还没有放下对裴越的成见,却也无法违心地剥夺裴越的功劳,既然如此索性不见。
最令裴越意想不到的是酒宴尚未开始,唐攸之也还没有开口致辞,薛涛忽地微笑道:“唐侯爷,这场大胜来之不易,灵州百姓欢欣鼓舞,哪怕是青楼花魁也与有荣焉。本官特地请来城中最有名的九大家,让她们执壶斟酒,也算是一段佳话,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唐攸之自然不会在这种细枝末节上与薛涛计较,捻须颔首道:“薛方伯想的周到,本侯也曾听过九大家的盛名,请她们出来罢。”
裴越面色平静,心中却轻轻一叹。
第481章 密议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九大家依旧是荥阳城中最有名的花魁,但是短短半年时间就换了不少新面孔。
佩玉阁的舞魁段雨竹忽然归隐,外人当然不知道这是裴越的决定。虽然她名义上还是谷梁的下属,但是既然她和邓载两情相悦,那么裴越肯定要替她解决身份的麻烦。
千金楼的歌魁萧清吟被沈淡墨带走,从此那些文人墨客们再也听不到她天籁一般的歌声。
金粟院的诗魁李枕书悄无声息地消失,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身为九大家之首的林疏月住进了钦差行辕,随着裴越的地位越来越高,敢在私下议论她的人也越来越少。毫无疑问,林疏月的境遇最令那些花魁们羡慕,裴越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相貌气质无一不佳,眼见就要青云直上,谁不希望能遇到这样的归宿?
官府将在秋江楼举行庆功宴的消息传开,最激动的便是如今的九大家,因为她们知道裴越也会参加,要是被他看中,下半辈子岂不就有了一个完美的着落?
故而当九位美人似弱柳拂风一般娉娉婷婷地来到主桌旁边时,场间的气氛忽然变得旖旎又古怪。
虽然她们都知道这是什么场合,没有人敢随意而为,但是眼波流转之际,还是不约而同地停在裴越的身上。
唐攸之只看了几眼就知道事情的原委,似笑非笑地对薛涛说道:“方伯,我们终究还是老了啊。”
薛涛笑道:“侯爷,世人喜欢少年英雄是常见的事情,哪里知道像侯爷这等英雄人物才是中流砥柱?这些女孩子们眼皮子浅,侯爷勿怪。”
唐攸之摆摆手道:“方伯言重了,今日你是地主,就请你来安排。”
“恭敬不如从命。”
薛涛起身给九大家安排位次,众花魁当然不能与这些大人物并肩而坐,只能坐在侧后方帮忙斟酒布菜。不知薛涛有意还是无意,坐在裴越左边的是来自元章阁的书魁锦书,右边的则是燕归楼的词魁谢新词。
裴越面色平静,心中却有些想笑。
他还记得段雨竹曾经对自己说过,当时的九大家中,锦书、李枕书和谢新词三人应该就是薛涛操控的棋子。如今李枕书不知去向,薛涛又将锦书和谢新词安排在左右两边,总觉得他在嘲讽自己。
两位花魁相貌倾城,眼眸中含情脉脉,尤其是酷爱词作的谢新词,她至今还记得当初在芙蓉宴上读到那两首词的惊艳。虽然裴越说那两首词都是家中丫鬟桃花所作,可她又怎会相信那样的词是出自丫鬟之手?
只可惜后来再没有机会相见,今日终能再见,酒宴尚未开始,她已经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随着唐攸之一番慷慨激昂的致辞过后,无数珍馐佳肴和陈年美酒被侍者们端上来,这场云集灵州和边军绝大部分重要官员的庆功宴拉开了序幕。
三五巡后,裴越放下酒盏,对唐攸之说道:“侯爷,晚辈不胜酒力,暂且告个罪。”
唐攸之笑道:“你自便即是,何需多礼。”
坐在对面的荥阳知府赵显宏起身道:“诸位大人,不如由下官陪爵爷去散散酒,也算是尽一尽地主之谊。”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大堂,往西面偏厅之后的茅房缓步而去。
裴越此时眼神十分清醒,五感也格外敏锐,确定周遭没有人跟踪之后,低声道:“赵大人,你就不怕薛涛怀疑你?”
赵显宏满脸堆笑道:“如此光明正大,他有什么可怀疑的?不瞒爵爷,此人最近一直盯着下官,甚至不仅仅是下官,就连刺史府那几位大人也都被他盯着。”
裴越淡然道:“看来赵大人是有了决定?”
赵显宏闻言不禁想起那次在荥阳府衙中的密谈,当时藏锋卫在府衙外面斩杀旗山冲之战中俘虏的逆贼,他和裴越在里面手谈对弈。虽然裴越的棋力不是他的对手,但外面那盘大棋却是这个年轻人稳操胜券。
这段时间以来他不是没有纠结过,然而一想到灵州刺史这个位置,以及自己这些年在薛涛手底下受的腌臜气,最终决心还是战胜了胆怯。尤其是裴越在南北两线的战事中功劳卓著,他更加坚信自己的选择不会错。
一念及此,他神色坚定地说道:“下官愿为爵爷马前卒,从此唯爵爷马首是瞻,若有半点私心,必——”
裴越打断他的话,轻声道:“赵大人,我从来不信这些誓言,也不会要你替我卖命。当初我便说过,你我只是互惠互利,倘若我将来失势,就算你想落井下石也未必轮得上。”
赵显宏尴尬地笑了两声。
裴越缓缓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赵显宏连忙说道:“已经准备妥当。”
裴越颔首道:“十天之内,你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将东西送去佩玉阁,交到段雨竹手上,其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赵显宏正色道:“下官记住了。”
两人进入茅房放完水,然后一路笑谈回到大堂之内。
只是这一路却有些难走,方才众人不知裴越因何离席,故而不敢上前叨扰,此刻见他回来哪里还肯错过机会。
长弓大营新晋指挥使谷芒领头,提着一壶酒拦住裴越的去路,笑道:“爵爷,能不能赏个脸跟我喝一个?”
平时他可以称呼裴越为越哥儿,但是这种场合自然要避嫌,所以态度显得十分恭敬。
裴越无奈笑道:“三哥,你这是嘲笑我呢?让谷伯伯知道不得揍我一顿?”
谷芒登时觉得心中极为痛快,他的身份本就不是秘密,裴越这样说自然显得更加亲近,他朗声笑道:“你就说喝不喝吧?”
裴越接过他手中的杯子,然后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坦然道:“我虽然酒量不及三哥,但也不是啰嗦磨叽之人,干了!”
说罢一饮而尽,然后亮出杯底。
谷芒大笑饮尽。
周遭响起一片叫好声,吸引堂内所有人的目光。
既然有谷芒打头,其他指挥使哪里还会客气,排着队上来敬酒。
裴越始终不推辞,酒到杯干,而且还会跟每个人都交谈片刻,让这些中坚大将们十分欢喜。
指挥使往下还有一部分立下大功的统领,甚至还有文官加入敬酒的行列,声势之壮让人惊叹。
韦睿等人一见哪里还忍得住,尤其是性情粗豪的陈显达,再加上担心裴越身体的秦贤和薛蒙,毫不犹豫地提着酒壶,就像在沙场上握着兵刃一般,冲那些想要敬酒的文武官员们杀了过去。
至此,这场庆功宴终于热闹起来,有了几分凯旋庆祝的味道。
谢新词遥遥望着被人群簇拥的裴越,默默攥紧了双手,眼神中闪过一抹倾慕,却也有着几分犹豫。
第482章 一等国侯
大堂内气氛热烈,还好有韦睿等人的支援,裴越好不容易脱身回到主桌,脸上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但是眼神依旧清明。
谢新词看向裴越的眼神愈发显得深情,小心翼翼地问道:“爵爷,不知最近是否有新的词作?”
坐在对面的唐攸之饶有兴致地问道:“越哥儿还擅诗词?”
薛涛趁机说道:“侯爷有所不知,去年芙蓉宴时,中山子曾经有两首大作问世,竟是惊艳全场,压得灵州才子们无人再敢作词。那晚九大家的绣球都抛给他,我们这些老家伙不知有多羡慕,此事一时传为美谈。”
罗焕章对这些舞文弄墨的门道不感兴趣,便拉着身边的赵显宏饮酒。
唐攸之面带笑容地问道:“方伯可还记得那两首词?”
薛涛意味深长地说道:“如何会忘记这等佳作?不过,据说席间这位词魁谢姑娘对中山子的词作爱若珍宝,日日夜夜吟诵,想必早已烂熟于心,不若请她来为侯爷诵读,如何?”
唐攸之注意到裴越的面色依旧很平静,看不出半点激动,登时有些警惕,但薛涛的这个提议并无不妥,他也不可能直接拒绝打对方的脸,便淡然说道:“好。”
谢新词看了裴越一眼,满怀激动地吟道:“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她有些紧张又满是仰慕地说道:“诸位大人,这是爵爷做的第一首词。”
裴越已经感觉到这两人一唱一和肯定另有目的,但是却没有阻止谢新词,如今大势在他,想要靠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算计他,只能是水中捞月。
谢新词然后又念出裴越当时作的第二首苏幕遮。
“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京城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不光是酷爱词道的谢新词,其他花魁也都目泛异彩地望着裴越。
文才武略,相貌家世,无一不是上上之选,这世上还有比眼前这位爵爷更优秀的良人吗?
如果不是因为场合不对,主桌上又都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她们早就施展浑身解数吸引裴越的目光。
等到谢新词读完,裴越不慌不忙地说道:“这两首词都是我府中丫鬟名为桃花者所作,只是薛大人和诸位姑娘并不相信,让侯爷见笑了。”
唐攸之轻笑道:“原来如此,不过确实是两首难得一见的佳作,难怪这位谢姑娘记得如此清楚。”
薛涛神情真挚地说道:“裴钦差何需过谦?且不说区区一丫鬟是否有这等才情,即便她真是这些词作的主人,想必才名早已传遍整个大梁,又岂会碌碌无名。当然,本官知道钦差的顾虑,多半是不愿木秀于林,可是这等小事不过是锦上添花,对于武勋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军功。侯爷,不知本官说的对吗?”
唐攸之仔细品着那两首词的内容,一时间并未发现不妥的地方,但他很清楚裴越和薛涛此前的过节,如今薛涛一定要将这两首词扣在裴越的身上,对他来说如何回应并不困难,便缓缓说道:“方伯,既然词作者只是裴越府中一名丫鬟,没有他的允许,这些词作又如何能流传出来?我看多半是去年芙蓉宴时,某些灵州才子盛气凌人,裴越一时激动而已。”
裴越不好意思地笑笑,挠头道:“侯爷说的是,当时年轻气盛罢了。”
薛涛看了谢新词一眼,正要继续这个话题,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几名武将脚步匆匆地来到主桌,对唐攸之说道:“侯爷,宣旨钦差来了,就在楼下。”
唐攸之和裴越对视一眼,心中有些惊讶,他起身说道:“让所有人下楼接旨。”
“是!”
片刻过后,朝风楼下,那片活水池边的空地上,灯笼与火把照亮夜色。
唐攸之快步上前,其余人跟在他的身后。
传旨钦差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宫中内监,与裴越印象中的太监不同,此人身材高大,五官棱角分明,并无阴柔之气,唯有千里奔波的风尘仆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