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572章

作者:七月新番

虽然已经快老糊涂了,但公孙述放在新末诸侯中,也算矮子里拔高个,能得人心,至今仍有数千人为他与魏军日夜搏斗,可也死伤略尽。

有大臣恳求公孙述:“陛下,少城、北郭皆陷,不如从城南江桥门突围,走江桥过郫江,去南方与太子、丞相汇合?”

但公孙述再度拒绝出逃,他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宫殿里,大臣们不解,公孙述只言:“十二年之期已到,朕不论到何处,都躲不开。”

原来,当初公孙述犹豫是否称帝时,做了一个梦。

他在睡梦中忽闻人言:“八厶子系,十二为期。”

八厶子系,公孙也,公孙述醒来后颇为唏嘘,找人卜梦,或言他还有十二年阳寿,或言公孙氏若称帝,国祚当有十二年。

公孙述当时思量:“若是前者,仅有十二载光阴,恨短!若不尝尝做皇帝的滋味,岂不可惜?”

“若是后者,孔子云,朝问道,夕死可也,何况十二载!孤纵不能忤逆天命,但子孙或可延续公孙氏社稷。”

于是公孙悍然称帝,比第五伦、刘秀还早一年,时至今日,刚好是“龙兴十二年”。

“十二年了,梦醒矣。”

“天运难违,朕命将尽,国将堕。”

公孙述已做好死的觉悟,但也心存侥幸。

“可传国玉玺已交予太子,若能与丞相保于南中,发丧即位,再改回吾宗族古姓‘姬’,成家社稷或能避开十二之期,延续下去!”

让儿子改姓以避谶,有汉哀帝改帝号为“陈圣刘太平皇帝”来给衰败的汉德续命那味了……

随着人心崩塌、降者络绎,下午时分,大城告破,魏兵包围了白帝宫,最后的成家忠良、公孙死士也作鸟兽散……

公孙述明白,自己大限已至!赶在魏军冲入白帝宫前,他取出了准备已久的东西。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陶瓶,解开盖子后,里面盛放着流动的金属:这是用蜀中丹砂炼制的水银。

在最后几名宦官、死士的侍奉下,公孙述举起陶瓶,一饮而尽!

水银有剧毒,痛苦很快袭来,当魏兵冲入殿门时,四处无人,只有公孙述将皇帝冠冕穿戴得整整齐齐,歪头死在了皇位之上……

金德白帝,终死于吞金自杀!

……

对马援而言,他与公孙述的交情,尽于第二次刺杀之时,当马大将军入城时,听闻白帝已死,他只叹息了一句:“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他的精力,很快就放在维持城中秩序,整理成家官府文献赋税户籍资料上了,首先是将跟着魏军打秋风的氐人尽数驱逐,氐兵也不得进入城郭,严禁抢掠。第五伦以冯衍兼代益州刺史之职,发文告示,投降的官吏仍居原职。

但就在封藏印绶宝货时,冯衍发现,公孙述的玉玺少了一枚。

秦汉制度,皇帝有六玺,皆玉螭虎纽,以武都紫泥封之。分别是皇帝行玺——凡封命诸侯王及官员用之;皇帝之玺——凡赐诸侯王书用之;皇帝信玺——凡发兵用之;天子行玺——征召大臣用之;天子之玺——策拜外国事务用之;天子信玺——事天地鬼神用之。

除此之外,还有一特殊之玺:传说以和氏璧制作的“传国玉玺”!

此物从秦朝传到新莽,随着王莽南逃丢失,后来到了公孙述手上,助长了他称帝的野心。

冯衍严审符节玺令,这才得知,公孙述将传国玺交给丞相李熊,令其送去给太子,而成家残军官吏,也在随二人南下之列。

“李熊一直力主南进,这是欲去南中,另立朝廷,延续伪朝啊!”冯衍并未感到惊讶,他们大行令的“南中署”设立已久,不但怂恿盘踞滇池的军阀造公孙述的反,连句町王处都送去了礼物,南中对魏国态度友好,不怕李熊成了气候。

唯一麻烦的,是传国玺啊……

冯衍告知马援后,不等骠骑大将军派兵追击,南方已传来岑彭喜讯:

“吾等奉皇命伐蜀,譬如捕鹿,骠骑大将军角之,而彭为辅助,在侧掎之。成都虽固,将军大军举足可定,彭遂效偏师之劳,为将军拦截伪朝南逃之众。先时引兵而西,乘利直指江阳,攻破僰道,又多张疑兵,自分兵逆岷江至南安,于大渡河鱼腹津遇蜀相李熊、太子,大破之,俘获数千,余部皆死亡奔散。又得玉玺一枚,上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审问李熊,确为公孙述所窃传国玉玺。”

“此国器也,彭不敢少留,亦不敢走水路,令人押解李熊、伪太子,携传国玺,经巴郡加急送往长安,望将军所镇汉中周知放行……”

这下好了,公孙述的遗愿彻底破灭,成家最后的残部覆灭在大渡河畔,都没机会抵达南中。

这本是件好事,但马援麾下的偏将们却不太高兴,觉得岑彭运气太好,竟然得了传国玺,抢了马援攻克成都,灭亡公孙的风头,将本该独属于西军的功劳分去好大一块。

有人嘟囔:“岑彭既然自诩偏师,不论是传国玺,还是那伪太子、丞相,都应该送来给将军,再周转回京。”

马援先瞪了这些蠢人,那可是传国玺啊,岑彭敢送,他敢接么?

但二将共分灭蜀功劳却是事实,当初吸取淮北之战的教训,第五伦规定过:诸军伐国,谁打下郡县,朝廷派出的地方官到任前,就由谁暂管,不得一城两军共居,以免生出冲突火并。

目前益州局面有点微妙:岑彭自命偏师,但他已连克巴郡、犍为郡,并要顺势南下接受越巂郡投降,拿下三个郡。

而马援的西军,兵力确实是实打实的主攻,但除了成都外,只夺取了广汉一郡。

魏国论功,除了拔都、斩首、俘获外,所破郡县数量也是一个指标,为了多摊点功劳,手下们纷纷向马援请命:迅速派兵西进,收降蜀郡西陲那十几个县,勿要让荆州军抢先了!

马援治军严厉程度不如岑彭,军队私吞府库钱粮,瓜分战利品是常有的事,所以蜀西大城郫县、临邛,都成了偏将校尉们抢去的香饽饽。

连错过大功的阿云,也不顾麾下穿越阴平小道的疲乏,加入了这场请缨中,但他希望去收降的地方,却与他人大相径庭。

“蜀之西南,有严道,当地戎夏杂居,下吏愿往讨平!”

……

严道(今四川雅安)在汉文帝时是举国著名的大铜山,全国小半铜钱都是在那铸造的,但汉武帝后,严道容易采的铜矿渐渐挖空,和所有资源枯竭型城市一样,严道迅速衰败,到了汉宣帝时,昔日挖铜的工匠,运铜的豪家商贾悉数离开,严道落寞成了流放犯人的地方。

既然严道已没油水可捞,道路又远,故无人想去,阿云的请命立刻得到了马援首肯。

相比于马援赞阿云“为军分忧”,旅中的氐兵们就叫苦连天了,阿云说好的要带他们来蜀中立功发财,可严道已经濒临连绵雪山,往南则是大渡河及笮都、牦牛这些西南夷之地。

“比武都都穷!”一群武都氐人如此吐槽。

但将令难违,武德十一年(公元35年)八月初,众人硬着头皮随阿云南下,当抵达清澈的青衣水时,蜀中平原到了尽头,接下来就是山重水复的丘陵,海拔也慢慢变高,在阿云的设计下,在一处崎岖的山岭,他成功让驻旅郎官监军的马车倾覆,郎官摔伤,不得不回成都休养。

阿云身边唯一的朝廷眼线也没了,八月中,氐兵远远望见一片横亘天边的雪山。

“校尉,那是什么山?”

“邛崃山。”阿云语气平淡,内心却唏嘘不已,那就是他长大的地方,公孙述令人训练死士的秘所。

严道没有发生战斗,听闻成都告破,公孙自杀后,当地官员早就吓破了胆子,阿云不来,他们也会主动去向马援请降。

迎接“王师”的宴席上,气氛十分和睦,阿云汉化程度很高,与严道官员推杯交盏,还认真询问了每个人做官的经历,尤其是那些在严道土生土长的诸吏,阿云甚至在无意间,向他们问起传闻中公孙述曾在邛崃山豢养训练的死士……

其中两名官吏,喝高了后遂开始吹嘘,说他们曾去过邛崃山,给那里的公孙死士送过粮食、菜蔬,和其中数人见过几面。

其中一人还大着舌头,盯住蓄了长须的阿云仔细看了看,说道:“我看校尉有些面善,不知在何处见过?”

阿云打哈哈道:“在汝等眼中,氐人、羌人,不都长一副脸孔?”

言罢,阿云忽然起身,与众人举杯朝向东北,共祝魏皇陛下万寿,是夜宾客军吏共庆严道归属大魏,皆尽兴,只是结束时,阿云要求留下几个人,配合氐兵看守县寺,勿要让户籍薄册有所遗失。

那两个自称去过邛崃山的官吏,自然就在被点之列,他们不敢得罪阿云,醉醺醺地应承下来,其中一人睡前还一直嘟囔:“我看这位云校尉,确实眼熟……”

是夜,严道县寺突发大火,不但将过去上百年的三朝户籍、文献、记录烧得一干二净,还将留宿看守的几名小吏也尽数烧死。

阿云昨夜“大醉”,睡到午后才匆匆抵达火场,对着烧成焦炭的县寺唏嘘不已。顺手将留守烧死的小吏扣上了“用火不当”的罪名,让他们背了这口大锅。

但在懊恼的背后,阿云心中却满是欣喜。

旬月前,他在成都时打听到,随着荆邯战死,加上成家府库越来越穷,最后一批公孙死士离开邛崃山,那里的秘所很快废弃了。少了荆邯这位刺客头子张罗,被公孙述派来负责善后成家官员颇为粗放,相关文书居然没烧毁,也未送往成都封藏,只就近放在严道县寺积压,都落灰了!

真是尸位素餐!但也给了阿云,一个彻底销毁过去的机会!连可能见过他的两个小吏也顺便灭口……

阿云重新看向邛崃山顶万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在他成为公孙死士的地方,终于彻底斩断过去。

“自此之后,吾之秘密,再也无人知晓!”

第696章 窗外日迟迟

武德十一年(公元35年)夏初,魏国两路伐蜀,公孙述和往常一样,遣使前往唯一的盟友东汉处求救。

因为荆北已为魏军占领,使者只能从巴郡翻山越岭,南下武陵,取道沅水,再从荆南绕道,比水路多花了足足两个月。等蜀使匆匆抵达扬州时,当是六七月间,此时,公孙述已坐困成都,离覆灭不远了……

但哪怕求救早来数月,东汉也根本无暇派兵赴援。

汉大司空邓禹奉命主管扬州兵务,大本营已移至丹阳郡芜湖县,邓禹代刘秀接待蜀使。见对方以申包胥哭秦庭的架势稽首流血,诉说唇亡齿寒之理,邓禹只长叹一声,带着蜀使来到烟雨朦胧的江边,望着遥远的江北若隐若现的灯火,对他说道:

“尊使看到了么?”

“看到何物?”

邓禹伸出手一指:“江的那边,是敌人!”

原来,早在去年当阳大败后,东汉主力尽丧于江汉,武德十年秋冬之际,第五伦令岑彭威胁夏口。又遣车骑大将军耿弇,将青徐兵七万、幽州突骑五千渡淮河,兵分两路,西路席卷九江、六安、庐江诸郡,包围合肥城;东路则拿下临淮,迅速逼近到行在江都城外……

彼时,东汉国内空虚,精锐丧尽,已无力控制江北地区,淮南的士族也立刻跳船,杀死汉吏,连夜绣五色旗欢迎魏军。合肥尚有些许抵抗,江都则早被刘秀撤成一座空城,耿伯昭顺利夺取。

自那以后,魏军便控制了淮南,与东汉隔江相望了。

至今年夏秋,第五伦着手灭蜀,镇守两淮的耿伯昭处也有策应,青徐扬州近十万正卒、屯田兵压迫到长江一线,西起柴桑,东至丹徒,俱受其威胁。

虽然汉军有舟师优势,又有宽阔十余里的江水天险,但以现在的形势,光一个小耿手下兵力就有可能灭汉。防线太长,刘秀不敢松懈,只能调集举国之兵,于江东沿岸广立烽燧侯望,一日三警。

而邓禹之所以将大本营设在芜湖,就是为了保住对岸的要塞:濡须坞。

当阳大败后,眼看第五伦不急于谋取荆南、江东,邓禹“决战江上”计划只能破产,转而进入漫长的防守阶段。

他又上奏说,广陵江都等地,没有好的港湾,且容易被汉军优势舟船袭扰,所以耿伯昭欲造船,肯定会选择在合肥附近的巢湖!

巢湖与长江间,由濡须水口连接,所以这里至关重要,刘秀放弃合肥、江都的同时,却唯独力保濡须口——这里已被邓禹打造成了一座水上要塞,他在濡须山上筑城立关,与对岸七宝山两关对峙,中有石梁,凿石通水,为险关津道,又修筑形似堰月形的坞坝,以挡住魏军舟师冲江。

因为这附近水网密集,山势复杂,小耿就算坐拥十万之师,五千骑兵,也无力威胁濡须坞,他只能忍着这眼中钉,动用两淮人力物力,闷头在巢湖里拼命造船……

为了搞清楚魏军造船进度,刘秀还大着胆子,借着晨雾,乘轻舟深入巢湖观察。魏寨弓弩乱发,不让汉船靠近,刘秀座船一侧中箭太多,偏重倾斜将覆,他竟也不慌,令人调转船头,使另一面受箭,这才让船慢慢平衡过来,离开前还令士卒高呼:“谢耿将军借箭!”

这故事,虽足以说明汉皇刘秀遇大败而不馁,面临危局,仍气定神闲有王者之风,却于形势没有任何裨益。

魏军士气不会因此损减多少,也起不到激将之效:小耿得了第五伦诏令,西线战事结束前,他绝不能主动出击,第五伦还不放心,将御史大夫景丹派来代行扬州刺史之职,作为耿伯昭曾经的老师,景丹能看住这家伙。

于是魏军继续闷头造船,刘秀虽欲遣舟师奇兵袭巢湖,烧毁敌寨,但时值梅雨,江淮一直潮乎乎的,除非油船才能将火点起来,且每次尝试都为魏军水陆夹击,不能得逞。

故而,现在江东只有防守的余力,为了救公孙述再度北伐?就算刘秀开挂打到合肥又如何?远水能解近渴么?

蜀使无言,等他抵达金陵,谒见刘秀后,发出了另一个恳求:“既然江东之兵不能动,荆州的冯公孙将军,能出手么?”

虽然刘秀同意了其请求,但荆州那边也好不到哪去,岑彭入蜀前,留了一半兵力驻扎南郡、江夏,提防冯异北上。加上荆州魏船开始装备小型火炮,冯异连逆流去三峡堵其后路都做不到,只能在江陵、夷陵附近稍加骚扰,意思意思。汉军在水上还能叫嚣,一旦上岸,都被魏国优势守军击退。

冯异的小小支援,已无碍大局,八月中,噩耗从西方传来:“马援兵临城下,公孙皇帝于成都殉国,丞相、太子欲保于南中,于大渡河口为岑彭堵截,悉数被俘……”

“大成,亡了!”刚去完金陵,回到芜湖的蜀使闻言,满心绝望,竟投江而亡。

而对邓禹来说,这个消息,亦足以令他物伤其类。

“魏军目前尚无水上优势,但已与我共大江之险。汉缘江为国,东西数千里,所敌者大,无有宁息。”

“魏以北方十州之财粮,加上荆北巴郡淮南人力,第五伦只需数年,便能造得楼船战舰千艘,水手数万。若引巴蜀荆楚之兵水陆俱下,关中南阳之众进临夏口,中原大军直指九江,青、兖、徐兵并会合肥、江东。以江东一隅,当天下之众,势分形散,所备皆急。若第五伦再令马援,以巴、黔奇兵出吾空虚,袭击荆南,一处倾坏,则上下震荡,以吾智力,已不能为汉谋胜机矣!”

心急之下,邓禹立刻令送蜀使回来的亲信们,立刻赶赴金陵,将此事禀报刘秀,希望他再想想自己年初时的提议,“早做打算”。

“对了,陛下最近在做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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