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534章

作者:七月新番

景丹道:“但绣衣卫细作来报,说东汉内部也不安稳,刘秀为安置淮北难民,派兵带其开拓丹阳、会稽丘陵地带,此乃山越领地,山越原本只是虚尊刘秀,实则犹如藩属,如今土客矛盾尖锐,遂频繁作乱。刘秀正忙于整合南方,出兵与否,尚在两可之间。”

确实如此,为防万一,第五伦决定做一件事。

“准备笔墨,予要给刘文叔,再写一封信,叙叙旧!”

……

武德四年(公元28年),也是成家政权龙飞五年,八月中本是休沐日,但白帝公孙述却临时举行了大朝会,钟鸣响彻成都,将文武群臣急匆匆催进了宫。

群臣谒见皇帝后,才知道是出了大事。

当了五年皇帝后,有些虚胖的公孙述今日红光满面,对众人道:“先零王与诸羌解仇结盟,又与匈奴通,如今合兵十余万,共攻河西、金城,已围武威,魏国西北大乱。”

公孙述数落起自己的对手来:“魏五年幼,不学无术,不通治国之道,只晓穷兵黩武。自其弑杀王莽后,接连暴兵数载,征戍之劳,劳师十万,岂料淮北疫疠之患,殃及数十万,未能一举灭吴,只能无功而返。加上黄河水旱之害,饿饥累荒百万人,如今又遭羌胡之患,此天亡第五伦也。朕不忍中原黎民蒙受大难,欲出兵北伐,救其于水火,诸卿以为如何?”

群臣面面相觑,这些大疫、大灾真是魏国发生的事么?怎么听着像是成家的情况?

成家这几年也不好过,区区一州之地,却养了那么多官吏、兵丁,公孙述还不断接受外来者投奔,动不动就封官,加上动不动出兵北伐、东进,屡屡造大船、养骏马,花钱的地方多了。收入却全指望蜀中那点地,于是税收越来越重,百姓不堪重负,逃入山林或投奔蛮夷者颇多。

再加上公孙述的铁钱改革失败,经济趋于崩溃,哪还经得起折腾?

于是一直持“南进”战略,主张维持三分局面的丞相李熊出言谏道:“陛下,过去周武王伐殷,先在孟津检阅部队,八百诸侯异口同声拥护,而武王却认为时机尚不成熟,遂还师以待天命。如今国中亦有饥羸,难以征发大军,若要出师千里之外,恐怕难行。”

“再者……”李熊已经说得很委婉了,成家现在守则有余,攻则不足,他知道公孙述不甘心于一方偏霸,遂又找了个台阶给白帝下。

“《春秋》之义,内诸夏而外夷狄,第五伦虽横征暴敛,至少还是诸夏之君,若与胡虏共击之,恐将遭到中原士人鄙夷,有损陛下之名啊。”

公孙述称帝五年了,却依然没得到国中士人普遍认可,这要和羌胡一同出兵,名声就更臭了。

公孙述是个耳根子软的,前脚还兴致勃勃欲一展身手,如今被自己最依仗的臂膀泼了凉水,顿时狐疑起来。

这时候,一直力主“北进”的将军荆邯却站出来,与李熊唱起了反调。

“李丞相此言不然!”

“十年前,第五伦尚无尺土的权柄,如今却能驱乌合之众,所向披靡,一统北方,其人口、兵力数倍于益州。不趁现在与之争夺天下,而坐谈等天时,恐怕最后,落得个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有了支持自己的人,公孙述的态度再度偏移,他制止了李熊和荆邯的争执,捋须道:“既然丞相提到华夷之辩,提及武王伐纣,朕熟读春秋,通五经,却有不同看法。”

公孙述道:“朕听说,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别也。王政修则宾服,德教失则寇乱,居于西土之滨,一直桀骜不驯。直到周文王为殷商西伯,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猃狁之难,遂攘戎狄而戍之,莫不宾服。等到周武王伐商,《牧誓》之中有八个友邦一同出兵,其中就有羌国!”

说到这,公孙述露出了自得的笑:“如今先零王臣服于朕,是为‘西海王’,朕也同周文王、周武王一般,乃率戎狄征魏!逖矣,西土之人!”

好家伙,被公孙述这么一解释,匈奴也好,西羌也罢,都成他的“八百诸侯”了!什么勾结戎狄入侵诸夏兄弟,不存在!只有手持传国玉玺的真命天子号令羌胡友邦,奉天伐五!

既然白帝都亲自下场,李熊也再无法扭转局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公孙述开始安排起出兵计划来。

荆邯建言道:“陛下,第五伦已回归长安,就算派出几万人驰援凉州,关中依然军备充实,据说还在蓝田大阅三军,汉中与长安间各孔道难以偷袭,不如先攻他处。”

公孙述也清楚益州的实力,不应当空国千里之外,决成败于一举,遂不打算倾国而出,只欲利用他收留的各路降将,用他们的私人武装去碰碰运气,哪怕败了,对白帝也无损失。

于是公孙述决意,第一军由“朔宁王”隗嚣统帅其陇右旧部,将兵一万,北出祁山,联络豪杰,攻陇西,与先零羌夹击马援。

第二军由降将邓奉、贾复统领,将数千兵,东出汉中郡郧关,袭扰武关,切断魏国与南阳、襄阳的联系。

第三军则令楚国降将,被公孙述封为“翼江王”的田戎,领兵数千,自江陵进发,夺取南郡,直逼襄阳城下!

“三军一出,必威震华夏,纵不能灭魏,至少也可夺取陇右。”

公孙述最后点了荆邯的名:“至于襄阳、南阳能否拿下,需得汉军相助才行。”

“卿立刻乘船出白帝城,亲去东南走一趟,送上国书,定要说服刘秀,一同起兵,朕愿与汉主,剖分中原!”

第636章 但使龙城飞将在

“天祐大汉!”

当得知魏军并州兵骑离开新秦中,向西驰援河西时,位于并州极北的九原城“汉宫”中,响起了这满是庆幸的声音。

若是汉高祖刘邦在天有灵,看清楚说这话的是谁,恐怕会气得揭棺而起,这位高坐殿堂,冠冕堂皇的“大汉天子”,正是多年前从第五伦、马援刀下逃走的卢芳!

卢芳一家,本是胡汉混血的“杂胡”,却赶上了新末“复汉”的浪潮,他化名为“刘文伯”,依靠几十年的乡下土豪经验,编造了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自称是汉武帝的曾孙,祖先因巫蛊之祸逃亡胡中,甚至还和“匈奴公主”产生了一段爱情……

若正儿八经论辈分,刘秀得管卢芳喊“族祖父”!

同为假刘,论演技、伪装,卢芳比起刘子舆差了不知多少,他之所以能僭称汉帝,并维持至今,关键在于抱上了匈奴的大腿。

卢芳的“胡汉”靠着匈奴单于的大力支持,与胡通兵,否则早就被第五伦灭了。卢芳倒也有傀儡政权的自觉,连他的丞相,都由匈奴左谷蠡王兼任,胡汉割据北边,掠有五原、朔方、云中、定襄、雁门五郡,但各位郡守都是当地军阀实力派,对卢芳爱理不理,卢芳本人的权势,与后世那位伪满皇帝差不多。

但这并不妨碍“大汉天子”胸怀天下,一直希望进军中原,兴复汉室,带着匈奴爸爸,一起踏入旧都长安……

只可惜,胡汉的军队在数年前新秦中一战里,被耿伯昭带着刚建成的并州兵骑痛击,损兵近万,再不敢轻易犯境。

既然小耿不好惹,那他的继任者呢?吴汉入驻并州之初,卢芳以为有机可乘,拼命怂恿匈奴一同南侵。结果吴某人比小耿更为凶狠,轻而易举击破了冒进的胡兵,并残忍地将他们统统处死,将尸骸和头颅插在边境上,任由漫天胡鹫啄食,连匈奴人都深感骇然。

几次失利后,匈奴大单于也看出胡汉不足依仗,这次进攻魏国,只令右贤王进取河西,对正面的朔方则未有计划。

卢芳深感不妙,他有自知之明,一旦大单于觉得,这“汉帝”之位谁来坐都一样,那就没他卢某人的事了,必须赶在魏、匈交衅之际,扩大胡汉的影响力。

不止是为了两位兄弟死于第五伦、马援手中的仇,还为了自己。

眼下,卢芳听闻并州兵力主力已空,再也等不了了,一面勒令五原郡抓丁准备作战,同时欲去求这场战争真正的主导者。

“羌胡联手,魏国西北必然失陷,这是大汉横扫北方的机会,朕要亲去王庭,谒见父单于,恳请从朔方出兵,再攻新秦中!”

……

而与此同时,吴汉的军队,已离开新秦中,越过清澈的大河,远离林立的烽燧,抵达一望无际的沙漠边缘。

担任前锋的一位营正,名叫“阿云”,是来自陇右的氐人,说起他的经历,堪称传奇,作为当地氐兵投入万脩麾下,又参与了陇西之战,擒获了隗嚣的替身,遂升为屯长,吴汉奉命调至并州时,挑了一批精锐亲信,阿云就在其中。

可阿云心里却不太乐意,毕竟他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身份:公孙述及荆邯培养的刺客!

你说他阿云一个刺客,怎么莫名其妙跑到并州抵抗匈奴最前线了呢?简直是南辕北辙,但阿云毕竟受过专业训练,既然伪装没被戳破,那就继续潜伏,以待时机。

于是阿云平素也颇为尽责,在与胡虏厮杀中屡屡立功,官儿越做越大,这不,手下都有几百号人了。

“这路不对。”

阿云皱眉看着前方的沙漠,立刻向管他的校尉禀报,虽然吴汉将军没有明说,但匈奴侵犯河西的消息,早为士卒所知,毕竟四郡与新秦中之间,也就隔着这片沙漠。

河西四郡的求援,也送到过新秦中,但吴汉却视若罔闻,扬言没有皇帝的命令,并州兵骑绝不会离开驻地半步!坐视匈奴大肆掳掠。

直到今日,得了朝廷准许,吴汉才同意出兵,按照正常的路线,应该沿着大河两岸狭窄的青铜峡道,在其拐弯出西行,由此进入武威郡境内,先救援被匈奴围困的姑臧城才对,第八矫还在那眼巴巴等着呢。

可吴汉却偏偏走了直线,准备横穿沙漠!

校尉听得阿云汇报后,却瞪了他一眼:“放肆,小小营正,奉命执行即可,哪来这么多疑问?是汝懂打仗,还是吴将军懂?”

换了过去,阿云早就一匕首捅过去了,眼下为了潜伏,阿云只能忍气吞声对校尉道:“下吏只是担忧横穿沙漠,会使士卒疲惫,马匹倒毙……”

那校尉是并州本地人,由耿伯昭一手提拔,对这群“外地人”颇为不齿,闻言冷笑道:“这也叫沙漠?果然是陇南氐人,没甚见识,且让我告诉汝,不论是敦煌以西白龙堆,还是并州极北大幕,皆是目无飞鸟,下无走兽,举目望去除了枯死的胡杨木,就只有人畜骸骨作为路标,那才是真正沙漠。”

“而这新秦中、河西之间的沙地,只能称之为‘戈壁’。”

在熟悉沙漠的人眼中,这片“戈壁”简直是膏腴之地,多数地区不是沙海而是裸岩,且并非连续不断,间或有草原和灌木,尤其是近来正值雨季,一场雨过去后,沙蒿乘机抽芽,半个沙漠都绿了。

“匈奴时常由此进犯新秦中,雨季时,牧民们更能赶着牛羊横跨而过。”

“匈奴人以为魏兵不能越过,但将军,却非要由此进军,打匈奴右部一个措手不及!”

校尉说到这就停了,催促阿云继续前进,阿云也只好应诺,等进了这片戈壁(腾格里沙漠)后,才发现确实并非绝域,他们甚至能在牧民引导下,找到沙漠中遗留的小湖泊——一般的湖已干涸,只剩下一片晶莹的盐,但也有奇迹般的水源,湖畔生长着芦苇、沙竹、白刺等植物,形成一个绿洲,仿若金黄色衬布上托举着一块蓝色宝石,群鸟在湖中戏水,被惊扰后盘旋不去。

只是在士卒马匹欲饮水时,被向导阻止了,先派人绕小湖,看看匈奴人是否往里面扔了腐烂牲畜尸骸。

结果出乎意料,竟连这种毁水源的事,匈奴都没顾得上做,看来数十年和平后,忘了与对方交战窍门的不止是中原军队,匈奴也退化了啊。

并州突骑出发时做的准备很足,不止是一人两马的配置,甚至还带了驼队,专门运载水、粮等重物。经过数日跋涉,作为前锋的阿云等人,终于走出了这片戈壁沙海,踏上了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原,甚至看到了废弃的烽燧,犹如孤魂野鬼般屹立于天边……

“休屠草原,前方就是休屠泽,此地过去是汉军前哨障塞,新莽时,为匈奴所占。”

阿云算是明白吴汉的计划了,匈奴人出兵,一般会携带大量辎重、牲口在后,牛马羊群需要水草,而方圆千里内,还有比休屠泽更好的畜牧地么?

吴汉这是直冲匈奴后队而来啊!

阿云对胆大的吴将军心生敬佩之余,也有了另外的想法。

据他所知,这场战争和他过去效忠的成家皇帝公孙述有关系,匈奴和西羌是盟友,而西羌名义上臣服公孙述,所以自己相当于与公孙皇帝作对。

“反过来想,若我在此战中,找机会刺杀吴汉,算不算完成对荆将军、公孙皇帝的许诺?”

……

并州兵骑的前锋继续向前索敌,清扫零星的匈奴斥候,而一直坚持走在队伍中的吴汉,也出现于此,他舔着干涸的嘴唇,掏出第五伦所赐的“千里镜”,观察休屠草原的情况。

早在旬月前,吴汉就想好河西一战要怎么打了。

“匈奴此番入寇,与过去抢掠而返不同,右贤王,似是铁了心想重占河西,这反倒给了吾等机会。”

吴汉这次效仿的,是前汉时卫、霍两位将军的经验,汉武帝刚刚反击匈奴时,派出的正面部队,总是追不上匈奴,屡屡无功,连李广这种边塞名将,都铩羽而归。

唯独初生牛犊的卫青,找到了对付匈奴的窍门:他发挥骑兵军团机动迅捷的优势,采取迂回穿插的行军路线,千里奔袭,一剑穿心,不论是首战龙城,还是之后攻取河南地,都是从匈奴后方的缝隙中穿插,实施大迂回,对其辎重实施突袭!

匈奴骑兵不好找,但他们的牛马牲畜,却是现成的靶子!

“匈奴右部主力,正在河西抢得高兴,以为本将军会从正面绕过来,但却未曾想到,魏军也能横跨戈壁,捅其腚眼!”

话糙理不糙,吴汉放下千里镜,伸出手,让疲惫但尚未丧失战斗力的并州兵骑前进,他们,将打响大魏反击匈奴的第一战,就像当初的卫青一样!

“好教天下知晓,今日之龙城飞将,不是马文渊,也不是耿伯昭,而叫‘吴子颜’!”

第637章 河湟隔断异乡春

武威郡的首府姑臧城,墙垣颇为古旧。内城甚至是圆形,与中原形制大不相同,后来才增筑了外郭,南北七里,东西三里。

姑臧北门正对着两百里外的休屠泽方向,凉州刺史第八矫与武威太守窦友,正在城头,木然地看着那匈奴使者,用磕磕巴巴的中原话向他们叫喊。

“匈奴右贤王让我来告诉魏官,这姑臧,河西,本就是匈奴得祁连神所赐的故土,中国之人并非祁连神子民,应当离开。”

第八矫没有理会右贤王使者的“劝降”,在过去两个多月时间里,匈奴大军确实已经横行河西,马蹄踏遍了每个县,但他们尝试了各种办法,依然无法攻克姑臧、张掖、酒泉等坚固郡城,而河西大地上星罗棋布的县邑、障塞也有不少幸存,成了抵抗胡尘的最后堡垒,只要食物不尽水源不竭,就能守住!

第八矫的目光看向匈奴使者背后,戴着尖皮帽的骑从森然而立,他们的马匹低头嚼着夏天的草叶,士卒则握着弓刀,在大声的吵闹说话,好似这不是战场,而是一场部落狩猎。甚至有些更远的部落,享用着从各县抢来的食物、酒水,一边鞭打掠得的奴婢,一面唱起了歌。

“匈奴人在唱什么歌?”第八矫忽然问一旁的窦友,这位武威太守家族世代在河西做官,常与羌胡打交道,多少懂点。

窦友看了一眼第八矫,只道:“匈奴兵在唱一首古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无藩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这是一百多年前,匈奴被卫青、霍去病痛击,放弃河西离开这里时凄惨的歌,匈奴语中祁连便是“天”,他祁连神是匈奴的主神,们相信河西就是引弓之民最远的边疆。

第八矫不由感慨:“右贤王虽狂悖,但河西确实曾是胡地,我一直奇怪,匈奴无文字书记,如何能将一件事流传下来,原来是每代人皆以歌谣,口头相述么?”

这话窦友就不爱听了,嗤之以鼻道:“匈奴来得虽比吾等早,但也是外来户,此地最初,乃是月氏国!姑臧城都是由月氏人所建,故而这内城才是圆形,后来匈奴杀月氏王,斩其头制酒器,月氏人西逃,匈奴不过是鸠占鹊巢,如今竟有脸说此乃‘故土’?呸!吾等居此数代,饮水生育,祖辈坟冢存焉,若此乃吾等异乡,那河西三十万百姓,将何以为家!”

第八矫颔首,思绪不由飘远了,月氏啊,听说他们被匈奴赶走后,到了西域以西,经过两百年发展,已经是一个大国了。第八矫入主河西之初,曾经雄心勃勃,想效仿张骞,为第五伦通西域,虽然皇帝对此不太积极,但第八矫仍在张罗,希望胡商重新从敦煌入塞,恢复过去商贾、使者往来不息的繁荣场面,如今看来,可能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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