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490章

作者:七月新番

“后来,吾等到了宛城,赤眉主力已跑到了河济,众人听闻马国尉及幽州突骑又立大功,一个个羡得抓耳挠腮。”

“而本将击荆襄,未带汝等,也一个个哭天抢地,想要一个随军名额。”

“可如今大功就在眼前,却忽然变得谦逊起来?”

岑彭话音一转,从一团和气,变得颇为恼火,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接漏水的头盔震动,而营房内所有人也吓得赫然站立!

“大魏天子,就在宛城看着呢!”

“镇南军幕府麾下诸校,究竟谁是有种的马、谁是生不出种的骡,通过此役,我与陛下,都能看得明明白白!而陛下手中封侯策书能发给谁人,谁人又注定一生只能带民兵屯田,亦一清二楚!”

此言一下,倒是将不少人血性骂了出来,跑来荆襄一趟,总得跟着将军挣点东西罢?于是请战之声不绝于耳,但岑彭听出来了,他们底气依然不足,目测汉军兵力,与己方相当,襄阳附近的主力要防备冯异,回不来,即便岑彭亲自指挥,也没有必胜把握啊。

“诸君放心。”

岑彭这才与他们透露了自己最大的底牌:

“先前,朝中有人向陛下弹劾我,或岑彭无能,坐视邓奉、贾复乱丹阳、马武击舂陵而不顾。”

“明面上,我只言兵力不足,可实则,南征军中,还有上万机动之兵,但就是捏着不用!只放在上游山都县。”

那便是先前袭击山都,将邓奉部将赵熹打跑的偏师,这支部队是岑彭手下最能打的师,却一直被他藏着。

“早在数日前,汝等到达樊城次日,我得知汉军援兵有北进之势,便令此师南移至邓县驻扎。”

邓县就在樊城西北二十余里外,岑彭指着外头越下越大的雨道:“营中备热饭,令三军饱食,且先让汉军淋上几天。待骤雨初霁,其士气最低落时,邓县援军亦至,吾等便合力而出,势要大破汉军!”

……

邓禹毕竟是第一次带万人之众,也小看了这场雨。

虽然下的时间不长,才短短一日,但却颇为迅猛,连宽大的汉水都肉眼可见地暴涨了不少,江水拍击堤坝,掀起惊涛骇浪。

而汉军也被这场雨淋惨了,他们仓促北上,部分士卒靠着码头营房避雨,大多数人就只能窝在林子里瑟瑟发抖,上千个临时搭起来的窝棚也聊胜于无。

五月份本来极热,但降雨的夜间狂风呼啸,导致地面温度骤降,以至于出现了大夏天因衣裳淋湿而冻伤的“奇闻”。

而因为火无法生起,士兵只能吃雨水泡的干米,没少吃坏肚子,甚至有大批人腹泻死去,发烧者不计其数。

这些事,都是邓禹从简略的兵书上看不到的,他贵族、太学生的经历也帮不上丝毫,幸亏在绿林山过过苦日子的马武协助出主意,汉兵这才没有全军崩溃。

“骤雨甚于兵戈啊。”

等到次日下午天气复晴,看到天边透出的一缕阳光后,邓禹这才如蒙大赦,同时让自己记住这次的教训,下一回,定要让胜利完美无缺……

邓禹仍打算按照原计划,在三日之内逼迫“岑彭北上支援樊城”。

然而坏消息却陆续传来。

“西北二十余里外邓县,不知何时埋伏大众,斥候靠近时,正好雨晴,有大军出城,径直往东而行!”

若说前一个消息,还只是让邓禹皱眉的话,那下一个,就直接让他惶恐了。

“捕获魏军斥候,严刑拷打,竟言岑彭已在樊城!”

“樊城魏军亦陆续开出!”

“什么?”

邓禹顿时大惊,然后立刻意识到,自己就像一只被眼前小蝉吸引的螳螂,殊不知岑彭这只老黄雀,早就在身后张嘴欲啄了!

“既然邓县、樊城魏军尚未汇合,不如先击岑彭,再破邓县之敌!”

马武浑然不惧,提出了大胆的计划,但邓禹看着雨后汉军士卒依然病的病,蔫的蔫,先前小胜的激励锐气早已被雨水泡没,只摇头道:“一切都是岑彭诡计,事不可为矣,当速撤为妥!”

汉军没有辎重负担,跑起来也不算慢,然而原路返回至汉水的支流、来自他们南阳老家的淯水时,邓禹却愕然发现,昨日的大雨,不止让江汉泥泞不堪,恐怕连南阳也发了水,如今,来自上游的洪流正席卷而来,让本可泅渡的小河变得浩浩汤汤。

他们牵绳泅渡的树木,早已被淹没在浑水中,有人试探性想游过去,却一眨眼就被洪水卷走,没了踪迹!

邓禹只能望洋兴叹:“岑彭,连这也算到了么?”

他现在才感觉到,兵书害人啊,自己以为,跟着刘秀横行东南,又协助冯异在荆州做事,学到的东西已足够“攻必克战必胜”,可如今看来,自己需要学的东西还多呢!

但现在反思自己不足也晚了,时间飞快流逝,河根本过不去,两路魏军已经从北、西两面合围过来,怎么办?

邓禹自诩战略天才,如今生死存亡之间,无数人指望着他,但邓禹却脑子一片空白,想不出一个能让三军逃出生天的战术……

情急之下,他只想起了某个著名的战例,如同在溺水前抓住了救命的木浮板,下达了一道命令。

“马武将军,敌军倾巢而出,且两军之间必有空隙,请带兵三千,务必设法穿过,绕后袭樊城魏营。”

从两部敌人中穿插?偷家?说得轻巧做起来难啊,但马武还是应承下来,又反问道:“那邓司徒呢?”

“我?”

邓禹惨笑道:“如今兵卒士气低落,于我素来不倾心拊循,可谓驱市人而战之也。正好,兵法曰,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后存。”

“今日,便置之死地,使汉兵人人自为战,吾等也学淮阴侯,打出一场……”

年轻的主帅指着身后暴怒的河流,声音嘶哑而决绝:“背水一战!”

第573章 输麻了

魏军两部之间确实有将近十里的空隙,多为水田里闾,但也遍布斥候,马武的突围自然瞒不过岑彭的耳目,很快就报到镇南将军处。

“三千余人分兵而西,多携炎汉火德旗帜?”

说是逃兵也不像,这支部队还有建制存在,看旗号,应是马武麾下。

众校尉面面相觑:“大战在即,汉军怎么还分兵啊?”

岑彭却了然:“如此安排,可能有二。”

“其一,邓禹欲以偏师吸引吾等兵力,趁机逃走。”

说到这,岑彭笑了起来:“然壁虎断尾,属实不易,邓禹年轻,想必做不出来,依我看,他是欲效仿韩信背水一战,自将主力于水边列阵,而令马武袭我后方营垒啊。”

背水之战成就了韩信的赫赫威名,不过在岑彭看来,这战例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被复制的,正面要靠置之死地而后生击败来犯敌人,而偏师奇兵也要堵住敌军后路,如此才能创造最大战果。

“邓禹情急之下照搬淮阴侯战例,恐怕反成东施效颦啊。”

既然知道了关键处,那岑彭便有应对之策了,校尉们请求堵截马武,岑彭却摇头道:“我军尚未抵达战场,还在以纵队行军,贸然集合转向,花费时辰太久,邓禹主力或许趁乱便跑了。”

暴雨导致河水暴涨这种运气可遇不可求,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岑彭决不能浪费。

于是他下令:“集中两部骑从,左右各五百骑,盯着马武部,也不必贸然进攻,就跟着彼辈,再请江南大营任公,速调校尉于匡五千兵卒过浮桥,与骑从一同围歼马武!”

在岑彭眼中,马武只是一头马鹿,但肉最多的,还是面前这头身形笨重,后退已经陷入泥泞的邓氏犀兕!

对付这样的猎物,还是要拿出狩猎的老手艺来。

言罢,又挥剑指向前方:“两部主力,以钳形阵继续前进,逼近水边五里后,改纵队为横队,再缓缓向前,围西、南两面,独空出北方!”

……

“马将军,魏军骑兵一直在紧跟不舍。”

“我又不瞎,自然看得见!”

马武本是硬着头皮应承下邓禹的命令,甚至做好了承受魏军聚歼的危险,起码能让上万人往北撤走,上游或有渡河之地,再不济,走蔡阳、舂陵一带回绿林山,也比被一网打尽要强。

然而,他们竟真的极其“幸运”地从魏军两部间穿插而过,岑彭只派了两支骑兵来追随。

这时候马武就明白,前几天汉军能轻易攻下码头营地,斥候还能和魏骑打得有来有回,那都是岑彭故意制造的假象,就身后群骑的架势,若大着胆子来一个冲锋,己方三千徒卒都要够呛。

然而骑兵们却不惊不慌,就在东方数里外慢慢吊着,若是马武去过塞北,就会看明白,这群骑从就像牧民赶羊呢!

纵知处境不妙,马武还是执拗向西,但心中不由担心:“虽是好兵法,但吾等就算夺了魏营,邓禹若是在河边打不赢,又该如何是好?”

但更残酷的事实是,就在马武远远眺见樊城魏营时,也瞧见一支刚从汉水以南北渡的魏军,正在守株待兔!

岑彭军中,本就有许多南方人,对面的校尉竟是当初追随过刘伯升打关中的绿林群盗一员,姓于名匡,降魏后一直在岑彭麾下效命。他令部下布阵,五千人犹如一面张大的网在平原上展开,与骑兵一起配合,慢慢将马武部围拢。

“派人去禀报镇南将军。”

“马武已入网矣!”

……

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汉军忐忑不安了。

“魏军虽在逼近,但只有西、南有敌,北方空旷,为何不先往北走?再伺机过河?”

各部校尉、屯长、兵卒,都是从自己的视角看看待战争,极少有人会像邓禹那样,从全局去俯视形势:北方看似还安全,但魏军紧追不舍,他们已不可能走掉了,行军的纵队是最脆弱的,一旦被魏军撵上,一个冲击,上万人便会分崩离析。

邓禹给校尉偏将们讲明道理:“与其任由魏军在身后追击宰割,惨败沦为首虏,倒不如让士卒稍事休憩,背水决死一战,或许还有胜算!”

眼看众人面面相觑,颇有迟疑,邓禹开始费力给他们举例,历史上类似的胜仗不少。

“春秋时,秦国有将百里视,遭晋国连败两次,第三次出兵,济河焚舟,封尸而还,秦遂霸西戎。”

“更有西楚霸王项籍,引兵渡河击秦,皆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遂于河北七战七捷。”

再加上韩信的例子,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

在邓禹看来,他也是项羽、韩信一样的用兵高手,给手下人鼓劲:“兵士甚陷则不惧,无所往则固,深入则拘,不得已则斗,如此必能胜魏!”

随着魏军逼近到五里开外,改纵队为横队,汉军就算想跑也没机会了,校尉们无可奈何之下,这才答应试试,各自回部曲整军列阵,分为左中右三部,邓禹自将中军。刚开始时,被逼到绝路的汉军确实卯足了劲,他们依然记得前几日胜利的滋味,士气稍有恢复。

然而,岑彭却偏不急着来攻,只带着两万人在数里外围定,就让士卒坐下来休憩,在阵后甚至还生气了缕缕炊烟。

雨后的夏日火辣,下午日昳刚过,水分蒸腾,使得江汉之滨恍如一个大桑拿室,一刻后,连站在车盖阴影下的邓禹都满头大汗。

他的士兵们就更难熬了,脸上满是晒干的盐粒,个个嘴唇龟裂,刚才还算严整的阵列变得东倒西歪,有人前几天大雨没病,今日却中暑倒下,毕竟空腹跑了二十里路,早撑不住了,更有开小差去喝水的,导致行伍一团乱,再这样熬下去,全无辎重的汉军势必先撑不住。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能再等了,必须主动出击!”

邓禹看在眼里急在心中,遂下了决心。

在勒令军法官斩杀几个乱行跑去饮水的士兵后,随着隆隆战鼓敲响,汉军阵列缓缓向前移动,朝数里外的魏军走去!

……

魏军阵列中,有一辆高达两丈的望车,岑彭正站在上头,手持千里镜观察汉军一举一动,一边下达着命令。

第五伦真是给他送来了一件利器啊,曾经遥远模糊的敌人军容,如今清晰在目,汉军哪个部分最整齐,哪一部曲脚步杂乱,皆一目了然。

岑彭甚至比邓禹更早发现了汉军中的异动:汉军右翼,也就是偏北方的几千人,在行进过程中,却开始一点点与中军脱节。

岑彭看到,位于最靠背的一个曲千余人,其脚步变慢了,故意让友军走到了前头,他们的方向也变了,开始越发往北偏移。

最初,岑彭还以为这是邓禹的战术,但看着看着,嘴角却露出了笑。

“果然,汉军,也不是铁板一块,围三阙一,奏效了!”

直到这时候,邓禹才惊觉右翼的状况,但不等他派人去质问,最靠北的那位曲长,竟带队开始陡然加速,狂奔起来,往北边不见敌踪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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