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422章

作者:七月新番

他看到平原之上,冒出了万千火炬,它们似是盲动的萤虫,又像奔涌的火海,而小小濮阳城,连同魏军弃守的浮桥,已经完全被围住了!

……

金堤之上,第五伦亦在观战,赤眉的这趟去而复返,出乎了大多数臣子的预料,但第五伦却觉得,在情理之中。

“我军常以站胜,而赤眉截然相反,好以动胜。”

从成昌破新军到灭绿林,赤眉每一次大战,无不是在运动中欺骗、牵制敌人,人家过去七年几百里、几千里都运动了,如今往南撤数十里又忽然杀回来,正常操作。

当然,第五伦除了靠预判外,而是广撒斥候,提前警讯罢了,毕竟他打仗的特点是,从计划甲到计划丁,有无数个备胎方案等着。

如今看着赤眉重返南岸的情形,第五伦只感慨其壮观。

赤眉军还是不认命,不服输,仿佛在用行动告诉他:吾等不是区区飞蛾。

我们,就是那焚烧世界的烈焰本身!

负责浮桥的河内太守冯勤、水衡都尉杜诗来报:

“陛下,我军兵卒与民夫皆已北渡。”

“这浮桥,是否要……”

“焚毁?”第五伦道:“那费这些时日,岂不是白建了?赤眉早就能突袭我浮桥,断我追击之途,一直没动,就等建好之日,岂不是也白忍了?”

二人面面相觑,耿纯倒是明白,在第五伦颔首后,对他们道:“此乃陛下明修浮桥之策也!为的就是故意示以南渡追击之意,诱使赤眉调头回来!”

第五伦亦解开了谜题:“我军三部在河济之间设了网,按常理,赤眉应向南突围才对,但樊崇敏锐果敢,猜到我军将战场放在济水,南向是自投罗网。他素来胆大,说不定会反其道而行,来一出南辕北辙,若能击破我河北之师,甚至渡过大河,将予斩杀,这包围,不就自解了么?”

这场仗和陇右不同,比的是大平原上的腾挪翻转之能,樊崇有勇,但第五伦也有智。

这就是第五伦让工程不赶不慢的缘故,如今赤眉果然去而复返,他们没有钻南边的网眼,但往北,又何尝不是一个陷阱呢?

“不必烧浮桥,就是要让赤眉觉得有机可乘,冒险来攻。”

“在彼辈被我部拖延在濮阳一带时,暗渡白马的张宗将军、东边的大野泽董宪、东南定陶的文渊、西南陈留的郑统,四路大军,皆将向濮阳靠拢!”

“原来陛下令河内在上游准备船只,是为了让张宗将军先渡。”

冯勤、杜诗这才恍然,二人在民生、土木水利上各有所长,但对打仗确实不懂。

而派去濮阳和南岸的师旅和民夫,正说不准究竟是失误,还是诱饵,让人不寒而栗。

这样一来,战争的主动权似乎又回到了第五伦手中,可以在濮阳发挥魏军所长的“站”术了。

一切都如所料,然第五伦表面上镇定,心里却也有一点小小的不安,对这场仗,他还需要更多的情报才能判断全貌。

“赤眉也留了不少人装作东郡难民,混迹在河边,浮桥修建进度他们一清二楚,若樊崇真打算先打我,大可等明日大军半渡时杀来,那样会让我更难演些。”

“可为何头夜就来,这究竟是赤眉盲动,还是他另有所图?”

……

尽管樊崇的“大公”旗帜打在黄河南岸,赤眉也对浮桥跃跃欲试。

但樊崇本人,其实在濮阳南百里之外,濮水之滨。

“四公谢禄已杀到了大河边。”

他对赤眉众三老、从事道:“莒城有个故事,蝉在饮露水,螳螂正要捉蝉,不知黄雀在它后面正要吃它,而黄雀后面,还有个持弹弓的少年,正瞄准树梢。”

“濮阳浮桥就是那露水,第五伦是蝉,谢禄是螳螂,马援等人是黄鹊,而赤眉,就那弹弓孩童!”

正如第五伦预判了樊崇的预判,樊崇也预判了第五伦的预判,二人搁这斗智斗勇,相互钓鱼。

樊崇从来就没想着单纯逃跑,赤眉军的每一次辗转腾挪,都是在为新的战役做准备!

樊巨人一对赤眉飞舞:“这仗说难也难,第五伦君臣,乃是赤眉从没遇上过的强敌。但说易也易……”

“各路魏军,谁赶着去濮阳,我就先打谁!”

第494章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么

某位将军、二千石在一地待久了,门生故吏一多,盘踞于地方,自然而然会以其为中心,形成一个派系。毕竟国内无派,千奇百怪。

非要论的话,张宗应该属于“东司隶系”,他在河东加入魏军,基本都在司隶地区任职,担任河南太守,名义上的顶头上司,乃是司隶校尉窦融……

辖区内的河东、河内、河南都是没好好打过豪强的地方,著姓势力较强,也希望能推一位朝中代言人来照顾他们的利益。但窦融只想让窦家再续一百年,一点拉帮结伙的欲望都没有,这就导致所谓的“东司隶系”颇为松散。

作为东司隶系的头号大将,张宗的功名心却比窦融强许多。

“听说吴子颜都拜为后将军了,真就后来者居上啊。”

由不得张宗不急,吴汉直到河北战役才投靠,却运气奇好,还被调去陇右参与了大战。他却只能守在河南,这地方富庶归富庶,却让人待得心烦意乱。敖仓大战,出彩的是马援本人,张宗只在反攻时斩获些许首级。

这场仗,张宗开局也不算好,第五伦将他调离原来的部队,塞给张宗一批从三河征募来的豪强武装,只能凑合着用。但张宗亦对他们颇为严格,这次他时来运转,奉命追随陛下行动,众所周知,陛下到哪,大仗就会在哪发生……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城头子路被凌洪冲了,大河赤眉之后降的降逃的逃,河北再无大战。

张宗傻了眼,好在新的任务很快就来了。

“虎威将军宗,将司隶兵渡白马津,据白马城(今河南滑县)待命。”

在第五伦计划中,除了他与耿纯亲率冀州兵外,黄河以南还有四路军队,张宗及其麾下万余人,便是距离濮阳最近的一支!

白马津扼黄河天险,守南北要道,由此渡河北上赵地或南下攻楚,也可凭水陆交通东进西出。白马津的特殊战略位置,使这个繁忙的古渡口成为一个杀声不断的古战场。据张宗所知,楚汉之际,刘邦便曾遣将军刘贾、卢绾带兵渡白马津南下,断绝楚军粮道。

张宗进入白马城后,秣马厉兵,据斥候回报,他们根本摸不清濮阳附近的赤眉军究竟有多少,因为实在是太乱了,面对一般政权数军旗、营垒的办法根本不奏效。

只知道河、济之间全是人、人、人!外围是赤眉的抄粮队及斥候,但已经没有任何里闾可供他们掠食了,再往里,则是赤眉的主力作战部队,据说如今察觉南方的陷阱后,折返回了濮阳。

“今我拒守白马,一来可绝赤眉西窥,二来可就近袭其侧翼。”

张宗估计,河济之间的赤眉有二十万之众。大河南北五路魏军加起来,也有个小十万,战争的规模将是前所未有的,自己能否位列重号,就看这一役了!

可就在张宗摩拳擦掌,即将出兵之际,自第五伦的河北大营,却有新的命令发来。

“什么?”

张宗感到不解:“收回前命,停止进军?无有诏令,不得妄动?”

第五伦很少像这样直接微操前线将军,事情透着诡异。

但张宗毕竟文武皆修,详观地图,很快就明白过来:“陛下莫非是觉得,赤眉此行有诈?”

……

横野将军郑统,尽管在外多年,却不属于任何派系,非要论的话,他只属于第五伦的嫡系……

所以第五伦也才能放心将落在后面的京兆亲卫师交给他,此师上万人中,多有猪突豨勇旧部,皆是骄兵悍将,别人他们不服,面对郑统这位昔日的“建章宫卫尉”,却统统只能低头,就差喊一声“老首长”了。

郑统的困境与张宗类似,都是早早因勇锐得了杂号将军,可接下来却死活升不上去,郑统心里也急,主要是觉得,猪突豨勇旧部无一人为重号,有些丢人。

所以此番东进,郑统虽然离得最远,速度却最急,也不管京兆师刚抵达,就死命往前赶,出陈留城后,两天就急行军百余里,抵达济水边的济阳县。

这也导致,第五伦派出的传诏使者,连追了几站才追上他,见面就交给郑统诏令,还附了好几枚金牌,以示万分紧急。

吓得郑统还以为赤眉突袭河北,把皇帝为围了,要他去救驾呢,听使者读完才得知,是第五伦改了主意,让各路兵马就地驻扎,勿要深入河济之间!

张宗还猜出了个大概,郑统却一下子愣住了。

“只要渡过济水,我就能与赤眉外围之兵交战。”

“怎忽然要停呢?”

他不敢抗诏,只捧着金牌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莫非是陛下身边的文臣进谗言,误导了圣天子?”

……

马援当初在河北也一度军权独揽,但后来第五伦将其调到中原,就给了一个师的老兵,其余全得新募。

马援算是从头建军,自偏将校尉到普通士卒,向心力都极强,他这“丈人系”也算成型了。

比如本是吴汉旧部的渔阳骑将盖延,敖仓一战后,就拜倒在马援脚下,对他钦佩不已,此番马援突袭定陶,亦是以盖延为先锋,一路上对赤眉杀戮甚重。

马援四万大军,分布于冤句到定陶之间,基本封死了赤眉南下的道路,若樊崇直接往南走,他们已经做好了打一场硬仗大仗的准备。

可赤眉偏就调了头,这就使得马援不得不“运动”起来,稍稍向北才能加入会战了。

可就在三军将出之日,第五伦的诏令如期而至,让将军校尉们颇为诧异。

他们突袭定陶,打垮赤眉的断后之军后,却没缴获到粮秣——这赤眉还真没有一点补给,全靠抢啊!

人还能靠着炒面撑许久,可他们渔阳突骑的战马不行啊,平日都是吃麦、豆的,如今怎么办,就靠啃济水河边那些嫩绿没营养的小草?眼看战马不出战,好不容易在河内喂饱的肚子都一点点瘪下去,盖延就越发焦急。

“丈人系”的偏将们议论起来:“莫非是陛下想像招降城头子路一般,招抚樊崇?”

盖延说道:“贼虏张狂,不揍一顿打趴下,岂会轻易降服?”

他心急之下,不由出言道:“战机不可失,陛下岂能如此优柔寡断?”

一时间,帐内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就盯着他看,这个身高马大、口无遮拦的渔阳土包子,不知道参与军议的,还有来自陛下身边的郎官,专门持笔记录,美其名曰“方便编撰军史兵书”么?

郎官记录其实也没那么详细,不会具体到某人说了某句话,但像盖延这样直接质疑皇帝命令的,恐怕书面上不记,心里也得记下来!

见盖延还没反应过来,马援直接就骂了他一顿。

“盖巨卿,汝也就只懂兵技巧,岂知陛下兵权谋之术?”

“兵法云,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

“赤眉发现我军在济水一线布下陷阱,故转而向北,看似是中了陛下以浮桥诱惑之计,可岂知就不是赤眉故意为之,欲钓我军赶赴濮阳会战,以逸待劳呢?”

四路军队,就算天气晴朗、就算渡水没有阻碍,进入赤眉遍布的河济之间后,会遇到什么情景,一天打多少场遭遇战,都是未知。就算第五伦规定某一天抵达进行会战,四支兵也恐怕会走出十个时间来,这就给了赤眉各个击破的风险。

马援倒是有信心一往无前杀到濮阳,但第五伦在无法判断赤眉真正主力所在,目前双方还处于战略试探截断,第五伦最终出于谨慎,取消了这个计划,也在情理之中。

更何况,第五伦跟别人讳莫如深,对马援这位此战的“副统帅”,却是在密诏中透了底的,只是马援也不宜宣扬,因为这招实在是有些阴损。

第五伦密诏中是这样对马援说的:“三路皆止,唯东路不止,且先让董宪,试一试河济之间的水,有多深!”

……

董宪去年冬天被樊崇打成了光杆司令,甚至被俘,在赤眉的投瓦中侥幸被释放,当时的他落魄不已。

可才短短四个月,董宪就再度神气起来。带着马援分给的黄金丝帛、河北地区送来的上百副甲,几千兵刃,又在大野泽畔拉起了一支近万人的队伍。

轰轰烈烈的杀官造反过去后,大野泽还是那么穷,甚至比大乱前更穷困混乱,董宪带走的本地壮士,要么战死要么重新投了赤眉,但当地总有仰慕他名声的年轻人愿意为了“王侯将相”的许诺,以及金饼丝帛的诱惑,投入董宪麾下。

只是他这“游兵”,做得实在是够差劲,倒不是说董宪无能,他新拉起来的兵,虽然难敌樊崇的主力精锐,但与其余几公交战,却总能打个五五开。

麻烦之处在于,楚汉之际的老前辈彭越还能断楚军后方,但赤眉却根本不存在粮道,从来都是以战养战。

董宪也不着急,一面招兵买马,一边替魏传檄兖州各郡县,然后转头用这些“功绩”跟马援要金子要粮食、甲兵,借虎皮扯大旗,董宪有把握在今年内扩充到三万人,控制两个郡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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