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381章

作者:七月新番

陇山就是六盘山,横亘在陇右与关中之间,南北走向长达千里。

“从东往西打,无非走两条路,一条是北地到安定的萧关道。”

这儿又名“回中道”,当初秦始皇称帝后第一次出巡,前往边塞,就是在这折了个来回。而汉时匈奴也数次侵犯,烽火边从萧关一直延续到甘泉宫。

前年,隗嚣的叔父执意东征,就是想将这条路完全控制,但却功败垂成,如今魏军与陇右共享此道,更能从北面的新秦中威胁安定郡城,所以得布置大军防御。

“十六家各出一千人,得兵一万六千,再征四千羌胡骑,总计两万,由牛邯守备萧关。”

陇西郡狄道人牛邯是隗嚣麾下首席大将,堪当此重任。

“另一条则是陇关道。”

从陈仓西北部,翻越陇山九道坂的“陇关道”,乃是关陇之间的主要干道,名为干道,但却十分险峻,比起萧关道更加易守。

隗嚣道:“本将军将一万五千人,亲自守备陇关道!”

他站起身来,与在座陇右十六家子弟、将率说道:“陇右是陇右人的山河故土,不该由五陵关东之人来指手画脚!”

“第五伦虽轻取幽冀,但陇右与平坦的河北不同,再多的兵力,也要在陇坂低头!”

隗嚣唱起一首没有载入汉乐府的本地歌谣来。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唱罢这《陇头歌》,隗嚣猛地击缶,厉声道:

“就让魏军的血,在陇山上流尽吧!”

第447章 六盘山上高峰

“山高而长,北连沙漠,南带泾、渭。关中四塞,此为西面之险。”

这是第五伦在山麓东面仰望这道山脉后给出的评价。

他说打陇坂是“仰攻”,这是字面含义,因为陈仓一带地势平坦而低,但向西北行则越来越高,当抵达陇坂脚下时,眼前这道山脉却陡然上升!

“其坂九回,不知高几许。欲上者,七日乃得越。”

这意思是,只知道险峻得翻到对面山脚都得走七天,至于多高,只有天知道。

但今日,当第五伦随军抵达此处时,却偏要测一测这“不知几许”的高度。

对数字和器械较为敏感的水衡都尉杜诗被调到西线来,与身在长安的任光一东一西,统筹漕运辎重事宜,当第五伦问他能否有办法测出陇山高度时,杜诗道:“臣只能用偃矩望高之法,粗略量出。”

第五伦让他当场演示,杜诗的偃矩法纯粹利用经验,得出的答案距离实际肯定很远,只能说“或有八百步左右。”

第五伦却还不满意,只笑道:“予倒是有两种方法,可量得陇坂之高!”

一种是使用多次测量传递的方法,就可以测量出各点之间的距离和高度差,得到了一千零九十步的结论。

其次,则是第五伦令材官营将大黄弩屯用于测量目标远近高度的“经纬仪”拿过来。

这所谓的经纬仪,其实是设在一个框架上的三条横线和三条竖线,缩小版的安在大黄弩望山上,射手利用十字网格就可以上下左右地瞄准目标了。此物同样可以利用相似三角形,测山之高,用算家勾股之法反复推算后,亦得一千多步。

杜诗大受震动,在那用经纬仪对着旗杆等物比比划划,准确度确实很高。随着少府全面开工,将武德皇帝任何设想都变成现实,近来军中的小器械是越来越多了——尽管大多数做出来后一试,发现是没啥用处。

这次测量肯定比以经验猜测要精准,一千步,相当于这是第五伦他们所在山脚营地,与远处陇坂隘口的高度差。

从平原地带,在短短数十里范围内,高度骤然上升千米之巨,这在冷兵器时代,有多么的可怕?

第五伦也想起了那首《陇头歌》:“难怪关中民夫被征召去陇右服役,在这座山上都能走哭了,反叫陇右人笑话。”

平常尚且如此,战争时期,来自关中的军事力量想要冲上去何其难也,巨大的坡度的险峻的道路,不但对人马体力是极大考验,辎重运输也是一项难题。

那能不能绕道呢?很遗憾,即便陇关道如此难走,却已是翻越陇关的“坦途”。

更麻烦的是,在过去的历史中,甚少有势力在此留下战争记载,秦人翻陇山向东没遭到群戎多大阻碍,而汉初时汉军暗渡陈仓后,也很轻易就打到陇右了——当时陇右是章邯统治,秦人恨透了这个害他们二十万子弟被楚军屠杀的家伙,反而对“约法三章”的汉军颇为欢迎,相当于传檄而定。

于是第五伦也没有战例可以参考,只能让将吏们一点点摸索。

“大军要进攻陇坂,应该以半山腰的关山草原为前进营地。”

这是来自万脩的提议,关山草原在陇山东麓中段,据说这里就是秦人祖先非子为周王牧马之地,有大片平坦之处,可以安营扎寨,容纳上万人入驻,时值盛夏,草地丰饶,亦能减轻牲畜食秣的压力。

可再往上就没那么容易了,陇关道开始变得极其狭窄曲折,要通过盘山路一点点往上挪,而山道尽头,则是险峻的陇坂,陇军已经在那以逸待劳,痛击任何仰攻关隘的魏军。

前锋光跋涉就花了三天,第四天发动了试探性的进攻,结果十分让人沮丧:一向骁勇的亲卫师都被撵下了山。

第五伦光是在关山草原观战,就能感受到战斗的艰巨,只叹道:“予算是明白,当初绿林王常在面对潼塬时的心境了。”

陇坂比潼塬更险,不管魏军在陇东有三万、五万甚至是十万人马,在狭长的陇道上,兵力优势将被抵消,大型攻城器械更是绝对运不上来,小型的投石器在关山都找不到地方安放。

在进攻持续到第三天的时候,即便第五伦为先登设置了重金犒赏,但又一个旅在陇右良家子和徒附兵的反击中败下阵来。

久拖对峙下去也没个尽头,因为陇山西麓较为平缓的缘故,陇军支援、补给都比魏军方便。

这也是第五伦此番征伐,必须分兵缘故:与其十几万人挤在山脚下加重补给负担,还不如兄弟上山,各自努力呢!

仗打到这份上,第五伦算是清楚,想硬生生从正面打破陇关何其难也,他开始让军队陆续撤回山脚下,在关山草原留数千人,虚张声势保持压力即可。

接下来只能等小耿和吴汉合计萧关道的捷报了么?可哪有那么轻易,吴汉被第五伦设计了一波,用杂号将军和侯位,把老吴从幽州骗到了关中,而他手里的幽州突骑则由景丹接管,如此一来,刚加入的“幽州系”就掌握在了第五伦嫡系亲信手中——他失心疯了才把军纪极差的渔阳突骑调到关中来祸害地方呢。

所以吴汉的“独立师”虽然番号没变,但人已经换了一茬,目前是将不识兵并不识将阶段,从北地西击,一路上依然是艰难险阻,城得一个一个拔。

而原本指望给陇右背部迅猛一击的耿伯昭部并州突骑,则因为匈奴忽然增加了在贺兰山一线的部落,得留人守备富平,不能尽数南下,进度可能也会被耽搁。

“打陇右靠的是磨性子,急不得。”

嘴上这么说,第五伦却不想空待,只暗道:“看来这‘下路兵线’,是不得不出动了!”

……

“渭水狭道的这一路,本不在予筹划内,全是君游的主意,君游也数次说过,已筹备妥当,随时可派数千兵西行。”

等第五伦从关山草原回到陈仓时,复与万脩商议:“但予在陈仓询问,都说狭道不是人走的。”

在陇山南端,渭水硬生生冲出了一条狭长的深沟来。按理说,大多数地方,沿着河谷,总能开辟出一条道路来,诸如秦岭中的褒斜道,全靠褒斜两水。但渭河恰好是个例外,很多地方是高山峭壁,要想沿着渭河通过陇山,除了修建栈道外,几乎别无他法,但前朝也无人做过此事,而湍急的水流也意味着,逆流行舟没有可能。

“渭水狭道虽险,但并非不可行人。”

“臣之所以敢说这句话,是因为亲自带兵扮作樵夫,沿着渭水往西查探过。”

万脩镇守右扶风这一年半可没闲着,虽然随着步入中年身体不太好了,但他还是经常亲历第一线。

他在地图上给第五伦指出这条牺牲了不少性命才探明的道路:“此道是从陈仓西行,过渡口,沿着辟于山间峡谷的险道走,在山岭河流间数次穿行,过麦积山,行程数百里,最终可抵达陇西上邽(今天水市秦州区)!”

万脩力主此策:“虽是主要便于地方乡民往来走动,不利于大队人马跋涉通行,但却不缺水源。亦可出一支奇兵,携炒面为干粮。”

他开始请缨道:“请陛下坐镇陈仓,臣愿亲将偏师出击!不过半月,便能捅入陇右的心脏!”

第五伦奇了:“若是耿伯昭、吴汉,甚至是文渊提这样的建议,予不会感到奇怪。”

“但君游一贯以儒侠君子示人,用兵也和景孙卿一般稳健,为何此番如此锐意?”

万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臣虽年长后好读书,但年轻时,亦是快意恩仇的五陵游侠儿啊!”

“如今陇坂难越,臣岂能爱区区身躯,而不敢赴军之厄困?”

“好将军!”第五伦依然有些沉吟,他之所以一直按着这条进军路线不动,是因为渭水狭道和子午道一样,看似“奇谋”,实际上非万全之策。

他遂道:“陇右肯定会向公孙述求援,而我留岑彭守渭南及子午谷,若是蜀军敢犯险,必令其有来无回。”

“这渭水狭道也一样,汝欺陇右无好人物么?倘有有识之士进言,于麦积山僻中以兵截杀,汝孤立无援,进退不得,非惟五千人受害,亦大伤锐气。”

万脩却不甘心一直做个押阵脚的角色,再请命道:“以陇右之形势,若能有奇兵进入其腹地,陇西豪强,必然大惊,将与离心离德,到那时,臣就不是孤军奋战了!”

万脩认为,陇右内部其实也不稳固,隗嚣受命于败军之际,威望不足以让其他十多家豪强闭嘴,更何况还围绕孺子婴的复汉派存在。

以万脩看,若能杀入隗家不能一言九鼎的陇西,陇右豪强必然大受震动,或许会发挥大姓的传统艺能,将隗嚣推出来承担抵抗王师的所有罪名,将他卖个好价钱呢!

“世人皆道臣用兵怯怯,这次正好可稍稍用险,出乎奇意料,臣以奇胜之,而陛下以正合之!陇军可大破。”

万脩屡屡请命,而眼看时间进入六月份,陇关、萧关两道皆无进展,第五伦只看着六盘山高峰之上,天高云淡。

这一带气候较为干旱,没有出现连绵骤雨,可再等些时日就不一定了,确实是走渭水狭道最合适的机会。

“君游。”第五伦遂松了口:“汝非但是予之强弓,吾等在新秦中时,为予射下南飞之雁,以为聘礼,所以予才会视汝为家人。”

第五伦让郎官取来一把专门授予将军的军斧,自持其刃首,而将斧柄交给了万脩,这是极其信任的标志,毕竟若将军有异心,接过来甚至能把皇帝砍了。

“将军亦为予之利斧。”

第五伦答应了万脩的请战,动情地说道,顺便在不知不觉中,又抢了个本属于秀儿的成语。

“且为予,披荆斩棘!”

第448章 山海情

对伐陇的北路主将耿弇来说,最大的难题不是敌人,而是补给。

新秦中已是方圆千里内最富庶的地区,离了这一小块区域,不论东西南北,皆是苦瘠之地。

就拿在地图上,陇右安定郡与新秦中之间最为“便利”的交通,清水河沿线来说吧,又有平坦大道,又有河流,这不是骑兵南下奔袭的好去处么!

若有统帅在地图上看了一眼就拍脑袋做决定,那定是要悔死,耿弇事先派人查探过,水波荡漾的清水河实际上是一条苦涩之河,盐分极大。

“人还能硬着头皮喝下去,虽然是越喝越渴,但牲畜就娇贵了,非得在水面上撒点麦麸,才能哄着下嘴。”

新秦中的都尉蒙泽对耿弇如此抱怨:“依我看,也别叫清水河,改名苦水河罢!”

所幸在新秦中与安定间的七百里戈壁、荒野中,还有个地方是可以作为大军补给之地的。

卢芳的老家三水县,是穷山僻壤里难得的好地方,此处有可以解渴的水源,还有上千户人家居住。耿弇手下的并州兵骑们平素军纪还行,可如今吃了几天炒面,实在是受不了了,遂毫不犹豫地将他们视为“卢贼乡党”,将老乡家里的粟米抢得一干二净,逼得当地人躲进了深山里。

但即便抄了粮,也只够数千骑吃嚼半个月,将士们都很焦躁,希望能速战速决。

耿弇却不急,让蒙泽再去南边查探敌情。

离开三水县往南再走两天两夜,景致出现了变化,戈壁和秃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陇山东麓茂密的森林,更有草甸草原、干草原和杂类草草甸等,是大牲畜良好的牧场——陇右良家子的马匹多来自此处。

安定郡府城高平(宁夏固原)一带,后世是著名的“西海固”,号称苦瘠甲天下,可如今却是一片富庶之地。波光粼粼的朝那大湖是西北方有名的圣湖,而高平城因其坚固厚实,号称“陇右第一城”,是故又有高平第一城之称。

隗嚣安排手下大将牛邯坐镇高平,在此集中了陇右大半骑兵,步卒也有上万之众,蒙泽甚至能看到良家子骑巡视、押粮,他们在源源不断赶赴东边的陇东高地,吴汉的“独立师”正在那边往西打,听说攻势十分猛烈。

而大名鼎鼎的萧关,就被保护在高平城之后数十里的陇山断裂隘口处。

等蒙泽回来禀报后,耿弇心中了然,知道这场仗该怎么打了:“此番陛下虽分兵数路,但能有机会建功者,只有我与吴汉。”

耿弇笃定,以陇关的险要,皇帝就算将大军全押上,也难以攻陷,协助第五伦的将领是万脩,万君游虽是嫡系重臣,但在耿弇眼里亦是一匹“中驷”,两匹中驷凑一起,能玩出什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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