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378章

作者:七月新番

至于那镰,第七彪也在唾沫横飞跟外姓人吹嘘:“想当初我第六、第七两家争水,陛下为吾等持平,说以兄弟之情说之,然后随手拿起田中的镰刀,不经意一挥,你猜怎么着?”

“如何?”

第七彪伸手往那人伸长的脖子上一劈:“镰刀划过之处,厚实的土壤尽为直沟,那成国渠的水,居然平均一分为二,一半流向东,一半流向西,吾等惊呼此为神迹,遂无不心服。”

彪哥纯属胡扯骗鬼,可不少人却信之不疑。

你看,故事,不就有了么?就算是平平无奇的蠢物,只要和权力沾上了边,人们也会自觉或不自觉地为它寻找不凡之处。

但在第五伦那,对它们的解释就直接明白多了。

“斧意味着征伐,是为军。”

“镰则意味着收获,是为民。”

于是经典的一幕便出现了,魏皇双持镀了金的斧镰,将它们高高举起交叉,于艳阳下熠熠生辉,往后魏之后世,每逢登基即位,都得效仿老祖宗这个动作。

“如此可叫世人及子孙,记住魏立国之本也!”

第五伦说出了自己内心,真正想要讲的,让人们记住的故事:

“有斧在手,可披荆斩棘,为华夏开拓疆土;得镰在握,上可割日月,下可造乾坤!”

……

这一切完成后,而第五伦也颁布了他的诏令:

“予惟中国之君,自汉运既终,新室欲效尧舜之事,乱天下制度,以至九州溃乱,英俊不附。赤眉绿林并乱,饥寒并臻,父子流亡,夫妇离散,庐落丘墟,田畴芜秽,疾疫大兴,灾异蜂起。于是江湖之上,海岱之滨,风腾波涌,更相骀藉,匹夫僮妇,咸怀怨怒。

予本五陵布衣,虽为孝廉,然无意于仕途,屡屡辞让,后御胡于边塞,愿为一破虏将军足矣。然睹新政祸乱天下,愤然大慨,遂于鸿门,效汤武伐桀纣之事,吊民伐罪,终新莽十有五年之运。

然诸汉不肖子孙,复辟乱国,窃予灭莽之果实,海内土疆豪杰分争,四垂之人,肝脑涂地,死亡之数,不啻太半,殃咎之毒,痛入骨髓。予遂乘逐鹿之秋,致英贤于左右,率关中之众,将散乱之兵,喢血渭水,斩刘伯升,长驱周原,退陇右骑。破铜马百万之陈,诛假子舆,席卷河北,攘除祸乱,诛灭无道。赖诸将校奋扬威武,司、并、幽、冀四州戡定,民安田里。

今文武大臣、百司、众庶合辞劝进,尊予为皇帝,以主黔黎。勉徇舆情,于魏三年五月初一日,告祭天地于鸿门之野,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号,曰大魏,建元‘武德’!”

这诏书就有意思了,首先是第五伦和诸汉皇帝一概痛斥王莽为篡位逆贼不同,承认了新朝的正统地位!

毕竟他第五伦早年的孝廉、为官都是王莽提拔,这是绕不开的经历,若全盘否认新朝,诸汉复辟就有合理性了,第五伦只能两害取其轻,毕竟汤放桀,武王诛纣,都不曾否定夏殷的正统。

其次,第五伦决定不称朕,仍和王莽一样,称予!

作为新朝昔日的重臣,少府宋弘看了看太师张湛,二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新莽虽然搞砸了事情,但毕竟投入了不少有志者的理想,亦是一次亘古未闻的常识,在内心深处,他们并不希望全盘否定新制。

皇帝对待诸汉的态度明显,必尽灭而后快;但对新朝,竟能够加以扬弃,属实不易。

至此,第五伦即位典礼大体结束,群臣向新皇帝表示祝贺,伏拜高呼万岁。

作为魏的建立者,群臣多少能体会第五伦的良苦用心。

但距离较远的地方,高台两翼、临时搭建的低矮木制观礼台上。被千里迢迢召来观礼的郡国父老,对这些冗长的仪式,看了个新鲜后,就只剩下无聊了。

好在接下来的大演武环节,却让他们精神一振!

父老们早就注意到了,在第五伦举行仪式时,上万人聚集在鸿门宽阔的旷野上,这些人是魏王的亲卫旅,曾在周原之战里顶住了陇右突骑的进攻,又在河北下曲阳决战中面对刘子舆的绝命冲击岿然不动。

他们二千五百人一旅为一方阵,分为前后左右中,坐北朝南,将皆建旌提鼓,挟经秉枹。那些身穿铠甲、戴着圆帽的步兵将头发梳得整齐,贴在脑后边,所持的兵器,时不时被午后的阳光亲吻,烁出一道道慑人的寒光。

即便是完全不懂阵法的父老,也能清楚地分辨,因为他们穿着不同的服色和旗号。

前军象征着北方水德,皆玄裳、玄旗、黑甲、乌羽之矰,马队尽为乌骊马,望之如墨。

后军意味着南方火德,皆赤裳,赤旟、丹甲、朱羽之矰,马队尽为骍马,望之如火。

右军则对应西方金德,皆白裳、白旂、素甲、白羽之矰,尽骑白马,望之如荼。

左军标志着东方木德,色青,裹青头,马队为青駹马。

中军亦是中央土德,色黄,马队为黄骠马,头上是昔日魏军的标志:黄巾!

但从此以后,就是五德俱全的五色旗了。

若是有见识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无耻效仿吴王夫差黄池之会、以及冒顿白登之围的摆设,不足为奇,但父老们不知道啊,只觉得色彩分明。

当皇帝陛下手持斧镰,将军秉枹,钟鼓鸣响时,乐官们也奋力振铎,一时间,五旅勇怯尽应,三军皆呼喝以振旅,其声动天地!

犹如浪潮扑击海岸的礁石一般,欢呼声一次又一次在三军中响起,汹汹涌涌,浩浩荡荡,有着摧枯拉朽的势头。

“武德皇帝万岁!”

……

这确实只是演武,既没有士卒绕场,也没有第五伦挥手致意。阅兵是不可能阅兵的,短短几天时间排练,即便是精锐的亲卫师,也不可能做到整齐划一,一旦走动起来,肯定就混乱了,还不如就用他们最擅长的站姿态,看个热闹即可。亲自实践过就知道了,后世的一些超大规模活动,靠的是现代国家的组织能力,古代真的是拿头都办不到。

可前来观礼的长安人,以及各郡国父老们已经满足了,他们只记得今日到处飘荡的五色旗,以及排成五色的阵列,何等武威。

他们也忍不住加入了呼喊,与有荣焉,等回到故乡,就是能说一辈子的谈资!

“老夫虽然经历过好多个皇帝,但哪位皇帝即位,请过我观礼?投桃报李啊,从今日起,老夫就是武德皇帝的忠臣了!”

当然,也有路途劳顿病死累死的人……

但第五伦劳民伤财,从各郡国召来数百人观礼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

第五伦道:“四州各郡国的百姓,不会理睬他们根本看不懂的诏书,听那些大道理,甚至不关心即位的是哪位皇帝,姓刘、姓王,还是姓伍,反正都要收税,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想让目不识丁的百姓认同这位新的皇帝,印刷多少份诏书都不顶用,不接地气。

“但百姓们却愿意听刚去过京师,见识大场面的家乡有名望父老,回乡后,作为谈资,反反复复,每次乡社聚会,都对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孙后辈,讲述关于武德皇帝有五色旗,五色兵的故事。”

符号和意象的运用,能让你的故事更加让人记忆深刻,正如第五伦所愿,今日之事,在之后许多年里,确实靠着父老的嘴巴在他治下诸州郡散播,但言语传了几次后常易出错,有时传到深山里时,这故事就变了个样。

并州上党太行深山里,某地老农听着旁人闲谈,惊得锄头都倒了:

“啥,你说啥,一次就登基了赤白黄绿黑,五个皇帝?”

……

五德皇帝被山区老农理解成五帝共治,那自然是后话。

至于短短数日内,鸿门称帝诸事,最先传到了渭北万年宫的汉太后、新公主,王嬿耳中。

负责来告知她此事的,是阴丽华,本以为换来的会是孝平太后的一声叹,或是一句骂,哪怕是笑也好。

岂料王嬿发出的,却是一声意味不明的……

“哦。”

第444章 二王

第五伦当然不会轻易去见王嬿,用他心里的话说就是……

“她这个年纪,予这种身份,人嘴两张皮,予和过去不同了,得顾全。”

所以一般时候,便让小郎官阴兴跑腿,有时甚至会让从茧房升为女官的阴丽华代为传讯,只是第五伦说着要“顾全”,对王嬿听闻诸如假刘子舆覆灭等事如何反应,依然很感兴趣。

只是今日恐怕要让第五伦失望了,因为王嬿对武德皇帝即位颇为冷淡。

没办法,谁让她是亲历过两个王朝覆亡的女人呢?分别以国母、公主的身份。

先是夫家的汉朝,居然还是被自己父亲所篡代,王嬿当时反应可比现在剧烈多了,因为王莽不论家里家外,总是一副大汉忠良的模样,甚至教导女儿也是如此,王嬿早年只想做一贤太后,用她的话说就是……

“愿效邛成太后事。”

抚养并非亲生的儿子长大,继承汉家宗庙,如此足矣。

后来知其父有异图,王嬿意颇不平,只是也不敢像老太后王政君那样,形于言色。及王莽行禅代,愤惋逾甚,心里甚至对汉朝有些愧疚,遂选择称病不参加朝会,以对抗的方式表达自己对父亲的失望。

当十五年后,新朝在猪突豨勇们的呼喊中轰然倒塌后,她感到的则是彷徨与恐惧。

遇到第五伦不知是幸或不幸:不幸的是,她求生的迟疑,永远失去了在最后一刻殉汉、新,得到史书轻飘飘一赞的机会,幸运的是,第五伦未曾过分为难羞辱她。

当这些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再遇到小浪花就不足为奇。第五伦既然反新又拒绝复汉,自立称帝之心路人皆知,这种水到渠成的事,你要她能有何反应?能“哦”一声便不错了。

但阴丽华告诉了王嬿一些第五伦没让她通知的事。

“武德皇帝即位后,下诏历数隗嚣之罪,声称其勾结羌胡,威迫河西及关中,宣布要西征陇右。”

听闻这个消息,王嬿顿时担心起来——揪心她名义上的儿子。

“这次出兵,恐怕就不是随便一打了。”阴丽华是见识过战争残酷与混乱的:“武德皇帝,定是要像横扫河北一样,灭亡西汉!”

此言让王嬿心更乱了,她一直对可怜的孺子婴心存愧疚,父亲夺了本属于他的江山,又将他幽禁成了傻子,王家对不起汉室,也对不住孺子婴。

这时候,阴丽华忽然发问:“太后想救孺子婴吗?”

王嬿叹息道:“他是我名义上的孩儿,虽然无生养之情,但这份名义仍在,岂能骤然割舍?”但怎么救,如何救?她现在也是被第五伦囚于笼中的金雀鸟。

阴丽华下拜:“那就请太后替武德皇帝分忧,以故汉太后的名义,宣布废黜刘婴!”

什么?王嬿大惊,其实第五伦先前留着她,也存了“挟太后以令诸帝”的心思。

毕竟汉家以孝治天下,太后甚至有下诏合法废黜不合格皇帝的权力,那位昌邑王刘贺,在霍光利用上官太后宣布他不配为帝后,二十七天就哭哭唧唧退位。

但王嬿有自己的底线,她一向拒绝成为第五伦对付诸汉的工具,哪怕卢芳、刘子舆,也拒绝参与,更勿论孺子婴。

第五伦也点到为止,从没逼迫她,直到今日。

“阴丽华。”王嬿生气地直呼了自己昔日使女的名:“你如今也成第五伦鹰犬了么?”

“妾是为了太后着想。”阴丽华于王嬿主仆关系虽已结束,但心里还是念着这位救命恩人,分说起自己的想法来。

“其一,孺子婴痴傻,称帝并非自愿,而是被有心人利用,妾听吾弟说过,陇右隗氏与蜀中公孙皇帝往来频繁,随时可能抛弃孺子婴,又不敢明着废黜,或许会像项羽杀义帝一样,加害于他。”

“其二,刘歆等老臣颇为顽固,很可能会在陇右覆灭时,带着孺子婴殉汉。”

阴丽华这么一说,王嬿已经能想象,孺子婴在酣睡中被人闷死,亦或是当陇右被攻破时,被老刘歆背着跳水那一幕了。

“就算不被乱臣、忠臣所害,亡国之君鲜少有善终者。”

阴丽华道:“倒不如太后做个姿态,抢先表明西汉之立非婴所愿,以母后的名义废黜孺子婴。如此,奸佞就会收回加害他的手,忠臣没了拉他殉社稷的理由,武德皇帝或许不会再难为他。”

“太后这是给孺子婴卸下不该他承受的桎梏与重任,是在救他啊。”

阴丽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王嬿慢慢有些动摇了,终于还是轻声道:“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写?”

阴丽华自有想法,提议将矛头指向刘歆、隗氏,为孺子婴开脱。

“也罢。”

王嬿犹豫了半晌后,喃喃道:“汉家已亡十余载,让逝者安息不好么?何苦再借其尸而还魂呢?”

若是诸汉有出息也就罢了,但这什么绿汉胡汉北汉西汉,就没一个能打的,还闹了不少笑话,他们存在一天,汉家好不容易遗留的德泽,反而削弱得更快了。

“我所知道的汉家社稷,在十多年前就亡了,今日不过是残余回响,空谷留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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