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342章

作者:七月新番

武关城里粮食快绝了,而岑彭军中每天都有来自关中的补给,再耗下去,他可能连这个价位都卖不到了。

王凤最终只能气馁地下了马,腰杆弯下,却将自己的佩剑双手捧着,高高举起,献给高高在上的岑彭。

而岑彭则在马上淡淡看着王凤,就像一年多前在宛城,绿林渠帅俯视出降的岑彭一般。

“武关明日开关。”

“绿林,愿降于岑将军!”

……

“不愧是道南阳而东方动,入蓝田而关右危的雄关啊。”

次日,绿林军投降,被拆散控制起来,岑彭则登上了关隘之上,扶着斑驳的女墙,眺望故乡南阳,那注定是他的下一个战场。

说来也是好笑,他被第五伦拜为“平林将军”,可如今不等岑彭打到南阳,绿林已经分崩离析。

虽取武关巨防,但岑彭没有就此止步,召集校尉邓晔等来见,指着地图道:“下一步,是夺取丹阳之地。”

此丹阳并非江东的丹阳,而是“丹水之阳”,位于武关以南的析县、丹水等地。

战国时,因为张仪骗了楚怀王,楚国大怒之下伐秦,就在丹阳作战,此处位于商於、汉中、南阳交界,如今也是魏、蜀、赤眉三大势力交汇之处,谁能先占据,谁就能掌握主动。

因为邓晔就是析县人,岑彭遣他带三千人去取析县,打探南阳近况。

“赤眉已占多少地域,究竟是否如传说一般,立了名为‘刘共和’者为帝,也复了汉,这很重要,必须弄清楚。还有,绿林残部还盘踞几个县,南阳大族如今是何打算。”

作为南阳人,岑彭知道,想在故乡作战,就不能无视大族,他们可能成事不足,但败事有余——败赤眉的事。

岑彭又令另一名校尉于匡往南走,取丹水县,那里已经十分接近汉中郡,要派遣斥候潜到郧关(湖北十堰)附近,看看蜀军是否在东进。

没几天,邓晔便派人来回报:“新野大姓阴识带阴氏族兵及豪右数家,避赤眉之难,西奔至博山县,愿归附魏王!”

“阴识……他不复汉了?”

岑彭想起在刘伯升军中时,自己与阴识也算共事过,此人能代表南阳豪家。岑彭会欣然接受归附,设法扶持他们,再将整编的绿林派一批过去“支援”,令其在南阳西部扎下根来,利用豪右的武力与人脉,与赤眉耗下去。

南方也送回消息:“汉中王刘嘉及其将军贾复已降蜀,蜀王全取汉中,郧关上挂起了蜀旗。”

那贾复也在阳平关撑了半年,已尽全力,岑彭知道坚守孤城的绝望。他对汉中东部的上庸地区暂时没兴趣,但这件事意味着,魏、蜀对绿林西部疆域的瓜分已经宣告结束。双方以秦岭大巴山为界,往后的交集和冲突也会越来越多!

若蜀王在扩张时选择北上,而非东出,那冯衍预言的“魏蜀必有一战”,就免不了了。

岑彭捷报送去河东,也很快得到了魏王的反馈。

“平林将军岑彭,拔峣关,夺商於,定武关,扩土六百里。”

“封棘阳侯!食一千六百户。”

棘阳县是岑彭的家乡,第五伦是想让他日后荣归故里啊。

考虑到绿林势力土崩瓦解,岑彭已经无林可平,第五伦遂改了他的将号,让岑彭离正式的重号将军又近了一步!

“拜为:平南将军!”

第399章 周公营洛

自夏末以来,第五伦一直蹲在河东安邑城,几乎将这当成了陪都。

究其缘由,还是河东距离魏军的各个战场都不远,大本营长安到此有驿道,蒲坂津浮桥重新修好后交通颇为顺畅,船只能从渭水一直开到汾水上。

驻军并州的车骑将军耿弇在对付胡汉,练兵预防秋后匈奴大举南下,也方便传讯,自黄土沟壑遍布的陕北渡过龙门,可达河东。

至于身在太原,屯兵雁门关、井陉的景丹。在河北联络各地豪强组建铜马包围网的马援,到安邑比去关中近上许多。

南方的商於之地虽然处苍翠群山之中,但也有一条狭道往北直通弘农城,否则也不会划归弘农郡管辖了,窦融就驻于三门峡附近,随时可以派船北渡,向第五伦汇报军情。

故而东西南北各个战场,短则三日,长则五日,都能将军情送到魏王案几前。

七月下旬,随着武关归降,窦融亲自带着岑彭捷报送达,第五伦大喜:“张宗已取宜阳,又袭伊阙,断绿林粮道,助郑统攻下新函谷关,如今岑君然再夺武关,前后不过一月,弘农全郡皆已到手!”

过程就不必过多赘述,和太原、上党是靠北汉内斗占了便宜,而弘农这几场仗,虽然也有交战,也籍于三位将军勇锐,士卒用兵,但要让第五伦选,当列首功的,还是绿林自身的崩溃,绿林诸侯各自为战,自然难挡魏军。

魏王遂给这“弘农战役”做了了结。

这是第五伦的习惯,对战史颇为重视,从鸿门举兵的“诛暴战役”开始,到称王前的“河西、河东战役”。但最重要的还是与刘伯升对垒的“渭南战役”,奠定了立国之基,同西汉决胜负的“陇右战役”,则解决了安全问题。

再往后,就是开拓之战了,入秋以来,第五伦又让尚书郎朱弟在记录上添了两场:太原、上党战役,弘农战役,目前没打完的,就只有并州的“御虏战役”和尚未完全开张的河北战役了。

虽然皆为小战,距离“三大战役”还远,但却一点点夯实了基础,开拓了边界,向统一的大目标一步步往前迈。

而按照惯例,每次战役了结,魏王都会来一波加官晋爵,这回也不例外。

郑统已经是“未央卫尉”,九卿有了,侯也封了,杂号将军也当了,因为没法独当一面的劣势,第五伦也不打算给他太大权力,只在侯爵上继续增户即可。

张宗此番夺宜阳、伊阙,战役当然没有甘茂、白起那般剧烈,因为敌人已经大乱,但他这有勇有谋的性格,值得好好栽培,因其“河东虎”的军中绰号,拜为“虎威将军”,顺利入选杂号。

窦融因为来得早,又作为新朝降将代表,混到了侯位,但官职一直停滞在太守。此番帮魏王踩刹车,活干得不错,赢得了第五伦的完全信任。

魏王终于升了窦周公的官,让他作为“司隶校尉”,秩禄与太守等同,但权力却更大一些,也方便第五伦将周公当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唯独对岑彭的封赏就有意思了,封侯不说,还将平林改为“平南”,汉时重号只排到“前后左右”为止,并无方面之将,依然是杂号。

但敏锐者如窦融就看得出来:“魏王对岑君然果真颇为喜爱,往后岑彭必能位列重号,做南方独面之将。”

作为熟悉南阳,还去江汉打过仗的人,这任命可谓极对,张、郑等人也不会不服,窦融觉得,魏王用人之道确实是有一手。

第五伦则有种感触,这治国和开公司还挺像,一个人肯定没法做所有事,创始团队的元勋们能得到一批原始股,但这之后察其优劣德性,该稀释还是得稀释。

随着公司做大,其他公司跳槽来的人,即便是你的老朋友,也不能直接拔太高。岑彭的实权可以大些,位置却得一点点升,一方面给他盼头和动力,还不能让老部下们觉得寒心。

封赏完毕后,安邑行在的群臣也爆发了一场小争执,却是关于魏王的下一步战略。

大多数臣僚都觉得此事根本不用商议,心里只剩下两个字:“入洛!”

“洛阳乃是东周之地,自古富庶,不亚于长安。”

“弘农方面,郑、张二位将军,各将兵数千,占住新函谷关、伊阙塞,而如今绿林遭赤眉之祸,守军心绪大乱,伪郑王刘赐守军不过万,洛阳大姓与弘农杨氏一样,不喜绿林,宁降于魏,只需要大王一声号令,便能挥师东进,夺取天下之中!”

若能拿下洛阳,众人以为,第五伦连称帝的条件都完全成熟了,魏王早先就表现过对洛阳的兴趣,扬言八月入洛,这不正好么?

然而嘈杂之中却有一个声音与众不同。

“大王,臣以为,洛阳不可入!”

说话的是典客冯衍,他已经从好友鲍永之死的阴影中走出,眼下便逆流而行,再发惊人之言。

却听冯衍道:“诸位一定会说,洛阳处九州之中,天地交会,北有邙山、大河之险,南有宛、颍之饶,东压梁宋,食中原之利;西驰崤渑,据关河之胜。这确实没错……”

“但这是四方必争之地,天下无事则已,有事则洛阳必先受兵!我多次途经洛阳,知其地方不过百多里,土地狭小,险不足恃,却适为战场。”

“倒不如只占险要关隘,任由其他势力在洛阳交战,等全取河北,再挥师南下不迟。”

这思路和第五伦当初弃长安差不多,充满了诡黠。

一心想随魏王入洛的群臣与冯衍辩驳,但从杜笃到伏隆,这些新晋的郎官对洛阳的心切主要源于儒生对“周公营洛”的情怀,没一个人说得过他。

最后还是窦融缄默良久后,发现魏王在看自己,这才站了出来。

“冯典客此言差矣!”

窦融道:“正因是必争之地,才不可弃之不顾。”

冯衍没想到,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窦融,竟与唱起了对台戏,只拿窦融的字来取笑:“昔日有周公旦营洛,而如今,你‘周公’也欲效之?”

说完自己觉得有趣,哈哈笑了起来,但群臣却没人笑,面面相觑,只觉得冯衍太过无礼傲慢。

放数月前,窦融确实地位不高,谁都可欺可鄙,但打完太原、上党和弘农两战后,窦融如老黄牛般任劳任怨,将后勤管得妥妥帖帖。第五伦已经将他当萧何来使,权力也大增,你冯衍有话好好说,非要开这玩笑埋汰他作甚!

窦融更会做人,不以为忤,只谦逊地笑道:“窦融岂敢与周公旦相较,但昔日三监之乱,诸侯畔周,若无周文公带着成周八师,自洛东征,天下恐怕不为周所有。”

“当时形势与今日颇似:武庚在河北,譬如三刘、铜马;管蔡在南阳、颍川,譬如今日之绿林赤眉;奄国与东夷在东方,譬如那占据兖州的梁王刘永,割据青州数郡的张步。”

“大王欲定天下,亦当东征,先取洛阳,再横扫四方!”

窦融也算文武双全,道起形势来头头是道,冯衍算是遇上对手了,却依然摇头:“周公这是按图索骥,只会循古事做类比,大错特错!”

冯衍分析起取洛阳的麻烦来:“如今洛阳攻下不难,但要守住却不易,不但要赈济数十万饥民,东方的梁王刘永、南方占据南阳的赤眉,皆可能向洛阳进军,我军至少要投入数万兵力守御。”

“依臣之见,大王当专向河北,同时在北方抵御胡寇,在关中提防陇、蜀,哪能分心于河南?”

窦融看法却截然相反:“汉景帝时,七国反,桓将军说吴王曰:愿大王所过城不下,直去,疾西据洛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无入关,天下固已定。”

“只可惜吴王不听良言,错失机会,反倒让周亚夫以洛阳为大营,数月翦灭七国。若弃之不取,梁王入则得势,可以与河北三刘联手,威胁我河内地,赤眉若取此次,新函谷关、宜阳皆非极险,大可绕开,难道就拦得住那三十万群贼?”

“是故,洛阳于魏而言,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眼看群臣都认同窦融之见,冯衍急得直跺脚:“又错了!周公,洛阳武库已空,食敖仓粟已尽,只有饥民与饿殍,先占据洛阳者非但不能号令诸侯,还会招致四方夹击!”

第五伦一直笑着静听,某件事全体朝臣一个意见,那问题就大了。怎么能没争论呢,应该有争论,只有争辩才能涉及到事情的方方面面,搞清楚此事的利弊所在,他才能兼听则明。

然而冯衍这句话却太过露骨,引发群臣勃然色变,魏王便立刻叫停了争议。

“典客,司隶校尉,二位皆谋国之言……”

但是之前全是废话,第五伦叹息道:“但,正因洛阳经历数年战乱,如今只剩下饥民,嗷嗷待哺,余才更要入洛啊。”

“洛阳数十万百姓盼太平如望甘霖,余雨不降,孰能降?”

当初在长安,是关系到存亡,迫于形势不得不放弃。但如今的洛阳,还真是一颗压得枝头低垂的果子,第五伦稍稍踮起脚就能“为长者折枝”。

如冯衍所言,不取洛阳,确实能节省一大批兵力和粮食,但驻兵河内、弘农,眼睁睁看着洛阳及周边百姓饿死或亡于战乱而不顾,第五伦再阴毒也干不出这种事。

一般地方也就罢了,但这是洛阳,是东周之地,天下瞩目的地方。作为想要横扫六合的势力,发展到这一步,即便入洛于自己利益不大,但为了政治正确,却必须做!

冯衍之言近于纵横阴谋诡道,他可以作为异议存在,但第五伦可不敢直接用他的计。

欲取天下,还是要走王道!

第五伦定了调:“如孟子所言,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此乃余与诸位鸿门起兵之初衷,今日亦无改变!切勿忘之!”

冯衍有些尴尬,不过第五伦私下里会召他来,进行口头勉励,好让狗头军师恢复志气,下次还能勇敢站出来当反对派。

窦融则长舒了一口气,他没猜错,魏王任命自己为司隶校尉,同时从河东、河内、魏地及关中火速抽调一批官僚组建司隶校尉府,果然是为了入洛做准备!

但第五伦却给这次出兵洛阳定了限制。

“余将从河内渡孟津南下入洛,令张、郑二将军亦率兵东进,张宗东抵成皋虎牢之险,郑统南达嵩高隘口,皆不得贪功越过!”

在自然边界上守御,成本当然是最低的。

第五伦道:“就以此南北百余里为限,在此之外的地方,既然无险可守,那便暂时弃之不取。”

魏王精明着呢,今年下半年,主要目标还是那两场没打完的战役:御虏与河北。

入洛和解救黎民的政治利益要拿到手,但他又不想投入太多兵力在大平原与赤眉、梁军厮杀,只选择守住要害,把洛阳当做日后进取中原的桥头堡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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