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222章

作者:七月新番

“宋弘是执拗君子。”第五伦说道:“若直接征辟来为我做事,他心里那道坎还没消,绝不愿意。”

所以不能以利禄而诱,得用仁义来软化,以“安民”为理由,宋弘还是愿意扭扭捏捏出来做点事的,而这种事,有一次就有两次。

第五伦确实是太需要宋弘出山了,若是魏郡的老班底在,第五伦有很多替代人选,诸如耿纯,老本行就是管粮食的,心可黑了,比第五伦还黑。

再有冯勤等人协助,足以搞定此事。

但进入常安后,第五伦身边的人手捉襟见肘,一人得当好几个用,这不,任光一边要清理各官署堆积如山的文献,又被第五伦安排发粮之任,他对常安不熟悉,少了宋弘帮忙,这件事还真就做不成。

什么,你问新朝的纳言(大司农)何在?困在宛城,正是和第五伦有师徒之名的严尤。

至于纳言府副手,跟王莽出逃死于乱军之中,再往下的几个,正是与王业一起造就了“何不食肉羹”这名场面的搭档,不少人作为民贼处死了,剩下的人,能放心用?

再加上宋弘做过并州牧,以后有大用处,第五伦心里想,若能用二十万石粮食换来宋弘的信任甚至是归心,那便是一笔大赚的买卖。

更何况,此事若能做好,还能赢得常安人一个极好的印象分。

但任光小心翼翼地提及:“将军,如今我军虽驱逐王莽,然控制地域,不过是渭北的列尉、京尉,渭南的光尉三郡而已,许多县还只是举旗听命,实则为豪强控制,想收租恐怕不易。”

“太仓的存粮,若是省一省,至少能撑到秋收,为何要动辄出粮大肆分发呢?”

以他看来,倒不如不发粮,就让老百姓紧一紧腰带,等入秋后第五伦的军队多打下几个郡,恢复粮食供应。若是军事进攻不顺利,这个秋冬恐怕要难熬了,常安人白吃粮食时对第五伦有多感激,之后就会忘得一干二净,又恨不得要吃他肉了。

“无妨。”

第五伦瞥了任光一眼:“万脩与彭宠已经一前一后向东进发,去夺取华阴京师仓,那儿应该还有不少存粮。”

这可真不一定,但第五伦真正的打算,暂时不欲与任光分说。

京师的数十万人,就是几十万张嘴,还基本以工商官兵为主,鲜少有种地自给自足的,每月需要消费五六十万石粮食。

在盛世,他们的衣食是促使商业流动的源动力,天下车舟载粮奔走至此。

但如今是乱世,商业断绝,地方割据,京人的肚皮,成了难以填满的大窟窿,也是一个政权巨大的负担。第五伦虽然赶跑了一群皇亲国戚,又杀了不少民贼遗老抄家抄粮,但只是杯水车薪。

连续募兵东征,王莽已经将关中的农稼和粮食供应弄得濒临崩溃,最坑的是,货币系统也崩了。

老王是拍拍屁股跑路了,这烂摊子丢给第五伦——不管是谁进常安,担子就会压到谁肩膀上,粮食问题,俨然是进京赶考的大作文题,占分极大。

第五伦是想得高分的,而他的答题策略简单粗暴:发粮!

让常安周边的人,过上一两个月让他们终生难忘的饱暖日子!舒服到京师人人都念着第五将军的好!恨不能他留于秦地。

但结果也是必然的:寅吃卯粮,迟早吃完。

“那就坐吃山空罢。”第五伦心中如是说,隐藏在这件事后,是一个阴暗,甚至可以说残忍的决定,让他觉得,自己号称“安民”都有些讽刺了。

第五伦才回到军营,第七彪就来拜见。

他先提及了列尉郡的情况,基本全郡都已响应第五伦,以他命令为准,说完事却又扭捏不去,第五伦遂抬起头:“还有何事?”

彪哥在渭北立功不小,打下了两个县,进京这几天还算老实,没有嚷嚷着要睡皇帝嫔妃,分细软。然而,之所以对这些漠不关心,是因为第七彪心里,一直在酝酿一件大事!

第七彪早就想说了,这几天左等右等,居然迟迟没人提那件事,他顿时急了,又有些暗喜自己能得头筹。

今日遂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宗主,现在王莽已被赶跑,宫室空了,天下无主,而宗主有诛暴安民的大功勋……”

第七彪再拜稽首:“宗主不做皇帝,谁有资格!”

第258章 飘

面对第七彪急吼吼的劝进,第五伦没感到意外,写完手头的东西后才抬头:“就这?”

“正是如此。”第七彪还以为第五伦会三辞三让一番,不曾想他不推也不让。

第五伦只笑道:“既然是自家人,我便直问了,此事是你单独思索,还是其余人也作此想?”

“是我一人所想。”第七彪急着揽功,话出口发觉不对,连忙解释道:“其他部曲不知,但宗族之中,不论老少,都暗暗说,在刘、王之后,如今天下轮到第五氏来坐了!只是彼辈胆小,唯独我一心为宗主着想,故而直言。”

族人在夺取渭北时立了不小的功劳,对劝进之事热心也难怪,若是第五伦一飞冲天,他们就是皇亲国戚啊。

在第七彪想来,到时候,可不得人人封个侯玩玩?也不用多,一个支系一个,像第六、第四、第三这种没出力的,就给他们一个子、男糊弄一下,像他第七彪这种立大功,可以和万脩、小耿平起平坐的,说不定以后能做上公呢!

然而他们的诉求与第五伦不同,第五伦此番力排众议入关,要的是诛莽之实名,而非称帝之虚名。

你要问他有没有野心?当然是有的,然而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应该通过征战天下和统治,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主,而不是急着给自己安个名号,就指望八方稽首来降,那就是成沐猴而冠,加上占据京师,要被各方势力群起攻之了。

第五伦了然,只道:“饭要一口口吃。”

“吾等才赶走王莽几天?根基未稳,人心不服,此事不急。”

第七彪刚有点失望,却听第五伦道:“但一直没名分也不妥,等时机恰当时,称王倒是可以思虑思虑。”

第七彪顿时又大喜,王也不错啊,而第五伦也没叫他保守秘密,第七彪这大嘴巴,准保一个下午就能将此事传得满军营都知道。

这便是第五伦想要的效果,造反是冒着巨大风险的,人人都追求高回报,不少人跟随他奔走战斗,就是为了攀龙鳞、附凤尾,成功得志。若领头的没有一个名位,底下人更不必说,有些人就会失望,产生离心。

甚至是野心。

但第五伦又没说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称王,借第七彪之口,让底下人知道你有这想法,内心稍安就足够了。

要记住,称王是凝聚人心的手段,不是目的。

相比于虚名,第五伦现在更关切的是军队在常安的状态,然而从奉命安集士卒的第八矫处,第五伦就没听到几个好消息。

总结下来一句话:常安城中的将士,全都飘了。

第八矫禀报:“虽然士卒受军法所限,不敢明着抢掠,但抄家后,对那些空出的北阙庭院,不少军司马开始带兵争着住进去,争相攀比。”

“而贿赂更是横行,新室的旧官、里闾斗食们对军吏满口奉承,礼物送了又送。”

腐烂的头虽然跑了,但腐朽的身子还在,就算换了个好头,两百年积弊未曾更换的浊血仍在,依然会被腐蚀。

原本还算单纯的八百士吏进了京,难免受到污染,他们都扛不住糖衣炮弹,更单纯的普通兵卒就更别提了,但要是将他们撤出去,常安城防又能交给谁?降兵降将么?

第八矫又道:“现在军中士吏都颇为倨傲,说跟着大将军夺取了常安,就相当于夺取了天下,其他地方就能传檄而定,九州俯首帖耳了。”

“因为他们不知道天下有多大。”

第五伦这些天没少看地图,他手头的地盘,东方,魏成加上寿良,一个半郡,现在还联系不上,也不知马援是否按照计划,开始攻略河内了。

而西方,理论上常安周边列尉、京尉、光尉已尽数夺取,不到十天拿下三个郡,够快了吧。实则即便是他的老家列尉,大半的县都控制在豪强手中,响应而已,今天能举你的旗,明天就能举别人的旗,不就是临时缝一面么。

然而如他一般自知的没几个人,甚至连将军们也飘了。

“前日刚发完饷,便一个个请战,这个说他去取弘农,那个说他去夺陇右,甚至还有人请命打洛阳,打汉中,要生擒王莽来献……”

很显然,这群家伙已经骄得飘上天,自以为天下无敌了。但第五伦没有完全拒绝,他还是想试试,能否把关中周边关隘一鼓作气夺取,让自己有更多回旋余地。

于是昨天,也就是六月初二,第五伦发了金饼次日,就将手头大半兵力悉数派出。

偏将军耿弇带兵七千往西,带兵向西去扶尉郡,也就是后世宝鸡一带,最终目标是陇关,陇右暂时不指望,但陇关得取下来吧。

偏将军万脩带兵六千往东北走,师尉大尹田况,那是第五伦在关中第一个潜在敌人,此人能力极强,得师尉人心士心。而控制在其手中的蒲坂津,也是按照原计划:取河东打通与魏地联系的障碍。

裨将军将军彭宠直接从鸿门起身,带兵五千向东,去夺取关中东部的“翊尉郡”,也就是华山、华阴京师仓一带,旧函谷关也在那,只可惜汉武帝时改易关隘,将函谷东移到了洛阳边上,距离常安足足上千里,现在大概控制在新朝太师王匡的手中,至于旧函谷,说来好笑:废弃多年后,被王莽认为是秦时四旧,给拆了!

派出三路后,第五伦手边就尴尬地无大将可用了。

第五无大将,先锋也行啊。

但第五霸年纪大了,第五伦不放心让他长途劳顿,第七彪当时尚在渭北,于是挑了在临渠乡干了好几年的猪突豨勇旧部郑统,任命为校尉。让他带兵四千向东南进军,取蓝田,再去峣关试探试探:众所周知,武关是关中东南门户,然而武关之内,在蓝田山谷还有一个峣关,两者譬如唇齿,都属于右队(弘农)辖区。

先前驻扎蓝田的屯骑营跟着第五伦的老冤家孔仁南奔,军师冯衍轻之:“屯骑营和右队大尹很快就会砍了孔仁的头来降。”

但任光却认为不一定。

“弘农武关东南便是南阳,彼辈,还有另一个选择!”

不错,若是弘农降了绿林,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如此一来,一半多的兵力就被带走了,加上放在渭北的五千人,第五伦手边,只有万余人,被常安城牢牢拴着。

他暂时不想征兵,现在最大的困难不是兵力不够,而是军官不足,许多能力只能当军候、军司马,带五百一千人的,已经成了校尉,你还指望他们一夜之间都做将军?

第五伦的势力现在就是个泥足巨人:头是金的,他起码还没糊涂膨胀;胸是银的,万脩等人还算可靠,麻烦的是信得过的文官太少,对手下三郡一城名为统治,实为放养;腹和腰是铁的,八百士吏虽然刚硬,但长期泡在温柔乡里,很容易被腐化;腿是铜的,四万兵卒实际的战斗力不强,容易软;至于脚,也就是统治基础,更是泥巴做的,且越来越往下陷。

打天下难,治天下更难,第五伦是深刻感觉到了,光消化京师和几个郡,已经超过了他这组织的能力范畴,一时间捉襟见肘,看来招揽贤才的举措,必须立刻推行了。

第五伦亦有反思:“或许,是我的期许太高了?”

他不想像王莽一样,只把旧朝换个名号,其余照旧,新政权还没开张就彻底腐化。

人注定要死,日子也不能凑合过,总得试着往自认为好的方向努力。同理,对一个政权来说,难以跳出历史周期律,几百年后注定灭亡,不是现在哺其糟而歠其醨的理由。

而到了次日,六月初四,周边陆续传回的消息证明,第五伦确实对他麾下的将军士卒们期许过高了……

“校尉郑统,受阻于峣关,损兵数百,向大将军请罪。”

……

第五伦听完报告后颇为郁结,郑统竟然以四千人强攻峣关,而守关的有多少?加上屯骑营,或有五千之众。

攻关还没守关的多,没有器械,从军官到士卒,没一个有攻坚经验,能打下来就有鬼了。还是取常安太顺利,让手下人觉得,所有地方都能不战而下。

“让他退回蓝田休整,等待援兵。”

第五伦令第七彪带着四千人南下支援郑统,以壮军势,还亲自耳提面命,让他们切勿再贸然攻关。

“若不能说降弘农,这东南边,这只怕要我亲征才行。”第五伦手头没大将了,只觉得头疼,但现在这情形,他若是一离常安,没了压制,驻守此地的兵卒,只怕立刻就能给他一个大惊喜!

郑统还算小挫折,但另一个消息就糟心了。

“彭将军日行百里,抵达华阴。”

很快嘛!

但第五伦更担心了,彭宠先前奉命留守新丰、鸿门,看着后路,没能一起渡灞进常安,功劳偏小,眼下有点急切,得了命令后匆匆东进。

果不其然,才隔了小半天,前线就传回了彭宠在华山下为田况袭击,大败而归的消息!

师尉和华山,就隔着一条渭水,更麻烦的是,漕船还被田况控制了,彭宠进军太快,队伍在华山谷地里拉得老长,结果着了田况的道,一如秦晋崤之战的重演,损兵大半,狼狈退回郑县(陕西华县)。

第五伦肺都要气炸了,手下人也炸呼呼地表示应该将彭宠撤职,甚至直接杀了!

但第五伦也只能让彭宠留守于郑县,他手头,甚至连派去顶替彭宠的人选都没半个,此时若是吓到了彭宠……

“我能反王莽,彭宠,就不能反我么?”第五伦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忠诚。

但田况相信,他还修书一封,痛骂第五伦背叛皇帝,不忠于国。

“看来探汤侯,还真是铁了心想做新室遗忠啊。”

和彭宠相反,有一个家伙,第五伦则是嫌他走得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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