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210章

作者:七月新番

反倒是第五伦的“同伙”,脱逃在外的国师公刘歆,王嬿还能说上几句话。

今夜被太白入太微的天象所惊,王嬿久久难以入眠,却又有人来报,说是鸡鸣时分,就看到寿成室里有数不清的火光往南走,出了朱雀阙而去……

“莫非是父亲弃都而走了?”黄皇室主闪过这个念头,这不符合他的作风,立刻遣人去外面打听,在天色微明之际得到了答复。

“是陛下携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子弟,至南郊九庙明堂辟雍,哭天灭敌!”

……

王莽在搞舆论上其实很有一套。

他当年下野复出,靠的是上百官吏士人写给朝廷的求情信,在发现“舆情”这一招很好使后,王莽就上了瘾。

嫁女给汉平帝,靠的是庶民、诸生、郎吏等千余人守阙上书,认为国母非王嬿不可!

王莽做汉朝大司马时最大的政绩,修南郊三雍,靠的是发动诸生、庶民集会,共计十万人,前后二十天就完工,质量竟还不错,至今没塌。

而他代汉时,更是有夸张的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上书,诸侯王、公、列侯、宗室皆叩头劝进。

时至今日,王莽圣人光环已破,但还是能发动上万人:与新朝捆绑结实的群臣及其家眷、拱卫宫室常安的郎卫及中垒营士卒,还有上千名留校的太学生。

有这么多人,不派去支援灞水、渭桥,反而拉到南边来,真不是为了跑路,而是对昨夜太白入太微天象的回应。

面对阴阳天象,新朝效率出奇的高,已经把时辰改名,以五行为号:将至曰“岁宿”,申水为“助水将军”,右庚“刻木校尉”,前丙则是“黄土都尉”。

王莽还搞了一个口诀,让郎官们念:“执玉斧,伐枯木;流大水,灭金火。”

但还不够,念及张邯、崔发所言,古书上写了喲,国有大灾,则哭以厌之。于是王莽遂率众来此,欲呼嗟告天以求救,以扭转那不吉星兆。

他已经很久没出城了,今日大驾乘六马,马匹以五采毛绣为龙文衣,五彩斑斓,头上还顶着安装的三尺独角,拉着王莽的华盖车。

抵达明堂后,王莽一身礼服,肃然上前,在天坛上跪拜皇天太一上帝,陈其符命本末。

那十二样新室立国的神器被搬了出来,一为武功白石、二为三能文马——马虽然死了,但皮留了下来。

三为铁契,四为石龟,五为虞符,六为文圭,七为玄印,八为茂陵石书,九为玄龙石,十为神井——井沿的一圈石头罢了。

十一为大神石,十二为哀章所献铜符帛图。

十二神器将王莽围成一圈,好似在给他灌注法力,而王莽则伸出双臂,仰天高呼:“皇天既命授臣莽,即令臣莽非是,愿下雷霆诛臣莽!”

言罢低低俯首,而群臣百官军队及被拉来凑数的常安市人,则都屏息等待,倘若真有天雷来将王莽劈了,那真是神作。

但雷始终没来,反而是天边露出了鱼肚白,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就当是老天默认王莽无罪了。

于是王莽开始了痛哭,一会捶胸顿足,一会伏而叩头,哭到气尽几乎晕厥,比伯父王凤、汉成帝、汉平帝、他亲妈、王政君等人死时还要伤心。

至于老妻、亲子、孙儿死时落的泪,与今日相比,更是海水只取一瓢。

王莽是边哭边说,一面是自陈功劳,认为自己奉天法祖,兢兢业业,居然众叛亲离,他感到颇为委屈。其次是自陈功劳千余言,希望皇天能够听见:“何不殄灭众贼?”

尤其是第五伦!王莽希望,最好能天降陨石,将他活活砸死!

大概是王莽感觉自己一个人哭诚意还不够,不足于感动上天,于是号召跟来的群臣,召集的太学生也一起哭,他规定:太学生以及平头百姓跟着哭的有免费的肉羹喝,还发钱帛,哭的好的,给官做!

众人或真是出于伤心,或是近来常安粮食吃紧很久没吃上肉,遂坐在明堂九庙间,一个个放声大哭,哀声一片,蔚为壮观。

就这样从鸡鸣哭到平旦,一直到朝食,几个时辰下来,嗓子都哑了,好在吃食供应不绝,嘴干了就喝粥,喝饱了继续哭,太学生们还被要求念诵策文。

当然,也不乏哭着哭着,忽然觉得这一幕很滑稽,真像是提前在为皇帝和新朝举行葬礼,忍俊不禁,一时竟笑出声来。

但这些笑声掩盖在更大的哭声里,反正都是张着嘴,滥竽亦可充数。

王朝末路,怪象横生,种种匪夷所思之景轮番登场,可悲与可笑,差别倒也不大,这便是《易》经所说的“先号啕而后笑”啊!

大概是听到了众人的诚意,王莽一高兴,就决定,跟着哭的五千人,统统授予郎官!

但一次发不出那么多衣服的印绶啊,遂只能一人塞块当年藏在明堂里的“三万六千岁”年号木牌作为凭证。

王莽还异想天开:“前线兵力不足,此辈哭声哀痛,应是新室忠良,不如发予彼辈兵刃,派去支援灞水。”

然而等天色大亮,众人吃饱肉粥散去时,地上却扔着几千枚新朝的年号木牌——聪明如第五伦,六年前就嚷嚷着“不想当官”,就算再愚笨者,这节骨眼上,谁还想做新朝的官啊!吃饱喝足,带着分发的丝帛作为盘缠,太学生也纷纷跑路遁走了。

而昨日唯一说出了靠谱举措的共工宋弘,安排完运送钱去前线的犒赏事宜,回到常安时看到这一幕,顿时惊呆了。

又听说皇帝将本要给前线士卒的丝绸,分了大半来给这群哭包,宋弘更是摇头不止,仰头叹息道:

“满朝公卿,全城百姓,夜哭到明,明哭到夜,还能哭死第五伦否?”

……

就在王莽张罗哭天大典之际,五月二十九日清晨,三支军队也兵临渭水。

三天捅穿渭北的耿弇,带着自家兄弟耿舒、耿国,以及下数县,得了无数犒赏,士气高昂的三千兵卒。外加京尉郡豪强轻侠组成的联军上万,威胁西渭桥!

拱卫常安的细柳营仍在,只是不见亚夫将军,反倒是耿氏三虎逞威风。

细柳营往东数十里,号称“邛成将军”的王元,在举兵响应后,带着列尉郡各路豪强,两万徒附兵临中渭桥。

萧何后代、樊哙后代、张良后代,来自长陵、阳陵二十几家前汉列侯后裔,今日来了场大团聚。他们被王元的说动下,出兵响应,但不少人仍看不上前朝寒门第五伦,兴致还在复兴大汉上,认为第五伦只是“为南阳更始天子前驱”。

在最东边,则是“五”字旗的天下,号称“五陵将军”的第五霸,带着第七彪、第八矫,临渠乡族丁及长陵青壮,人数上万,抵达东渭桥。

从第五霸到第八矫,都相信,宗族在此役之后,将是蛰伏两百年的虺蛇,终于化为蛟龙!

三管齐下,哪怕照葫芦画瓢烧了渭桥,要守备这漫长阵线的射声营也顶不住了。

告急之下,刚从南郊回来的王莽遂发诏令,将作为灞水大军后援的长水胡骑调往北边。

这空档被第五伦抓住,他麾下士卒打仗不行,干活可都是一把好手。

霸水上游,前排是精锐,顶着盾与对岸阻挠他们的屯骑营对射,箭矢你来我往。他们后头则是扛着一袋袋沙囊而来的数千新兵,仿佛要硬生生架起一座沙土桥梁。

屯骑营告急之下,位于北边的越骑营、步兵营发一半兵力来援,又被吸引了一部分兵力。

此乃淮阴侯韩信雍水故事,灞水虽宽,但仍只是渭河支流,随着一袋袋土囊投入,堤坝之势渐成,上游来水为之一缓,使得下游一些河段淌水也能过了。

“昨日天象,乃是我军大胜之兆也!”

第五伦跃马于东岸,仗剑高呼,过去数日,渭北每有一县夺取,他就让传令兵分别传于各营。

“长陵已降。”

“阳陵已克!”

“安陵大捷。”

“平陵请降!”

“茂陵举义了!”

“列尉、京尉皆已反正!”

“常安被包围了!”

士兵们的情绪,从惊讶,到欢喜,再到最后习以为常:“吾等义军大胜莽军,难道不是寻常事么?”

第五伦得让心怀疑虑的新兵们觉得,他们正在走向胜利,而敌人,不堪一击!得让原本对战争心怀畏惧者,也开始在水畔摩拳擦掌,抱怨为何还不进攻?

酝酿了四天后,士气更胜于鸿门之时,甚至有胆量随军吏们“水里水里去”了,往灞水中下脚试探了。

随着第五伦亲自敲响鼓点,两万之士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在长达十余里的战线上,高呼着胜利的口号,开始涉水强渡灞河,踏浪而行!

“诛暴、诛暴、诛暴!”

防守一方的步兵营、越骑营目瞪口呆地看着此情此景,喊声变得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甚至盖过了两岸的隆隆战鼓,脚下之河水沥沥。

这一幕,正可谓是: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

第245章 义在东军

王莽善敛财,收举国黄金聚于皇室,以黄金万斤者为一匮,尚有六十匮,倘若加上黄门、钩盾、臧府、中尚方等处的库存,总数直逼一百万斤。

这些财富,都被收在禁中,王莽说,这可以作为官府发行大面额铜币的本金,只要黄金在手,将铜币和黄金价值挂钩,想发一千就一千,一万就一万……想法不错,只可惜玩砸了。

十多年来都不舍得动用它们的王莽,如今被逼到绝路,终于咬咬牙,拿出十万斤来,犒赏北军将校。理论上,每人可分得四斤(一千克),若是太平时节,足够让一个普通人买够田、宅、牛,老婆孩子热炕头。

只可惜,共工宋弘虽能保证黄金离开府库时丝毫无减,却经不住送往前线的路上,各层官吏这个割一刀,那个拿一块。平素的律令已经形同虚设,黄金在急剧减少,送至前线时,已经只剩下小半。

然后就轮到中高层军吏分赃了,北军建立已逾两百年,早在汉武帝时,就开始打通营房垣墙做买卖,视兵卒为私属徒附,虽然甲兵确实精良,但心思早不在保家卫国,全在市闾货殖上了。

到了汉宣帝时,北军战斗力已经完全不行了,五将军征匈奴,北军亦有参与,结果征了个寂寞。成、元之后,就更成了花架子。

作战能力下降飞快,敛财倒是越来越厉害,当王莽的犒赏到达士卒手里时,还心存良善的营,四斤变成了四两,好歹够买一头牛。而那些本无战心,官吏只打算捞完最后一笔就跑路的营中,竟是金子都没见到,只给了士卒一些早已废除的“大布黄千”凑数,有的甚至连这些废铜都欠奉。

又听闻守备后方的中垒营,在南郊陪着皇帝哭天,一个时辰就能得一匹丝帛,位于南陵县的越骑营士卒们勃然大怒:“流血之士,竟不如流泪之徒?”

前两天他们作战还算努力,仗着甲兵精良,打得叛军上不了岸,今日这股劲却都散了。

“对岸叛军若杀过来,吾等就扔了兵刃投降,且让后方的皇帝百官,哭去罢!”

“与其投降,不如反正,我听说,渭北五陵皆被叛军攻克。”

有人哀嚎起来:“吾家就在五陵啊。”

“那汝与对岸的第五伦还是乡党?”

有人提议道:“然也,对岸的叛军,虽有流民东傀,但更多是关中人,这数天以来,对岸都在唱秦地歌谣。”

这是第五伦发起的心理攻势,唱的或是《五侯歌》,这是讽刺王莽叔叔们奢靡僭越的生活,亦或是《长安有狭斜行》,则是对常安丹毂贵士生活的艳羡,然后东岸的朝西岸北军高呼道:

“长安有狭斜行,其富贵,咸阳不足称,临淄孰能拟。”

“诸君背后,是丹毂贵游士、方骖万科巨、炫服千金子,君等前方吃紧,疲乏不堪,彼辈后方紧吃,大鱼大肉。何不反戈一击,共入常安,取丹毂、千金?共分王氏之财?”

如今看后方犒赏不均的光景,气不过的士卒开始蠢蠢欲动。

于是乎,在五月二十九日,第五伦派人在上游以沙囊雍水,越骑营的新校尉厉声勒令士卒们操弩朝对岸射箭,一定要阻止那些扛囊填水的叛军。

然越骑营众人却视若罔闻,也没有急着反正,只是低声嘀咕:“先骗些金子。”

于是他们开始了传统艺能,嚷嚷着说自己的弩卡住了,得用金子来润一润才能用,言下之意是:“不给够赏赐,就不射箭!”

有的营官无奈,只好将贪掉的黄金拿出来分发,士卒们欢欢喜喜得了赏,然后懒洋洋朝对面射几箭,你猜怎么着?机廓又卡住了!

但有的营官宁可不要这职务,也得攒着怀里那点黄金,竟直接弃营而走!

既然主官都跑了,那士卒们要不到赏赐,那还待着作甚?皆愤怨散去,灞水防线上,顿时出现了极大的空档。

而奉命以沙囊雍水的万脩也看愣了,他们本是吸引敌军的偏师,怎么这边才敲鼓填水,堤坝尚未成型,对岸就自己散了不少人?

万脩遂令人尝试着渡水进攻,与前两日遭到的剧烈抵抗不同,今日渡水竟出奇的顺利,只有零星的战斗便登上了西岸,不少越骑营士卒还绑了校尉来献。

再一看下游,负责虚张声势的偏师,居然比第五大将军的主力率先渡河,这下可有些尴尬了。

上一篇:这个剑修有点稳

下一篇:渡劫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