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206章

作者:七月新番

自己赶得快了,反而会将步兵营吓得放弃霸陵,死守灞桥。那样的话,当第五伦大军抵达时,亦轻易渡河不能。常安周边的北军诸校将陆续汇聚了,两军几万人将隔河对峙,这仗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我就是要诱步兵营至霸陵县!”

但若步兵营校尉一时糊涂,欲保霸陵县,勒兵于东岸御敌的话,耿弇却可以将其拖住,使之不得后退,再配合后续赶到的大军,以众击寡,一口吃掉这支“精锐”!

虽然平日里颇为急勇,但用兵时却思路清晰,现在的故意迟缓,是为了整场战争的速胜!

彭宠深感佩服,从其策而行事。

而等到日上三竿,第五伦与万脩率领三万多大军抵达时,得知此事后,非但不怒,反而很高兴:“原本能让耿伯昭做前锋我还不放心,如今看来,这小儿曹跟其叔父去了一趟定陶后,确实有点大将风范了!”

而这时候,连行军都在车上端着案几书写的冯衍,也将一篇完稿的檄文献于第五伦马前。

“敬通文采斐然,我料王莽看到檄文后,会吓出一头汗来。”

“此文乃是天成,非独衍之力也。”冯衍笑着应诺,心里却苦,这命题作文不好写啊,因为第五伦要求不能痛斥王莽篡汉、王田这两样,他只能不疼不痒地指责,本来可以骂得更痛快些的。而且第五伦还给了他篇文章,非要冯衍将里面的一些句子加进去,冯衍本欲拒绝,直到第五伦说出那文章作者,他一愣之后,才勉强答应。

不过在第五伦眼中,檄文写得再好,也就是看个热闹,而且只在士人中传播,指望一份文章上几句话改变战局形势,那是文人墨客的想法,最终决定胜负的,还是得靠军争的胜利。

第五伦看过后,在文章最后加了几个字后,满意微微颔首:“传于新丰县中,再令人杂抄数份,分别送往关中各郡县!”

……

五月二十四日傍晚,第五伦大军行进了五十里,抵达霸陵县外,所见却是有些无奈的耿弇,押着本县的尉、丞前来投降。

第五伦笑道:“伯昭,汝计策如何了?”

“步兵营胆怯,未敢渡河来守,而霸陵宰求援无果,果然带着家眷弃城而走,我午时攻城,半日拔之,献予将军!”耿弇的想法不错,但他高估了对方的胆量,此刻有些悻悻不甘地看着灞水对岸。

原来智计白出的,不止是我啊!

“无妨,你已取得霸陵,免除我军后顾之忧,今夜进攻强渡灞桥,还是以汝为先锋!”

第五伦看着后头的军队,在连下新丰、霸陵两座县城,开府库赐丝帛于优秀的营队后,新兵们的士气确实维持住。起码不再出现早上刚行军时,抽着空子就大批跑路的情形。

“那些跑掉的人,他们迟早……不,很快就要后悔了!”

步兵营驻扎在灞水对岸,人数七千有余,营垒重重,加上匆匆集结的县卒,恐怕上万。

但常安附近的其余诸校,就算王莽紧急调遣,最近的骑兵越骑营,也得明天才能抵达。

趁在敌军云集前,他们得攻过去!只有一晚上的时间!

而第五伦军中的檄文,也以箭矢射过桥,传到步兵营手中,校尉看过后大惊,又立刻由驿骑送往常安寿成室。

于是,当夜凌晨,灞桥之战即将开始之际,檄文也摆到了已经两天没睡的皇帝王莽案前。

第五伦,真的反了!

“安民大将军第五伦等,告州牧、部监、郡卒正、连率、大尹、属正、县宰、尉、丞及诸曹佐吏。”

“伏念天下受王莽之害久矣,始自东郡之师,继以西海之役,巴、蜀没于南夷,缘边破于北狄,远征万里,暴兵累年,祸挐未解,刑法弥深,赋敛愈重。奸佞之党,横击于外,百僚之臣,贪残于内,元元无聊,饥寒并臻。以至于父子流亡,夫妇离散,庐落丘墟,田畴芜秽,疾疫大兴,灾异蜂起。”

“于是江湖之上,海岱之滨,风腾波涌,更相骀藉,四垂之人,肝脑涂地,死亡之数,不啻太半,殃咎之毒,痛入骨髓,匹夫僮妇,咸怀怨怒。”

“赤眉起于泰山、绿林起于南郡,然其与新军之师,譬如五十步笑百步,流寇虏掠,逆伦绝理,杀人父子,妻人妇女,燔其室屋,略其财产。饥者毛食,寒者裸跣,冤结失望,无所归命。”

“唯大将军第五伦,以惠爱之诚,加乎百姓,高世之声,闻乎髃士,故其延颈企踵而望者,非特一人也。将军率冀、兖之觽(xī),将散乱之兵,发奋寿良,摧五楼流贼,喢血长河,破十万之赤眉,护河北诸姓之安,威震山东。”

“河北已定,将军复念天下之祸虽起于外,先发于内,源于莽也。遂西行入京,欲以逆耳之言劝莽改弦易辙。然莽昏聩不识忠良,信奸佞之辞,以为将军积善累德,民心皆向之,将不利于莽,反欲危将军性命。”

“昔秦焚诗书,以立私义;新诵六艺,以文奸言。新之据不亚于秦,虽立三万六千岁之历,必同归殊涂,俱用灭亡也。将军念王莽十五年之所为,倾楚、越之竹,不足以书其恶。天下昭然,所共闻见,莽斗米之小恩,与天地正道孰轻孰重?将军遂以明淑之德,秉民望之权,统三军之政,挥师西向而伐,欲为天下首唱,攘除祸乱,诛灭无道!”

“今十万之师至于灞桥,旌旗望于常安,明德灵威,龙兴凤举。大司马董忠、国师刘歆、卫将军王涉结谋于内,群起响应。只待一儙之闲,新室灰飞烟灭,其犹顺惊风而飞鸿毛也!”

“关中诸豪、士人、百姓,将蒙将军之福而赖其愿,事后当树恩布德,易以周洽,安民而已。何不举众相迎,云集景从,事成之日,咸邀有勋之士,共定国家之大业,成天地之元功哉!”

此时此刻,夜漏钟声响起,时间刚刚抵达五月二十五日子时!

气急攻心,王莽愤怒难平,一口老血吐在上头。

这,就是第五伦在这二五吉日,给待他知遇之恩的皇帝陛下送的,新婚大礼啊!

第240章 我替你骂了

五月二十五,本是王莽预定的吉日,按理说,这会在杜陵,他的史皇后就要乘坐鸾车起驾,开始往常安进发,而王莽则染黑了头发,在两陛之间迎她。

是日,关中同庆,万民齐乐,而与此同时,大新忠臣第五伦也要开拔南下,前去征讨宛城的僭号者。

原本美好的一切,全都毁了,形势在短短一夜间急转直下,十一上公一口气叛了三个,虽然王涉、董忠这两个蠢材已被缉捕,但刘歆尚在外逃。

好容易安定了城内动荡,被王莽寄予厚望的第五小将,竟也赫然造反。杀了他派去的使者王业,连清君侧恶人的遮掩都不打,就明火执仗地起兵讨伐皇帝,将他斥之为桀纣!

“背恩负义,大奸似忠!”王莽气到想不出话来斥责第五伦,而其祖父第五霸、师兄王隆也不知所踪。

第五伦的檄文已经怼到王莽案前,上面每一句话都在戳他肺管子,平素群臣蒙蔽、公卿绝口不敢言的话,上头统统骂了个遍。

而真正让王莽气到吐血的,不止是上面的内容,还有檄文后的名字。

除了王莽根本不认识的冯衍外,檄文的另一个署名,却格外扎眼!

“扬雄!?”

……

而二十五日鸡鸣时分,被王莽改名为“水章”的霸陵县,扬雄的弟子王隆也浑身是水,竟也顾不得更换,就湿漉漉地看着面前的檄文,目不转睛。

第五伦要于今日举事的消息,可没提前告知师兄,这种事除了心腹,知道的越少越少,否则很容易泄露。他只在派人乘常安城内水浑捞出第五霸之际,也去北阙甲第隔壁告知了王隆一声,让王文山快跑。

王隆愕然之余,却又不感到意外,他曾奉王莽之命前往魏地召第五伦入朝,一路随其西进,看得出来,自己这位同门师兄弟,其所作所为可不像一位“忠臣”该有的样子。

他遂易服出城,昨天一路上只见常安周围的北军驻兵在匆匆集结,奉诏紧急向东进发。王隆绕着他们走,等跑到灞水与渭水汇拢处,发现胆小如鼠的步兵营,已将这一带船只统统收拢,摆明了要与即将到来的“叛军”隔水对峙。

情急之下,王隆竟直接泅水游泳过来。

灞水可是关中大川,渭河干流,又深又宽,这一趟泅渡可不容易。

他被第五伦军队的游骑遇到,带回霸陵县拜见后,第五伦颇为惊喜:“还不知文山水性竟这般好。”

“前几年在蜀中时学的,因为听说夫子善泳。”

也是在扶着老师棺椁去蜀中的路上,王隆将扬雄临终前那份明明写出,却为了不连累弟子,复而烧毁的文章,根据记忆默写下来,后来又转交给第五伦过目。

但他没想到,第五伦在令冯衍书写讨莽檄文时,不但搞了个命题作文,还要求冯衍将扬雄这绝笔之书里的句子,也录入进去。

若是换了以往,冯衍素来倨傲,肯定是拒绝的,但他当初与第五伦在新丰初见就说自己颇为敬佩扬雄,加上惊觉自己这一年多来,一直料错了第五伦的心思,起兵之际还在嚷嚷复汉,恐令其不喜,有心讨好,遂一口应下。

“本来该找文山来写的,但事发仓促。”第五伦也觉得遗憾。

“我擅长赋,不擅长政论,这里面确实有夫子的文章词句,就足够了。”

王隆却觉得这檄文已作得极好,看着那些熟悉的句子,仿佛看到了五年前那一夜,在五威司命逼迫下,王莽要求扬雄写出一篇颂扬北伐匈奴的文章来。

而扬雄怀着满腔愤懑,恢复了年轻时畅快,笔下放依而驰骋!不但文字弘丽温雅,政见也尖锐锋利,全然不似老师过去的作品。

扬雄在生命的最后一天反思了自己的过去,一举推翻了《剧秦美新》里对王莽的称赞,痛斥新政,并做出了预言:“昔秦焚诗书,以立私义;新诵六艺,以文奸言。新之剧不亚于秦,虽立三万六千岁之历,恐同归殊涂,俱用灭亡!”

这句话亦赫然在列!

和这檄文的内核一样,扬雄反对的从来不是王莽代汉夺位,也不曾视之为逆臣,当初对王莽的支持,亦未曾后悔,因为他也是汉末黑暗政治的受害者。

扬雄是怒其不争,是王莽当了皇帝后,眼高手低,没有把承诺过的事情做好,将天下弄得一团糟啊!

而且,文章最后署名中,竟还有扬雄!

王隆的手有些颤抖,想去触碰那个名字,又怕自己手湿将字弄花了,他手指在衣服上擦了数次,却又被泪水打湿,堂堂八尺男儿,竟哭得不能自已。

第五伦拍着哭泣的王隆,仰头看着被营火映照得通红的天空,嗟叹道:

“夫子,那一夜,你为了不牵连吾等,没能骂出来的话。”

“弟子第五伦,已经指着鼻尖,统统骂给王莽听了!”

当初第五伦微末之躯,纵然心有愤怒,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带着扬雄说他是“天下之士”的厚望,默默将这仇藏在心里。

可现在,却是新丰鸿门斧镰举,灞水河畔旌旗摇,借着一份檄文,第五伦的唾沫星子喷在老王脸上,痛快!

“夫子在天之灵,足以告慰。”

而往后,就算第五伦要将三代单传无儿无女的扬雄抬上“儒家圣人”地位,就凭这说成是“扬雄遗书”的檄文,也足以将扬子云《剧秦美新》的黑历史掩盖,变得有理有据!

但现在想这些为时尚早,第五伦只指着灞水上的火光对王隆道:“文山,现在的形势不容乐观啊。”

若是第五伦举事在前,打王莽一个措手不及,此时此刻,灞桥肯定拿下了。

但还是要怪猪队友,王莽发现王涉、董忠、刘歆三人阴谋在先,这让新室多了足足半天时间反应,王业来新丰欲赚第五伦入京的同时,北军诸校已经接了命令向东集结,以防不测。

就是这要命的半天时间差,将第五伦的大军卡在了灞水之畔。

而且万万没想到的,对面的北军,身为天下精锐,居然如此之怂,赶在第五伦“夜渡灞桥”前,直接一把火将桥烧了!

……

而另一头,王莽虽然被第五伦檄文气得吐血,却也没直接晕厥,而是连下数道急令。

二十五日平旦时分,天色微亮之际,“四将”之一的宁始将军史谌带着皇帝诏令,带领长水胡骑三千人驰骋向东。

史谌就是王莽预定的史皇后之父,汉宣帝时备受宠信的外戚史氏之后也,本该是大喜的日子,却被第五伦造反给搅合了。

事到如今,还结什么婚?他也顾不得送女入京,而被火速任命,赶赴前线。

要命的是,这前线,距离常安只有短短四十里!

等史谌来到枳道时,见到的却是还在冒烟的灞桥。

灞桥一年多前就遭过次灾,为了保证这道通往关中东部最主要的交通线,王莽还发动民夫,将全木构的桥体换成了石头墩子,在于上搭建木板。

废了数月修起来的新桥梁,如今却再度一夜而焚。烧了一夜后火势渐小,木板几乎被大火燎尽,只剩下几十个黑漆漆的桥墩伫立于水中。

史谌颇为惊讶,立刻与分管此地的前将军王盛询问:“崇新公,陛下令北军诸校向东进攻,击灭第五伦叛军,为何这桥却烧了?”

王盛本是常安城北的卖饼小贩,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大新建立前夕,里长忽然将他找了去,然后送到宫中,王盛都快吓死了,还以为自己要被割了做宦官。

结果却是有相面者按照图籍,一个个观察他们的容貌,询问生辰日。

原来,是哀章所献金匮里,正好预言王莽大臣里有“王兴、王盛”的名字,王莽遂按图索骥,依照卜卦相貌在常安寻找,最后这好运气就砸到了王盛头上。

朝为卖饼郎,夕为崇新公,这蹿升之快,真是让人羡慕,又觉得滑稽。

如今王莽手下没有大将,遂点了王盛前来步兵营,昨日方至,得知第五伦已经起兵,还要打霸陵,霸陵宰向他求助,王盛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将东岸驻军撤到西岸来,打死不去支援。

而等第五伦大军夺取霸陵县,开始派遣游骑来侦查灞桥情况,打算夜渡,岂料区区几十游骑,就直接将王盛吓到,一不做二不休,下令烧桥!

这才有了眼前的光景,但王盛死活不承认,只道:“宁始将军,这是叛军放的火,彼辈就怕我军渡河进攻啊!”

王盛很快就被打了脸,虽然桥直接没了,但赶在天色没亮前,第五伦派遣耿弇从步兵营防备较弱的地方数次试图泅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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