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189章

作者:七月新番

陈遵自谦老了不如当年,王邑却道:“人生常有危急之事,一旦有人急难而叩门求助,不以家有亲人为辞而脱身,不以身不在家为辞而推却,天下人所仰望的,古有季心、剧孟,而今世,唯独茂陵原涉,以及陈公你了。”

“如今赤眉、绿林作祟,陛下遂起用豪侠之辈,原涉已经被任命为镇戎(北地)大尹,而我军中,又焉能少了陈公呢?”

原涉这种在野豪侠,直接任命为二千石封疆大吏,足见王莽急到何种程度。王邑倒不是指望陈遵像当年一样,扔下诗书就能仗剑杀人,也不求他进言献策,只是欲效仿周亚夫征辟大侠剧孟之事,陈遵做过河南太守,在那边很有名望,王邑料想,自己的大军在洛阳、河南一带,还得抓一些丁壮作为补充,少不了这老儿帮忙。

陈遵推脱不过,只好应诺,而等次日王邑离开新丰向东开拔时,一份急报也送到军中,是关于他小妻之兄窦融的。

“波水大将军又败了,绿林贼已攻取左队昆阳城!”

……

绿林军略取颍川,是绿林渠帅之一、颍川人王常的提议,他想打回故乡很久了。

但真正将这一战略分说明白,博得众人认可的,还是担任“执金吾偏将军”的刘秀。

“颍川古之韩地也,此郡西控汝、洛,东引淮、泗,舟车辐集,转输易通,取其粮秣,可使大军分别就食,不必耗尽宛下之粮,颍川多有豪杰俊侠之士,口音与习俗与南阳相近,较其他郡更易加入我军。”

“再者,颍川乃是南阳之门户,且不乏山溪关隘之阻,身在洛阳的新军若欲南援宛城,必走颍川。而由颍入宛无非两条路,西边的鲁阳关地形险要,大军难行,反而不如东边的昆阳城易走。”

经营颍汝,乃是刘秀很早就萌生的想法,他去年避吏游历时,就来到这一带,结交豪杰,了解风物,熟记其山川地理。尤其对昆阳城记忆颇深,知道必须在新朝抽出手镇压前夺取!

这昆阳便是古时叶县之地,叶公好龙发生的地方,楚国的北门户,素以“宛、叶”并称。

“有叶则宛安,无叶则南阳亦亡,譬如唇齿也。楚国春秋之际有叶公坐镇于此,两百年而无忧患,至于战国时,叶地为三晋所夺,宛地也渐被蚕食。”

刘秀这一席话,博得众人赞誉,他虽然冲锋陷阵不如老哥,但论战略眼光,却比刘伯升还强一些。

于是刘伯升等人围攻宛城,而刘秀则跟随“成国上公”王凤,以及王常、马武、李轶、邓晨等更始政权的九卿诸将,带下江兵、舂陵兵两万人北击颍川,在昆阳下遇阻十数日后,拿下此城。

站在城头纵观,昆阳虽然不如鲁阳险要,但也不差。正好扼住著名的“方城山”险隘缺口,北边是黄淮平原,南方是南阳盆地,真乃咽喉要地也。

拿下这座城后,王凤等人颇为自得,倒是刘秀清醒认识到:“窦周公残兵两千,退守此地,若非他一心保存实力,不欲与吾等死战,否则以昆阳之险,可以一当十,夺取不易。”

昆阳既下,在刘秀的提议下,由王凤亲自镇守此地,确保不失,而遣一军向东进发,夺取定陵、偃城,以为昆阳之犄角。

而他则与马武、王常带着万人之兵往北,追击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和汉兵交战的窦融,略取父城、襄城等地,好控扼汝水要道,既能威胁郡治阳翟,又能提前得知新军南下的任何消息,让后面的昆阳乃至于宛城的汉军主力做好准备。

军队向北行进之际,刘秀还召来自己统帅这数千人的几位将校,诸如朱祐、陈俊等人,严肃下来,与他们提前说好。

“绿林诸将在南阳时性情暴横,对百姓多有冒犯。如今皆归于汉旗之下,便不能像过去一般,都要严肃军纪,敢有妄犯著姓、豪右及百姓者,皆斩之!若是攻城略地取得府库,该由我得的那份,悉数分予众人!”

“吾等进入颍川,乃是客军,不过区区两万人,要在此地与新军角逐,胜败在于颍川人心向背!在于世人厌新而怀念大汉。”

虽然更始皇帝刘玄之汉,和刘秀期盼的有所偏差,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汉字,这“人心思汉”的招牌,若能用得好了,足以事半功倍,可万万不能刚开始就砸了!

不知为何,刘秀总有一种预感。

“决战,快到了!”

……

为“决战”做准备的可不止是王邑、刘秀,还有第五伦。

魏地邺城大军云集,正在第五公巡视下接受检阅,但这分明不是秋校的日子啊?

第五伦的理由很充分,他要在魏地的常备军中,简拔入京“勤王讨贼”的部队。

这八百人,必须是精锐中的精锐,人人都能作士吏、什长来使唤。力求入关之后,得了王莽承诺的征兵,人数一变为八千甚至是四万时,依靠这群嫡系军士管着,还能保留一点战斗力。

第五伦一身戎装,站于城头检阅,经历过与赤眉鏖战的亲卫们换上了新装,背着蒙皮的盾牌,将随身利剑擦拭得熠熠生辉;弓弩兵亦持弩机攒射,更有十名壮者持旗帜站于第五伦左右,大旗随风飘扬,壮士却纹丝不动。

而随着第一通鼓点敲响,各部曲重新列队,向左右散开,呈现作战队列。

第二通鼓后,兵卒们前排执刀盾、后排持矛戟,听着号令,闻鼓则进、重鼓则击、金之则止、重金则退,一时间刀盾如山,戈矛如林,蔚为壮观。

三鼓、四鼓已过,兵卒们额头上隐隐有汗水,却依旧飞快地重新集合起来。随着第五通重鼓敲响,他们开始排成军队列,依次从城下走过,还偏头朝城头大声呼喊了起来。

“奉诏讨贼!”

王莽的诏已经对他们不管用,吃谁的饭,听谁的“诏”呗,至于谁才是贼,亦是第五伦说了算。

数千人之呼,直震云霄,让人头皮发麻。

被第五伦邀请来观摩军阵的魏地豪强们都看得冷汗津津,西门延寿父子亦在其中。

自从春耕以来,第五伦让经历过与赤眉血战的士卒加紧了训练。如今他麾下的数千常备兵,连最晚征召的那批,也已经集训半年以上,而且全是脱产!不少人还分到了土地,对第五伦死心塌地,不复早期的散乱模样。

一鼓整兵,二鼓习陈,三鼓趋食,四鼓严辩,五鼓就行。闻鼓声合,然后举旗,在第五伦、马援的日夜操练下,还真有点强军架势。就算第五伦不在,依靠这群士卒,豪强武装加起来,也绝对奈何马援不得。

乘着魏地诸姓被大军震撼的当口,第五伦又让朝廷正牌使者王隆站出来,替自己宣布了一件事。

“近来,陛下为护元城祖陵不失,特令方士卜算,得一占言。”

“西门为护,沙麓则固。”

第五伦接过话头,笑道:“沙麓者,元城皇庙是也,而这西门,顾名思义,自然就是三老家了。故而天子令王使者传口谕,令我将西门氏大宗搬至元城,住在五鹿城西面,以守卫皇庙!”

豪强的根基是其坞堡、徒附以及盘根错节的地方姻亲,将大宗迁去别处看管起来,相当于把头给拧了,剩余小宗就群狼无首。

万万没想到这一刀居然砍到了自己头上,曾担任县三老的西门延寿只感觉莫名其妙,汉朝虽然有迁陵制度,可元成后就取消了,新朝更是绝无仅有。

他也不知此祸缘由,当着数千士卒的面也不敢直接拒绝,只小心翼翼地询问:“明公,这……这占卜是谁人所作?实在蹊跷。”

反正如今这局面,将关隘一闭,无符节者不得出入,就能使东西交通断绝,第五伦胆子肥了,又有师兄弟王隆背书,也不怕假传口谕,遂故作惊讶地说道:

“三老莫非还不知情?”

“作出此占的,正是君家亲戚,在朝中作为卫将军门客的西门君惠啊!”

……

第221章 托孤

西门氏与朝中音讯都断掉俩月了,对自己为何遭此无妄之灾毫不知情,只当是先前给第五伦使绊子被他发现,才有此报复。

大军云集于邺城,第五伦在故意亮出牙齿吓唬豪强们,西门氏也不敢拒绝,大宗百多人乖乖搬迁到元城去,名为迁陵安置,实为软禁。元城现在也被第五伦以“保护”为名控制,就差将几百顷皇庄皇田私吞分给越来越多的士卒了。

大多数人也不知这是西门君惠惹的祸,只当是郡中传言第五伦要离开,他为了提防西门氏作乱而采取的措施,也算中庸的处置——西门氏不比阳平侯王莫,说杀就杀,其树大根深,姻亲广众,若是直接屠戮,那只怕郡中豪强会更加人人自危,第五伦一走就要弄幺蛾子。

与此同时,八百精锐吏士也陆续遴选而出,统领他们的两位将校,则是万脩和耿弇。

万脩作战风格稳健,关心士卒,又是第五伦除马援外最信任的人,能够将自己的目的告知。

“明公去何处,万脩便去何处。”

万脩对再度跋涉毫无怨言,第五伦只让他多多安抚麾下猪突豨勇老卒们,众人才来魏地半年多,分到了地,有人还娶了亲,刚过上点安生日子,便又要远行。不少人恐怕会有意见,士卒的心理工作,可得做好了。

万君游应诺,又关心新秦中那千余“第五营”的士卒来,宣彪、第一鸡鸣等仍驻于彼地,一旦乱起,他们该怎么办?

“也不知朝廷是否会再度征调边塞士卒南下参战。”

第五伦也很矛盾,又希望如此,又不希望,未来只怕是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新秦中若有那千余士卒在,或许能自保一时,若是没有,恐怕很快就要丧于胡尘了。分裂的中原和统一的匈奴,俨然是秦末之势再现,第五伦对起家的老根据地,还是有点感情的。

耿弇的作风,则与万脩全然相反,他年轻,锐气十足,打仗十分勇猛迅捷,颇类霍骠骑,但于士卒的关心不如苦出身的万脩。第五伦对他不算百分百信任,只提了耿纯提议回关中武装“接应家眷”的策略。

耿弇家是扶风耿氏,正好奉其父之命,去往茂陵,将他们这一支接走,目标不谋而合,自是欣然应诺,辞官之言也不提了。

有了颇会打仗的二人,一攻一守,足以补上自己的短板,第五伦心中稍安,却又点了另一位。

南阳人彭宠,彭伯通。

第五伦之所以要他去,一来是自己不在时,此人不可留在魏地掌握实权。

“彭伯通与吾等不是一条心。”第五伦看人还是准的,总觉得这彭宠在魏地总是心不在焉。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彭宠的父亲,前汉渔阳太守彭宏,和上党鲍永的老爹一起,都在王莽代汉前,因不附莽而被诛杀!王莽于彭宠,是有杀父之仇的。

虽然彭宠现在一心避祸,可这一点旧仇怨,第五伦却能好好利用起来。

倒是彭宠得知自己也位列其中,顿时如遭雷击,心中暗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带几个亲随,跑到渔阳去投靠父亲旧吏呢!”

他不知第五伦真实目的,只当是要奉朝廷之命去打绿林。才从成昌之战的火坑里跳出来,如今却又要被带入水火之中,极不乐意。

但彭宠来魏地时间短,更多时候都在耿纯手下做事,与第五伦不亲近,同赤眉一战也不算太亮眼。他不敢像冯衍那样,力劝第五伦“勿要一心做新室忠臣,屯据大郡,镇抚吏士,以待时变”,遂只能不痛不痒地答应。

冯衍也作为随军主薄,被第五伦强行带走,他可不放心这狗头军师留在邺城踩鸡蛋,更何况,冯衍亦将在第五伦那庞大计划的中,扮演极其重要的一环!

但冯衍亦对此无知觉,只剧烈反对第五伦赶赴常安,到了捶胸顿足的程度。

“明公不听吾善言,衍只好辞别了!”

第五伦都乐了,在我面前玩辞官?你且去问问另一个姓冯的冯勤,成功了么?人家现在,已经是寿良郡功曹掾了!

果然,冯衍被第五伦一句话就留下了。

“杜陵冯氏尚在关内,一旦乱起,不知是否能够保全,敬通,就不想将他们接到魏地来?”

冯衍虽然狗头了点,但还是有军师之才,就这一句话,便叫他觉察到了,第五伦似乎并非一心为莽效命殉葬那么简单,而是另有大谋。遂歪着头想了想,决定且先跟去瞧瞧。

挑选好要带走的人后,第五伦得了邺城中一个消息,遂匆匆跑回去,这也是他费尽心机一拖再拖的原因。

“夫人快生了!”

……

虽然两世为人,这却是第五伦初为人父,看着襁褓中那皱巴巴的小生命,一时间手足无措,又想抱,又不敢抱,生怕自己太粗糙伤到了他。

嗨,这眉毛,这鼻子,真是跟自己一模一样,这一刻百味杂陈,感动得想哭,可是……

“他怎么不哭啊?”

第五伦以为这是孩子身体无力的征兆,十分担忧。

“将军说笑了,奶都没喂,哪有力气时刻都哭。”马家那一众有生养经验的傅姆、婢女承担了照顾孩子的责任,这年头婴孩夭折率极高,他们太脆弱了,富贵人家稍微好一些,但也不容乐观。

虽然第五伦找的乳母能排队排到郡府门口,尽管昨日刚刚生产身体虚弱,但马婵婵还是坚持亲自给孩子喂奶。

第五伦却不离开,只在一旁负手好奇看着,虽已成婚一年有余,但仍会有些羞涩,感觉到第五伦的眼睛一只盯着那地方,初为人母的女子遂抬起头羞怒道:“良人就不回避?”

“只是想多看一会夫人和孩儿,一刻都不愿耽误。”第五伦苦笑,为了亲眼目睹孩儿降生,他拖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万一拖得王莽震怒也不好,临行在即,真的是看一眼少一眼啊。

这话说得第五夫人心头一软,也不管第五伦了,只专心喂养怀中的孩子,看着他露出了笑。

哪怕她仍是头发凌乱,素颜无妆,但这一笑确实很美,又不同于常安中求问父亲所在的孝女、茂陵中赠送马鞍的少女,而带上了一份母爱的柔美,仿若头顶都有神圣的光环。

再看孩儿,虽然还是皱巴巴的眼睛都睁不开,但骨肉相连,真是越看越喜爱,唯一的遗憾就是……

“可惜,大父尚在关中,暂时看不到他心心念念的重孙儿。”

一方面是得子后的不舍,甚至让第五伦生出“哪都不去”的念头,另一方面则是,他更得锐意而行,不单为自己的大欲,也为了让家人真正团聚在一起。

孩子又嘤嘤哭了一阵,每一声都让第五伦心悸不已,渐渐低沉下来,睡了过去,马婵婵抬起头问第五伦:

“良人,名可取好了?”

上一篇:这个剑修有点稳

下一篇:渡劫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