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小学生 第83章

作者:随轻风去

这时候,王怜卿突然转过身,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渐渐污了脸上胭脂,在身后灯火辉煌的秦淮盛景掩映下,继续唱道:

“残山梦最真,旧国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说什么江令多才,也只能悲声唱到老!”

曲终,众人望着已经泪流满面的王美人,齐齐失声!

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风格的戏曲,唱词里不是最常见的儿女情长、才子佳人,而是一千年前江左风流的败亡覆灭!

在美人的唱腔中,那种高强度浓烈的家国兴亡幻灭感,三百年积累的风流被摧毁的画面,几乎如在眼前重现!

南京本地文人,多多少少都有六朝情结,这是挥之不去的、永恒的文化母体,江左风流就是内心最深处的梦幻。

但这段唱词依托发生过的史实,将大家心中的梦幻撕成粉碎,但却又有别具一格的残虐之美。

所以真就有人听着听着产生共情了,只感凄美虐心,掩面而泣不能自已。

其余人也各有感怀,再看向窗外秦淮河繁华盛景,又想象着戏词中千年前的残垣败瓦,强烈对比之下,不禁连连唏嘘而再三兴叹。

优秀的歌曲,就是有这样感染人心的力量,太白楼二楼的氛围就变得感伤起来。

再过一会儿,说不得就有些唱和大作酝酿出来了,文坛聚会都是这样的玩法。

偏偏在这种文艺氛围里,就有人非常不合时宜,很不文艺的敲了敲窗棂,高声问道:“在座诸君子,觉得在下写的戏词如何啊?”

被坏了诗意的众人一时无语,要不是看你这小学生是唱词原作者,你就要被轰出去了知道不知道?你到底懂不懂行规?

秦德威却不以为意,继续开口道:“诸君身在南都,又是饱读君子,当知六朝之故事!

有没有想过,六朝倾颓败坏,出现方才唱词中的景象,何故也?诸君岂不闻,当时有上品无寒门,英俊沉下僚之说?”

这事儿不用细说,大家都懂。

魏晋六朝时选拔人才全靠九品中正制,简单说就是靠小圈子主观品评,最后导致高位者都是高门大族的裙带关系,尸位素餐无能之极。

然后又见秦德威慷慨激昂的说:“我太祖高皇帝开基立业,深明裙带荐举之弊端,定下科举取士为国家用人根本之策。百五十年来,大体取人得法,贤臣辈出!

所以科举不公,绝非小题大做,实乃不可不关注的大事!若一直取士不公,方才戏词中的六朝故事就在眼前啊!”

众人继续无语,本以为你是个文艺少年,要带着大家一起嗨,结果你却突然开始给大家上政治课说教?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落脚到科举不公!你这原作者能否不要这样俗气,玷污了如此风格独特、凄厉哀绝、注定经典的词曲!

有人实在忍不住了,打断了秦德威的政治课,扭转到文艺座谈会的正题上:“敢问秦小友,这段唱词是什么题目!可否将曲词借在下誊抄!”

秦德威长叹一声,答话道:“最近我时常梦到六朝,却又像是六朝梦到了我。”

众人被小学生重新出现的文艺腔震了震,又想起了那句“青溪桃叶渡江人”,莫非就是隐喻此意?

这小学生天赋非凡不流于俗,简直不像是个十三岁少年,莫非有隔世宿慧,乃是六朝风流人物转世?

“所以这段唱词命名为金陵春梦!”秦德威说着又指了指虽然满脸泪水痕迹、却别有一番新风情王怜卿:“曲词都送给了王美人,若想索求的,找她就行了!”

咔嚓,面无人色的冯双双无意间掰断了细细的竹筷。难道以后这段时间,她冯师姐就是团扇才人居上游,而王师妹就是金陵春梦王怜卿?

先前没人告诉过她,以写景写情见长的小学生也会写恶毒讽刺的诗词啊。

又有人问道:“敢问唱段可有全篇,或者有什么背景人物故事么?”

秦德威又答道:“在下曾经梦到,自己曾经是个千年前的衣冠子弟,在南朝灭亡后入仕于新朝隋。若干年后,重游金陵旧地,却偶遇当年定情的红颜知己。

两人感慨人生巨变,山河易色,忍不住站在桃叶渡口抱头痛哭!这就是唱词的背景。”

王怜卿突然很应景的握住了秦德威的手,深情款款的低头看着秦德威。

要是小郎君个子再长高一些就更好了……

大家都是读书人,只听概述就能脑补出一段凄美的才子佳人爱情故事,个人身世浮沉再配上刚才那段天下兴亡的唱词,简直绝了!

感天动地,穿透古今,催人泪下!是不是可以酝酿出一段同人故事或者诗词,蹭一蹭原唱词的流行?

秦德威继续悠悠的讲述梦里故事:“然后两人哭过之后,一起痛斥前朝用人不公、人才埋没、裙带窃位,赞美大隋开科举取士乃千古良策啊……”

卧槽!在座读书人差点一起破口大骂,你小学生要文艺就文艺到底,不要总是大煞风景的突然二逼!

若不是看你是原作者,你马上就会被从窗户扔出去!老天无眼,这样的作品,怎么会从你手里创作出来的?

松江府生员何良俊又对明天金主白衣士子说:“这唱词里,只认衣冠好,应当是讽刺当时荐举制,但关键是在末尾,委实暗藏刀锋啊。”

白衣士子惊奇的说:“你又听出了什么?”

何良俊便解读说:“听最后这一句,说什么江令多才,也只能悲声唱到老!江令这个六朝人物典故,或许是暗喻府尹,毕竟府尹也是姓江。”

白衣士子无语,你何良俊不去搞文字狱真可惜了,不过解说钱花得挺值的。

江存义木然地坐在主座上,好像大家都已经忘了,他江二公子才是今天的主人家!

现在大家全都在围绕着那小学生,似乎没人关注自己这个主人家,现在的舆论中心,不知不觉得全都被小学生把持了!

你们这踏马的就是排外!他一个外地人,想融入本地圈子,怎么就这么难?

想到这里,江二公子忍不住看了看顾老盟主,又看了看王逢元,你们两个本地领军人物怎么不说话?

去年小学生是怎么羞辱你们的,你们难道都忘了吗?请你们过来,也是共襄盛举,一起向小学生复仇,结果白请你们来了吗?

顾老盟主修养深厚,任凭江二公子如何使眼神,依旧不动如山。但王逢元年轻面皮薄,被江二公子看得不好意思。

按道理来说,他们今天确实是来帮着江存义这酒肉朋友助拳来的,但至今无所作为,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啊。

第一百四十章 有话好好说!

做人总要讲点道义,王逢元咬了咬牙,下定决心。

他仔细找了个角度切入,对着秦德威开口道:“阁下口口声声担心科举不公,可你毕竟是县案首,有什么理由抱怨不公?

在下听说,你秦德威为江宁县亲信幕席,居中操持权柄。今年县试,你就得了一个案首,还是别抱怨不公了吧?”

秦德威反问道:“休要说其他没用的,我只问王朋友,科举考试的目的是什么?”

这问题就没别的答案,王逢元便答道:“自然是为国取材。”

秦德威指了指自己,理直气壮地说:“那在下这样的人材,得一个县案首,岂不理所应当?难道在下才华,还配不上一个县案首?”

有些话说出来,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虽然秦德威说的有点狂,但却没人出来较真,都默认了。一是觉得秦德威有狂的资格,在江南这地方混,有才华之人狂点是时尚。

很多本地人怀疑,堂堂南方皇都的才子,论人气名气居然拼不过苏州人,可能就是狂的不够。

小学生的出现,让大家看到了一点点新希望,这可是连文征明出手都镇压不住的人!

二是县试案首实在太小了,又不是解元状元,有什么好争论的?以秦德威表现出来的才华,给个县案首真没什么好计较的。

秦德威还是谦逊的又补充了一句:“如果王朋友认为案首应当给谁,那就请王朋友指出来。如果真比在下更是个人材,在下也可让贤。”

王逢元迅速缩回去了,开始与身边人敬酒闲谈,完全不理小学生了。仿佛他刚才对小学生的质疑和刁难,并不存在。

反正出于道义,他王逢元上过阵了,虽说没有效果,但那也没办法!助拳也助过了,对酒肉朋友能有个交代就好。

秦德威十分惊奇,他还没使劲呢,怎么这王逢元就缩头了?那王朋友刚才跳出来又是图得什么?

只有顾老盟主欣慰的点了点头,自己这关门弟子终于有长进了,知道进退了,开始懂得拿捏尺度了!

这次是江二公子的主场,犯不上出死力气,就算拼命打赢了小学生也没什么收益。

当然如果是顺风仗,有落井下石的机会,出手快意恩仇也未尝不可,先前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抱着希望来看热闹。

但再看目前形势,明显不是这么回事。文坛盟主四个字看似简单轻松,但岂是那么好当的?

随时都要判断形势,权衡得失,不但要算计眼前,该就舍就舍,该取就取,还要考虑长远,知道潜在威胁在哪里,时时有未雨绸缪之心。

目前这情况,秦德威已经靠着惊人的才华,硬生生的把话语权抢到手里了,所有人都愿意跟他说话,都愿意听他讲什么,这就是最大的风向标!

所以顾老盟主已经做出正确判断,事已至此绝对不能出手搭理小学生了。

反正本次聚会是江二公子召集和主持的,自己并不肩负责任,塌台了也是江二公子的事儿。

秦德威突然就凑了过来,对着非常清醒的老盟主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顾老先生啊,这里以你地位为尊,所以请你评评理!”

前二品大员、南京文坛盟主、青溪诗社话事人顾璘:“……”

秦德威很愤愤不平的说:“你那弟子王朋友刚才说了,在下可是一个县案首,在正常情况下,县案首肯定能过府试,为什么还要跳出来发声?”

稍远处的王逢元愕然,他说的话有这个意思?

秦德威自问自答说:“所以在下要说说原因,全是因为在下对公正有疑虑!”

顾盟主一时也无语,县案首这种最低端的头名,居然在这时候还挺好用。

不明真相的群众听了,肯定会想,若连稳稳保过的县案首都要闹,那肯定有问题啊。

秦德威的议论攻势连绵不绝:“为什么会对公正有疑虑?只看江朋友这个人就知道了,此人既不是该管官员,又不是考生,却敢在这里对考试大发议论!”

“此人又凭的什么?刚才他敢代替父亲辩解,足以暴露问题所在,说明他的底气来自其父,不公正的根源,还是在于府尹!

“养不教父之过,如果府尹没有不公之心,又怎会有这样的儿子!而有了不公之心的府尹,又如何去做乡试提调官?”

秦德威的逻辑一环扣一环,层层推进,再一次提出了质疑——府尹如果有不公嫌疑,还有没有资格提调乡试?

众人齐齐无语,这江二公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公开场合、同时又是在对头面前,主动把自己爹说出来!

这已经是秦德威第二次提出质疑了!

刚才第一次时,众人虽然吓了一跳,但还可以冷处理掉,这就是权力光环带来的软性舆论霸权。用学术名词表述,这叫为尊者讳。

但小学生实在太有才华,硬生生靠着诗词和戏词,凭空制造出了舆论力场。到了这种程度,权力是压不住的。

打个比方,苏东坡都被贬成什么样了,黄州惠州儋州。但苏东坡的诗词和事迹还不是到处都有,几百年了还都有人津津乐道?

而且关键是,府尹虽然尊贵,但在南京城也不是一手遮天的独尊存在,权力也没大到可以对舆论形成绝对压制。

顾老盟主作为地位最高的人,实在听不下去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别人都不敢接口了,如果他这盟主还不敢表态镇住场子,传了出去就是懦弱无能,肯定有损威望。

于是顾老先生便开口斥道:“竖子只不过会写得几首诗词,有几分名声,也敢在此公然诽谤大臣!”

江存义见老盟主终于出手了,连忙趁势叫道:“小子你想好后果没有,你承担得起吗!”

秦德威随口作诗一首道:“读书学艺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顾老盟主:“……”

有话好好说,不要作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