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车子拐了个弯，驶离大路。
替天行道会的教堂在一处湖边。按钱程的说法，到这个地方，郡县的控制其实已经很薄弱了。然而当地有不少各种各样的匪徒在此盘踞，甚至还有成群的怪物，就把巢穴安在山水之间。
郡县要准备新的战争，对于这些事情烦不胜烦，于是鼓励有条件的人前往处理它们。钱程也认为，太偏远的地方也要面面俱到，成本实在太高，不如按照周礼提到的那样，把偏远之处分封出去。
钱程没权力给人分封，也不敢提这事。但夏洛特可以。
夏洛特至今离恢复王国疆域还有不少距离，但大家现在缺的也就是个名分。在钱程的暗示下，夏洛特在未控制的地区，还有与匈奴、其他大领主领地的交界处，封了一堆“遥领”的领主。只要有本事，自己去拿，这地就归你了。
观望中的加拉西亚小贵族，千里迢迢赶来的中原游侠，不想被官府继续管治的流民，甚至一些巴里希破产骑士，都纷纷跑到她划出的地方，修筑营垒，试图站住脚跟。有些人被当地势力赶走，有些人连性命都丢了，但在领地的诱惑下，依然有人源源不断地涌来。
这些小领主作战十分卖力，很快清理了当地的豪族、劫匪和怪物，甚至把零散的匈奴劫掠队都阻挡住了。
最擅长和匈奴牧民纠缠的制度，反而是巴里希人带来的。
巴里希人有一套成熟的分封体系。站稳脚跟的巴里希领主，会招募和供养一些骑士，作为自己的家丁使用。家丁虽然数量不多，但大多都是战场上活下来的老兵，格斗和作战的技术还是靠谱的。
他们的步兵则大多是从农奴中临时召集来的，在整个大陆也以拙劣著称。不过这种战斗，步兵能守住老家要塞就行，要求也不高。
如果从数量来算，匈奴人入寇，大部分都是小股牧民自发组成的，大小头人集结精锐，主动发起的进攻并不算多。然而这些牧民的骚扰，就让边郡烦不胜烦，每年都得花费大量开支，用来维持边防。戍卒的压力，也往往很大，钱程自己就深有体会。
而现在，把巴里希领主顶在前面，就能减少很多这种琐碎的麻烦。
第374节 第一百零九章 替天行道会（下）
巴里希骑士虽然打过不少丢人的仗，但总体的战斗力还是有的，尤其是人越少，他们就发挥的越明显。
现在有了后方的支持和奖励，巴里希领主对于作战十分卖力。匈奴牧民日常的袭击队伍大多只有数十人，真正能打的，也就领头几个部落武士。一个领主带着几个属下骑士，再拉些农夫助阵，就能挡住了。
劫掠和反劫掠是巴里希领主的日常，他们也不觉得每天这样很麻烦。有时候，为了钱财和更大的功劳，领主们还会联合起来主动进攻。
匈奴人现在的防御水平也很一般，不少部落贪图平原的富饶，定居下来之后就开始试图耕作，不想迁徙了。几个巴里希领主联手，带上数十精锐家丁，就能出寨剿讨，长驱直入冲进匈奴定居点，大肆破坏。
巴里希领主对于劫掠和毁灭村落也十分熟练，不知道干了多少次了。
附近的匈奴聚落频繁遭遇破坏，牲畜被抢走，居民被屠杀，贵人被绑架。幸存者大为惊恐，纷纷跑去其他大部落，说自己的家乡被野蛮人毁灭，需要庇护。
匈奴诸王现在也贪恋当地物产，不想放弃好不容易划分好的领地。但匈奴主力要么得留着防备汉军，要么就被调到北方，用于清理更麻烦的鲁萨尼蛮族。小王们只好层层加派留守士兵，和巴里希人耗着。
钱程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巴里希骑士在整个西洲都很出名。当然，他们战斗力到底有什么水平，现在并不重要。关键的是，在这么低的开销下，他们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这些力量补充起来也很方便，因为阿尔比昂和巴里希的战争告一段落，大量的破落骑士和老兵无所事事，哪里的小领主被匈奴人反扑消灭了，只要把价码放出去，立刻就有人源源不断地赶来，拿性命赌一回富贵。
甚至连他们叛变都不用担心。只要开够价码，自有侠义骑士纷至沓来，为主君解忧，顺便接收叛徒的地盘。
而钱程和夏洛特手中的正规军，则一直在为大战进行训练。
钱程之前回长安那次，就和老上司交谈过。
霍去病说话很直白，直言自己并不看好先前各路将帅，在和匈奴的往复对抗中积累起来的经验。
他认为，平时的袭扰和出击，与大规模军队之间的交手是两回事。前者能做好，后者却未必。因此，他特意提醒钱程，尽管戍卒也经历过各种攻守战斗，甚至主动出击袭击匈奴人，但他在边塞和西域里总结的规律，在真正的战争中不见得靠得住。
他还特别表示，某些将门出身的统帅，就是和匈奴人互相打这种仗打多了，连大战如何安排都不熟悉了。结果一碰到正经的决战，就各种掉链子，不是怪人家坑自己，就只能怨自己倒霉。
钱程当然听出他又在讽刺谁，只是他和两边都熟，谁也不想得罪，只好陪着尬笑。
不过仔细想来，他的话确实是有道理的。西域那边形势特殊，钱程自己很缺乏指挥大规模军队作战的经验，他自己心里也有数。
而战场上，终归是结果说了算的。对方算是难得一见的当世名将，听他的建议，无论如何也比自己瞎寻思好。
在中原，可以把戍卒和主力部队分开。但在西洲这边，钱程还没有那么多人手与实力，支持他这么做。
借助分封，算是一种折中的方式了。
当然，除了这些领主，也有其他势力参加进来。替天行道会，就是其中的团体之一。名义上，他们是西夏国下属的主教领地。
虽然到这个地方，凉州的实际控制区只能沿着道路扩展，夏洛特那边更是遥不可及，但这些人常年面对着各种大大小小的敌对势力围攻，因此迫切需要外来的支持与援助，对宗主也很忠诚。
夏洛特那边正常的官员都凑不齐，钱程只好亲自出马，安排人手，暗中监视这些封臣的动向。不过替天行道会内部，有不少头领认为，教会现在的情况只是迫不得已，希望能够找机会，早点转正。因此，他们一直在和郡里联系，想要个正式点的名分来。
当然，让娜是不知道这些的。她依然处于莫名其妙的亢奋状态，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也去裁判所得了。那边大概需要这种人。”钱程无语道：“你们这边的女人怎么比男人还疯？我上回见识过一次就该注意到……”
“男人怎么了？”让娜奇怪道。
“男贵族有很多放话要改信的。”钱程说：“当初我们刚来的时候，就有人主动找上门说完皈依。我们当时刚建好一个书院，按例举行祭祀。正好有人看见了，也是非要加入进来，估计是觉得有什么好处吧。”
“我后来才知道，他们以为这就算入教了。我告诉他们想拜什么随便拜，他们就很高兴。”他补充道：“一开始他们还挺有兴趣，后来大概是嫌礼节太麻烦，也不愿意来了。”
“这是亵渎信仰。”让娜显得很气愤：“主教和神父没人管他们么？”
“你在巴里希待太久了。”钱程指出：“你们那边，打来打去都是一伙人。但我专门问过，边远地方，贵族改信也不算稀罕的事情。主教自己都说，这种事根本没法管，现在的教会也早就不是精灵战争时的那个了。”
“而且贵族们也有理由应付他们，有人去问，贵族就声称自己是假意改信，之后有机会就会悔过。不过大概是我们没空管，他们觉得这样省去了很多仪式和麻烦，很是方便，结果有人光顾着玩，就忘了悔过的事了。”
让娜显得很是尴尬。
“之后呢？”她问：“这些人现在还在你们名下么？”
“不在了。”钱程说：“那群人不学无术，还道德败坏，我把他们开除了。”
“……呃。”让娜愣了愣：“你们也开除教籍么？”
“开除学籍。”钱程纠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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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不知不觉百万字了……自己都没想到能写这么多。情节其实还只算前期吧，不知道是不是太能废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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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节 第一百一十章 文明的力量
车子在一处旅店前停下，店小二很快赶来，熟练地帮他们安顿车马。
“哎？不是说去找那个修会么？”让娜提醒道：“怎么跑吃饭的地方来了？”
“这地方就是他们开的。”钱程回答：“有什么事，先吃饱再说吧。”
然而让娜看起来不太情愿，她依然还是想先去找那些异端。她把视线投向莫德雷德，希望对方能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暂且放下争端。
“吃饭了吃饭了吃饭了——”
莫德雷德一溜烟地从她旁边跑过去了。
“……”
“你看，大家都饿了。”钱程说：“没办法的时候另说，但能吃好，为什么要饿着？好不容易来一趟，还是先填饱肚子吧。”
让娜没办法，只好跟着他走。
吃饭的地方在路口对面，几人向那里走去。天已经黑了下来，让娜抬起头看向空中，借着月光和店家的照明，这才发现，路口的树上，挂着一排人的脑袋。
客人们来来往往，对此熟视无睹。钱程等人也没什么奇怪的表现。
大家都是熟悉战场的人，早就无所谓这些了。哪怕白芷这样的新手，在长安待了这么久，也早已习惯了。
——按长安每年处决的人数，她能看到的不同首级，可能比钱程还多。死在刽子手刀斧下的人，得比死在匈奴人手里的多出起码一个数量级。
让娜走过去，发现下面还有个告示牌。莫德雷德已经跑到那里，正好奇地瞅来瞅去。不过告示写的太文雅，看来是专门找人作的。她挂着符文也不认识，就喊钱程过来念。
“这是附近几个贼首的。”钱程看了眼，说：“名字的话，他们自己也不清楚，总之就是在附近惹事的几个姓冯的山大王。”
“修会最近夷平了坚石堡、沙头寨、河畔村等几个窝点，把贼酋的首级挂在这里，以儆效尤。”他念完，吐了口气：“也不容易，打下这么多寨子。”
“这些人里，恐怕有些就是这里合法的主人吧。”让娜又抬头看了看，感慨起来。
“一帮土匪而已，抬举这么高干嘛。”钱程不以为然。
这时，又一队大车经过，车上的商人举起晶石灯，照向树上的首级。
“哈哈，又多了！”有人大笑道：“看来又有人完蛋了啊。”
“呦，那不是冯·弗拉斯多夫老爷么？前年他还抢了我的货，把我的仆人打断了腿。不知谁这么狠，把他脖子都打断了？”
“老爷气色不错啊。”还有人干脆在车上站起身，摆了个滑稽的礼节：“祝您长寿，老爷！”
众人跟着哄笑起来。
让娜无言地看着商队渐渐走远。
“就是一群更大的盗贼取代了原来的……盗贼。”她嘀咕了一句。
“照这样，就没有不是盗贼的了。”钱程说：“但普通人只会看双方对比起来谁更靠谱，收一次过路钱总比收十次好。”
“名分是很重要，但名分终归是靠自己做的事得来的。桀、纣难道不是禹、汤的后人？但民众厌弃你，你就连贼都当不了了。”
“好吧……”让娜叹气道：“我也是觉得，他们双方都不是好人。”
“好坏这种事情，我自己都看明白了。民众其实根本不关心这个人是好是坏，否则为何现在还有祭祀秦始皇的？”钱程不以为然。
“按理说，待在什么位置就该干什么事，干不好的话，就应该换人，而且也有的是人想替代你。”他摇摇头：“我之前就说了，你们这边是以前运气太好，连必要的竞争都没有，才让这些家伙苟活下来。不过现在不会了。”
他指了指那些首级：“今后，这种被清理的垃圾肯定会越来越多的——我们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
“你别管她了。”莫德雷德催促道：“她又替贵族们瞎操心了——咱们还是先吃饭吧。”
“不是瞎操心。”让娜强调道：“贵族还维持和平的时候，至少还能安稳秩序。而每次贵族发生战争乃至领主家族变更，都会造成巨大的混乱。”
“你看看，就为了巴里希的王位，已经打了多少年的仗了？小领主之间的争夺，规模上看起来比这小，残酷程度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她显得很担忧：“如果放任大家破坏以往的规矩，情况只会更加糟糕，到最后受难的还是普通人。”
“你们那边不也是这样么？”她提醒道：“我之前那段时间，也看过你们的典籍。你们当年的战乱年代，不是也想恢复君主的权威，重现古代的秩序么？”
“你这就是胡乱比较了。”钱程显得很不高兴，但还是压着情绪解释道：“不能因为有个看起来差不多的结构就强行类比，否则祭坛和厕所还都是房子呢。巴里希国王什么时候有周天子的能力了？最直观的，周天子能在各地兴修道路，普及教化，驱除蛮夷，管理诸侯。你们的国王何时能做到这些了？”
“你要说人的好坏，当年的诸侯乃至天子里一样有荒淫无度之人。但我还没见过谁天天去破坏道路，打劫商队，成村地屠戮自家国人的。”钱程指出：“难道是因为这些家伙，比你们的贵族更仁慈善良？我看未必吧。真要坏起来，这些人能比蛮夷更凶狠残暴，古人早就说过这个问题了。”
“所以，这其实是其他方面的功劳。具体地说，就是礼制、教化之类，潜移默化之下产生的效果。因为它们的存在，才让这些人也不得不有所收敛。”他认真地说：“孔子说，蛮夷有君王，还不如诸夏没有君王。难道蛮夷的君王里，就没有拥有智谋和见识的人？肯定也不是这样。只是他们整体都不行，所以怎么比都无能为力罢了。”
“这是整个文明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