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夏洛特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但仔细想想，钱程做的也确实没错。
“所以你其实是与教会合作的。”她总结道。
“扫除邪神祭祀是基本的原则。”钱程说：“不止官吏，民间也有人在行动。殷琼他们就时不时出门，清理这类残余。”
“之前还是我主动去找审判官小姐的。我觉得他们久居此地，应该有所了解，就想问问他们有什么经验。不过说实在话，他们那一套，效率太低了。”他抱怨道。
“审判官小姐说，他们平时都是分组活动，从集结地出发，深入目的地去进行调查的——这感觉，和进入了敌占区的细作一样。”
“对他们来说，需要去进行调查的地方，本来就得当敌占区看待。”夏洛特倒是颇有了解，解释起来：“异端和邪教徒能做大的地方，基本都是有当地贵族参与的。他们为了一己私利，经常给这些人提供庇护，纵容他们胡作非为。”
“教会看起来势力强大，但在地方上，其实不比世俗政权好多少。”她叹了口气：“有些领主，连直属封君都拿他们没办法。教会派人过去，一无所获还是好的，被莫名其妙地袭击都是正常的事情。”
“所以这些人经常暗中潜入，并不通知领主，有时甚至不和当地教区联系——尤其是那些偏远的地方。他们和领主打起来，乃至审判官与领主中有人伤亡，也不算新鲜的事情。”
钱程点点头，表示理解，随即又想了想：“怎么跟我们当年在西域差不多——这也松散过头了吧。”
“现实就是如此。”夏洛特耸耸肩。
“你也很了解啊。”钱程看了看她。
“当初我经常和他们打交道。”夏洛特回忆起来：“他们中，其实有些很高尚的人……”
“当然，帮他们也是我的职责。我们骑士团的领地，是乌尼亚地区，对他们而言少有的几个安全区域了。”
“乌尼亚贵族这么不靠谱……”钱程嘀咕道。
“不是乌尼亚人的问题。”夏洛特反倒显得很理智：“准确地说，这是人类的通病，只是这里的贵族约束更少，表现的更明显。”
“贵族们条件更优越，但欲望却更大。”她摇摇头：“更高的地位、更多的财富、更长的寿命……这些都是他们迫切希望的。越难以获得，他们就越有动力。很多人原本就缺乏自制力，见正常的途径无法生效，就去寻求自以为捷径的道路了。很多罪孽，就是这么出现的。”
“你是对的。”钱程也吁了口气：“你能这么想，已经很难得了。”
“你们那边，恐怕也有这种情况吧。”夏洛特推测道。
“不只是‘也有’了。”钱程自嘲地笑了笑：“我们一向是皇帝带头，寻求永生的。明明都知道这是缥缈的东西，连皇帝自己都被骗了不少回，却还是整天沉迷于此，浪费多少财力也不顾忌。”
“她总觉得，自己再加把劲，就能得到长生之法了。也不想想，那究竟现不现实，为此还要付出多大代价。”
“她经常派使者去找西王母——就现在，派人来我这边的路上，还得顺路去那边走一圈，就因为民间传言，西王母有不死之药。”
“可信么？”夏洛特问。
“我觉得不可信。这么多年过去，也就一些无稽的市井传言，连一个可靠的案例都没有。”钱程摇摇头：“再说，西王母就算真有这东西，也明显是有选择的。周穆王都拿不到，凭什么给她？”
“但她偏偏特别热情。”钱程摇摇头：“我在这边，先前也接到过找寻仙药的命令。问题是，西洲人和我们并不一样——我先前和晚倍恶遭遇过，不管他咬我还是我咬他，都什么也没发生。明显，这里的人适合的，我们不见得能用，所以你说让我从哪开始找啊。”
“但什么都不干也不行。其他地方都经常有进献丹药和祥瑞之类的。我这边明明在一个新地方，如果接触到这么多新奇罕见的东西，却一直说什么都没有，皇帝肯定心里猜疑。”他显得很烦心：“她只会觉得我做事不用心，没有……加把劲去寻找。”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夏洛特问：“需要我帮忙么？”
“也不用，反正凑数也没什么难的。”钱程耸耸肩：“我这边还有一堆正事，必须自己去做，总不能事情刚开始，就让她把我撤了，换一个只会按她意愿讨好她的人来——这样就真的是为了自己的心情和虚名，祸害国家和百姓了。”
“所以我也搜罗了一堆材料，说这些东西‘按西洲传闻，与此相关’，就主动派人送过去了。”
“至于最后到底有没有效果，那就是方士们的问题了。”他耸耸肩：“皇帝看起来还满意，我也算完成目标——都护府还在草创期，哪有那么多时间陪她玩求仙游戏。”
“没人能劝阻皇帝么？”夏洛特问。
“能劝住的话早就劝了。我又不是第一个，也肯定不是最后一个，结果不都没用么。她自己反正不用付出什么：加把劲的还是我们，代价也是我们付。”钱程不以为然。
“国君若是这么任性——”夏洛特想了想，又摇摇头：“也是，你们既不需要顾忌教会对巫术的厌恶，也没有贵族制约国君，还真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以往还是有的。”钱程说：“三代之时，伊尹能流放太甲，周公能辅佐称王。不过现在，丞相是根本靠不住了。皇帝像这样杀戮大臣，是秦始皇也没做过的事情。”
“当年国人也能影响政局，现在同样没戏了。我也不清楚，皇帝的权力为何会膨胀到这种畸形的地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先做自己的事。”
他叹了口气，显得很惆怅。
“不过我听说，从这边再折向东南，也能到达传闻中的天竺大陆——这倒可以试试，丹药的事情另说，拓展商路方面，是肯定有用的。”
“这应该是真的。”夏洛特点点头：“向南渡海再折向东，确实有一些其他大陆上的国度。我们这边，也能见到那里运来的高价商品。据说很久之前，还有人渡海去那边打过仗。”
“据说那边有些很厉害的仙人。”钱程说：“我们那里也有关于天竺的传言，都是些神乎其神，一看就非常厉害的。很多人相信天竺的老仙确实有长生之术。”
“我觉得，有机会得派人去寻访下那里。”他自暴自弃地说：“如果我千里迢迢，把天竺老仙请来，给皇帝炼仙丹，她总不能再说我工作不努力了吧。”
PS：
关于刑罚：
汉书说从汉昭帝开始，每年判死刑的人有全国人口的千分之一多。实际上昭帝开始刑罚已经减轻了，按《中国人口史》的估计，武帝朝每年处死的人占总人口的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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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是平常年份，如果有大案，一次死几万人的情况都有。
发行白金五铢钱时，因为私自铸钱被逮捕的人有上百万，犯死罪的有数十万。因为人实在太多，只能赦免罪犯。
历史上武帝朝的人口一共就3600万，而且一直下降。真这么杀下去就没人了……
另外这些只是直接判死刑的，受其他刑罚导致死亡的没有算进去。
汉武帝茂陵旁边的刑徒墓地里有至少两万具尸骨，汉景帝阳陵也有上万。这些是考古发掘统计的，不能确定是不是有更多。
发掘的两处墓葬里埋了7名刑徒，其中一具骸骨身首异处，一具只剩头和部分颈椎，一具腰部以下错位，其他的都呈扭曲状，叠压在一起，有的尸骨上还有刑具。推测这些人是被折磨致死和反抗失败被杀的。（《汉阳陵刑徒墓地考古与西汉刑徒生活探析》）
这些加起来会造成多大人口损失，不好估计。
研究汉代人口增减的时候刑罚是个必须考虑的重要因素，因为这个因素已经在按比例减少人口了。
总之，历史上的严刑峻法和现代人的想象可能完全是两回事。（我之前真看到过有人同情严刑峻法，认为儒生反对这个是迂腐软弱的……）
实际上这套制度后来也维持不下去了，因为官吏和民众都实在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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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节 第二十五章 品德与教化
“只要你需要，无论哪方面，我都会尽量帮你。这是我以前承诺过的。”夏洛特说着，又犹豫了下：“虽然，说实话，我觉得这样是不是纵容罪行……”
“你想要么？”钱程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们用不了你们的办法，不代表反过来也一样。我们那边有些传闻能延年益寿的丹药——是真的法术制品，不是殷琼说的能毒死猴子的那种。”
“之前有人吃过，总归都没什么效果。但说不定对你有用，可以拿来试试。”
“我？我不用了。”夏洛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能否进入天国，但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为什么？”钱程好奇地问。
夏洛特沉默了片刻。
“这是人的尊严。”她认真地说：“我们并不像你们，对异族有这么大的优势。你现在看到人类在各方面压制着异族，但我在骑士团待了很久，一直很清楚，这种局面有多脆弱。”
“人们太健忘了。”她摇摇头：“谁敢说，我们就不会步精灵的后尘？”
“他们不是相信，自己的神才是唯一的真神，所以精灵必然失败么？”钱程问。
“精灵也有精灵神。”夏洛特不假思索地说：“甚至不止那些。在大陆南部、北部，还有阿尔比昂的偏远岛屿上，一样有其他神灵存在。”
“这套说法归根结底，是当年的教士们为了给人类与异族作战的信心，才宣传开的。不这样说，根本没人敢和他们战斗。”她苦笑道：“对教会高层和大贵族们来说，这不算什么秘密。”
“可惜现在，大多数人已经无法理解当年精灵的强大了——精灵自己都不再有当年极盛时的影子了。”
“为什么普通人这么胆怯？”钱程问。
“也不是胆怯。”夏洛特纠正道：“如果用严厉的措辞形容，普通人确实是短视、懦弱的。但我们不能对他们要求太高：因为勇敢和智慧本来就是比较出的概念，原本就不是属于大多数人的。”
“最勇敢和善战的人，得到邻里共同的资助，凑出一件勉强堪用的武器甲胄，去和异族与贼寇拼命。作战时要站在最前，懦弱者哪怕是首领，也会被人取代——这才是最早的贵族。”她感慨道。
“民众确实得过且过，缺乏反抗的想法，但正因为如此，才需要人带领他们。就像战争中需要先锋一样，平时，也要有能够带领他们的人。”
“教士的职责是从精神上引领民众，贵族的职责是在世间引领民众——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现在的教士和贵族……”她欲言又止：“反正，我也不清楚，还剩下多少真正有尊严的人。连他们都这样，普通人就更不用说了。”
“你不教育民众，他们怎么懂得尊严呢。”钱程反驳道：“这东西都是教出来的，不去教，天性再好也没用啊。”
夏洛特似乎没想到这点。她正在感慨着，被钱程突然反驳，随即愣了愣。
“当然，就他们现在这个状况，估计也没法教。”他想了想，说道：“孔子说，得使人富足，才方便教化。穷的根本上不起学，怎么教啊。”
“教育之后，这些人的品格就能提升？”夏洛特有些不悦。
“当然。”钱程说：“读书人的品德，肯定比目不识丁的莽夫好。”
夏洛特明显不信。
“我又不是没见过读书人。”她不满地说：“加拉西亚南部有几座城市，建立了学校，那里的学生，整天就是吃喝嫖赌。还经常因此和市民发生矛盾，不时就有聚众械斗的事情。市民甚至雇过法师和佣兵，去攻打学校。”
“前几天，还有神父写信到我这里，说不止一个学生假意骗女子结婚，吃住都依赖女方，毕业之后，就直接跑没影了。”
“证婚的神父无可奈何——尤其有的人回家之后还公然重婚，被其他人捅了出来，闹得沸沸扬扬。但除非有人揭发，否则神父也处理不了这么多问题，就来找我。虽然我同样帮不上忙。”
“这我也没办法。”钱程挠挠头：“除非你们也编订户籍，否则这种人确实不好找。我们那边的流民，朝廷也只敢说，能盯住大部分人的户籍流动。真有人铁了心要脱籍逃亡，流入国境外或者贵胄、豪强的庇护下，也是没办法的。”
“是啊。所以我是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好品德。”夏洛特说。
“那是蛮夷的学校教育出来的，没有好品德也不算意外。”钱程倒是不以为然。
“但我听苏小姐说，你们那边也有类似的说法。说读书人经常忘恩负义，还不如出身低微的人。”夏洛特说着，又看了钱程一眼：“——你没干过什么抛妻弃子的事情吧？”
“我根本就没妻子，我抛弃谁去。”钱程没好气地说：“我们那边结婚是按户口登记为准的，想知道有没有结过婚，又不是什么难事。”
夏洛特想了想，略微点了点头。
“你要是觉得不行，不如我来替你教育得了。”钱程又想起个主意：“我这边已经有不少乌尼亚人了，再来些加拉西亚人，也没什么问题。”
“但我看，那边都是用中原话教的。”夏洛特指出。
“没办法，这里的语言太多了。”钱程摇摇头：“总不能让教书先生先学会几十种语言，再去挨个教他们吧。”
“我倒是可以问问，不过我不确定，我那边的贵族子弟，是否有人愿意来这边上学。”夏洛特犹豫了下。
“富裕贵族普遍是请家庭教师的，钱不够的话，也会把子弟送到有名的学校或者教会机构。”她说：“一则是为了名声——去更出名的地方求学，学生的人脉和前途也更好些；另外，那里也确实能学到对于自己的职务有用的知识。”
“去你那边的话，就算能学到，他们也用不上啊。”夏洛特如实说道：“你培养这些乌尼亚人，是希望他们做什么？”
“什么都得做。”钱程回答：“都护府现在很缺人，尤其是能理解命令，再去有效执行的人。乌尼亚人也好，中原人也好，目不识丁的话，是肯定没办法做到的。”
“治水工地只是其中一个例子，其他各种行业，都有大量缺口。而且从工具生产到耕种再到管理，整个系统运转起来的话，维持它所需的人，还得继续增加。只靠移民远远不够，肯定得让当地人参加工作，乃至担任官吏。”
“所以最好也不要让贵族子弟来。”钱程坦言：“我这边也一直不招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