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网恋女友 第97章

　　一条棱角分明的九十度小路转角，总会上演各种乱七八糟的人生戏码。

　　特别是小路众多的农村，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稀里糊涂迎面相撞的两人，若是青涩稚嫩的少男少女，或许会演绎一段浪漫酸甜的恋爱往事；若是一对更年期的大妈，或许会引发一场酣畅淋漓的叉腰骂战；若是一对大叔，是恶言相向还是握手言和尚且不知，说不定更进一步拳打脚踢。但请记住，迎面相撞的前提词是稀里糊涂，若是蓄谋已久，那或许就会成为教科书般的亵渎......不对，说错了，应该是教科书般的犯罪案例。

　　可是，男孩不怕被抓去派出所，他做好了充分准备。

　　年仅十二岁的他，力气不足，手里捏着一根棍棒，为了防止暴露容貌，他甚至为对方那张令人憎恶的丑陋嘴脸准备了一个麻袋，任由其哀嚎尖叫，在这儿人烟稀少的小路，想必也无人听见。

　　一分钟。

　　男孩背靠土房墙壁，默数时间，一分钟后，那人就会走过来。

　　“咕咕！”

　　男孩瞥了一眼几只耀武扬威从自己脚边路过的雄鸡，双手却悄悄提起了棍棒，像一个棒球击球手在焦灼气氛下挥出一记全垒打绝杀。

　　他听见了逐渐接近的踩在泥土上的脚步声，以及一阵犹如乌鸦尖叫的口哨。

　　六十。他心里默数最后一秒。

　　一只沾染泥土的白网鞋突然映入眼里。

　　然后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从转角里走了出来，并未注意到身边躲在房檐下的瘦小男孩，嘴里哼着时下正流行的夜曲，尖锐嗓音让雄鸡们都吓了一跳，径直向前方走去。

　　男孩走出阴影，抬起面无表情的稚嫩脸庞。

　　“啊！”

　　雄鸡们一惊，顿时扑腾翅膀在小路田野上乱飞，暮秋夜空下的雄鸡咕叫，掩盖了棍棒击中腿弯的清脆响声和那人撕心裂肺的尖叫。

　　趁此机会，男孩举起麻袋，扑上前去将之套在了少年的头上。

　　“是、是谁？!”

　　“谁敢打我，我爷爷是姜武，不要命了？！”

　　麻袋里传出少年惊慌失措的叫声，两只手胡乱拍带着麻袋，男孩默不作声，狠狠用棍棒敲打少年另一只腿，再打得他两只手不敢动弹。期间，少年一直用公鸭嗓的声音叫嚣辱骂，威胁恐吓，所谓色厉内荏不过如此。他的声音随着男孩加重的手渐渐减弱，确认没有反抗威胁后，男孩才坐在他身上。

　　男孩透过麻袋，揪起少年的头发。

　　“我、我错了......不要打了......”

　　麻袋内传出气若悬丝的呻.吟。

　　男孩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扇了他两巴掌后才站起来，然后搜了搜他的口袋，掏出一个绣着如意的红色荷包，里面装着一些大白兔奶糖和喔喔奶糖。这是妈妈为妹妹缝的，肯定是这家伙见着妹妹拿着荷包，以为里面有好东西才抢走的。

　　男孩静下心想了想，再把他的零花钱也一并拿走，伪装成抢劫。

　　随手丢下棍棒，便遥遥离去。

　　男孩走在乡间小路上，远远望着天色，天空不知是否喝醉了呢，夕照晚霞隐褪后的夜色也带着酡红，衬着荷包蛋一般的太阳。小时候每当放学时，他拉着妹妹一起回家，总是感觉饥肠辘辘。

　　时间就像融化的红糖一样，黏糊糊又缓慢地流动着。路面洒落着树叶，这个萧索的秋季，也即将迎来结局，龙灵潭的小村落格外宁静。

　　“爸爸妈妈，还有灵灵，都在等着我吧。”

　　男孩的声音很低，还带着点变声期间的沙哑。他加快脚步，趁夜色尚未彻底降临前赶回了老家，厨房内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

　　没有按时回家，男孩自然得到了老爸的一顿臭骂，手心被打了几板子，只不过没有使出狠辣的棍棒教育。男孩知道，虽然老爸经常把臭小子挂在嘴边，心里还是很疼爱自己的，从小到大，调皮捣蛋的自己，也不过只挨了两顿打而已。

　　隔壁家的小孩可是经常被吊起来打。

　　有了对比才有差距，男孩深以为然。

　　他早在妹妹面前懂得了这个道理。妹妹太优秀了，有时候感觉她就不像是十岁的小女孩，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所散发出的光芒，远比大人更亮。自己待在她身边，有时候都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没有资格当她的哥哥。

　　大人们会看金融，经济，哲学之类的书，并讲得头头是道吗？男孩不置可否，村里小学毕业的大人都没几个。

　　因为名牌大学毕业的老妈，还是镇初中的老师，即使在整个龙灵潭，自家都算是名门了。

　　虽然钱不多，但过得很开心，一家人都健健康康的，从未生过大病。时间充裕的老爸老妈，还会经常带着自己和妹妹出去玩，老爸也会用泥巴，竹签之类的现成材料，做许多许多的玩具，听老爸得意地话说，他还是靠着玩具俘虏身为大家闺秀的老妈的芳心的。往往这个时候，他都会被老妈羞红着脸掐腰上的肉，自己做鬼脸，妹妹掩嘴笑。

　　吃了饭后，男孩拉着妹妹神神秘秘地回到房里，年过三十的父母也没发现任何异状。

　　有谁知道，眼前这笑容灿烂的小男孩，就在一个小时前，竟然打得一个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少年躺在地上不敢叫唤，并伪装成抢劫案，完美消除了自己的嫌疑。

　　这可是连成年人都没有的果断机敏。

　　“灵灵，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男孩压着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不要告诉爸爸妈妈哦。”

　　“有什么事快点说吧。”小小姜灵好像一点也不感兴趣，语气颇为冷淡。

　　对于妹妹的冷淡，男孩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或许换个说法，他已经习惯了妹妹的冷淡。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和妹妹的关系就在逐渐变差，无论他付出多大努力也无法挽回这个局面，有时候他甚至想，是自己做错了事吗？

　　男孩眼神微微一黯，随后又兴奋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抢回来的荷包：“灵灵，我把姜英才抢走的东西抢回来了，你看看有没有少了些什么。”

　　男孩想把荷包递过去，小小姜灵却没有接，看了眼荷包，又看了看兴奋的哥哥，眼睛睁得大大的：“哥，你回来得这么晚，就是因为去找姜英才了吗？”

　　男孩点点头，傻兮兮地笑着：“他不知道是我打的他，你也不要和爸爸妈妈他们说，这个秘密只有我们知道。”

　　见妹妹盯着自己不说话，男孩倒出荷包里的糖果，数了再数，一粒不少地交给她。

　　小小姜灵怔了怔，拨开他手心里的糖果，露出通红的血痕，就算之前的语气再冷漠，这时候也难以掩盖她脸上的心疼。

　　糖果掉落在地，男孩低低啊了一声想去捡，小小姜灵却拦住了他。

　　“你为什么要去找他啊，不过是个荷包，叫妈妈再缝一个就行了。”轻抚他手心里的伤痕，小小姜灵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要吃晚饭了还没回来，我们都很担心你，准备出去找你了，你知不知道？”

　　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有说话。

　　小小姜灵擦了擦眼睛：“你说啊！两年前也是，你带着我去河边捉螃蟹，都不告诉爸爸妈妈。害得他们找遍了整个村，去龙灵潭，去锦城，都没有找到我们两个。回家的时候，妈妈还边走边哭你还记得吗，爸爸打你屁股的事情，你也都忘了吗？”

　　男孩默默听着妹妹的埋怨，没有说话，房间里硕果仅存的蚊子正绕着白炽灯嗡嗡旋转着。

　　过了半晌，男孩才小声说道：“他欺负你啊。”

　　他欺负你，我要帮你出一口气，理由很简单。

　　小小姜灵一怔，想着自己这些日子这样对他，眼泪水像滚豆子般滴了下来，声音有些抽噎：“我不要你帮我出气，你自己平安就好，以后不要做这些事情了。”

　　“可是那些欺负你的人怎么办？”男孩撇过头，忍着不看妹妹的眼泪，固执地说道：“你是我妹妹，我是你哥哥，帮你出口气，又怎么了？”

　　“妹妹？”小小姜灵对这个词格外敏感。

　　“对啊，你是我妹妹，哥哥照顾妹妹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所有欺负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男孩略显沙哑的声音里有着出乎意料的坚强。

　　听了男孩的话，小小姜灵久久沉默不语。然后似乎是下定决心似的，她狠狠抽了抽鼻子，用衣袖将眼睛里的泪花擦干，朝着男孩露出个柔弱的笑容：“哥，我们不要吵架了，玩会歌牌再睡觉吧。”

　　“好呀。”男孩开心起来，他原本做好被妹妹责备的准备了。

　　男孩兴冲冲地去拿歌牌，小小姜灵默不作声地拿出收音机，录了两份歌牌顺序的磁带。

　　时刻大半年再玩歌牌，男孩有些不习惯，摆好歌牌的位置，将目光牢牢放在上面，毫不松懈。作为哥哥，他本来应该在任何事情上放水，但现实并不能让他如意，即便他再努力，在歌牌这一竞技项目上，他从未赢过一次。

　　可即使从未赢过一次，他也要玩，不止是为了娱乐，还因为妹妹要玩。

　　小小姜灵按下收音机播放按钮，磁带开始缓慢旋转，嗡出轻微的响声，在这个寂静的秋夜，格外明显。

　　两人安静地对坐，等待声音响起来的那一刻。

　　“一路经......”

　　男孩聚精会神地盯着歌牌，当听见三个字时，果断锁定了目标，而当他抢下那张写着“白云依静渚，春草闭闲门。”的歌牌时，只见属于妹妹的那只手停留在那个空地上方。

　　自己抢下了第一张？男孩不禁恍然，愕然地抬起头，小小姜灵正有些错愕，又有些开心地看着他。

　　男孩来不及反应为什么会感觉妹妹很开心，收音机里又想起了第二张歌牌的声音，下意识的，他伸出手，却慢了一步，歌牌已经被小小姜灵抢去了。

　　两张歌牌，一人一张，男孩彻底消除了心底的疑虑，兴致勃勃地和小小姜灵玩着歌牌。

　　“贵......”

　　最后只剩下最后一张歌牌，还在自己的阵地内，并且是自己最喜欢的一首诗。男孩毫不费力地拿起了那张歌牌，兴奋之余吟诵道：“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他放下歌牌，将抢来的歌牌一并数了数，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灵灵，我赢了？！”

　　小小姜灵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这边的二十三张歌牌，微笑着说道：“嗯，哥，你赢了。”

　　“我、我居然赢了......”因为太过激动，男孩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居然赢了我的妹妹，那是妹妹啊，我怎么可能赢了她？这是在做梦吗，玩了一千多次，几年了就没赢过一次，怎么今天就突然赢了？”

　　“不行，好不容易赢自己妹妹一次，我得纪念一下。”

　　说着，男孩就找来笔兴冲冲地写上自己的战绩，1854/1，全然没有注意到小小姜灵愈发难看的脸色。

　　妹妹，妹妹，你要说多少次。

　　小小姜灵忍住心里即将喷薄而出的感情，微笑道：“哥，我们再玩一次吧。”

　　“好啊。”男孩一口答应。

　　小小姜灵注视着收音机，沉默了一会儿，才将录有另一套歌牌顺序的磁带放进收音机。

　　男孩根本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甚至他还未回过神来时，这场游戏就已经结束了。

　　周围的歌牌洒落了一地，有的甚至插在了家具的木质缝隙里。男孩的瞳孔扩张，眼神里透着一股茫然，仿佛自己的心也跟这些歌牌一样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脚边，自己的阵地，没有一张属于自己的歌牌。

　　刚刚获胜的他，这次游戏竟然没有得到一张。

　　一张也没有！

　　“......我输了？”十二岁的男孩喃喃自语，大喜大悲，让他本就因为妹妹的优秀，而被折磨得有些斑驳的心变得更加支离破碎了。

　　小小姜灵看见他失落的样子，张了张嘴，可是半个字也吐出出来。她紧紧抓着自己的裤子，手指关节泛白而不自知，指甲刺进手心肉的感觉也无法取代心如刀割的痛苦。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起头，笑着对男孩说：

　　“你会输，是因为你太笨，太傻，不够聪明。”

　　“以前你能从我手里抢回歌牌，全是我让着你，这次你会赢，也是我让着你，只要我不愿意，你就永远赢不了我。”小小姜灵拖着僵硬的腿走到男孩的身边，蹲下身，抬起那张熟悉的稚嫩脸庞，轻轻抚摸：“我想一直赢下去，不留任何遗憾。你不要变得比我优秀，好不好？”

　　“哥哥。”

　　这声哥哥似乎拨弄着男孩的心弦，他望着妹妹，愣愣地点点头。

　　刹那间，小小姜灵展露笑颜，幼嫩的脸已经可以看出未来的风华绝代。

　　但她那笑颜的苍白逞强，却成为了这个秋季最令男孩难忘的画面。

　　男孩沉默无语，小小姜灵静静地坐下来陪他，仰望挂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不知何时，那只蚊子早就没了踪影，大概是被烫死了吧，心向阳光也会有如此悲哀的结局。这个房间，没了夏日的蝉声，没了冬天的雷雨，原来也会有这么静谧的时候。小小姜灵靠在男孩肩膀上，也渐渐失了神。

　　即使我们如同恋人一般双肩紧靠，我们也还是兄妹。

　　而我想要有一天，在所有人面前。

　　可以这样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