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天就要吃西瓜
“小日向好像完全、完全没有自保的概念?”松田阵平便道,他中断笑,用认真的语气道,“无论是面对炸弹、罪犯、又或者是利器,你都没有自保的概念,不要急着反驳。”
这一点……
日向合理也没打算反驳,面对松田阵平提起的那几样东西,他确实没什么自保的念头,主要是完全没有到需要自保的地步。
他应了一声,示意对方快说下去,“嗯。”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我曾经查阅过很多资料,”松田阵平顿了顿,注意了一下自己的语气,让话变得更圆润、更无害,“人类是一种很神奇的动物,有的人会完全没有痛感,哪怕被匕首重创,也没有感觉。”
痛觉缺失症。
日向合理也专门了解过这种会丧失痛觉的病,在没有学会无情放风筝溜人形物体的时候,偶尔,他会短暂地对这种病有极高的好感度。
不过这种病太危险了,失去痛感,固然可以轻松起来,但也失去对自身情况的准确判断,会模糊对自己身体的感知,让自己在离疼痛更远的同时,离死亡更近。
他想了想,尝试着对上松田阵平的电波,进行接话,“是医学方面的资料?松田警官对医学也有兴趣吗?”
“不,”松田阵平否认,“是案卷。”
说到这里的时候,日向合理感觉到对方的语气更加缓和,便进行判断:对方认为这句话有些‘锋利’。
只有在觉得他可能会因为听到某些话而产生不适感的时候,对方才会特意放缓语气,以削弱话的伤害力和示意自己柔软无害完全没敌意的态度。
他若有所思地动了动眼睛,继续听下去。
松田阵平道:“这种病很特殊,长期痛觉缺失的人都很痛苦,很多人都无法体会,但是,在特定情况下,有相当一部分人都体会过。”
“比如在遇到车祸的时候。”
“和车比起来,人相当脆弱,很容易就会‘重伤’,手骨、腿骨别出是常见的事,出现大场面的血更是常事。”
“正常情况下,受如此严重的伤,正常人会非常疼痛的。”
“但是,”他道,“在车祸现场,很多受伤严重的人都不会感觉到疼痛,他们能看到自己的手肘部分有森森白骨刺出,也能看到自己的腹部有大量的血迹涌出,可是却对受伤那些瞬间的记忆很模糊,对疼痛的感觉也浅到没有的程度。”
松田阵平:“这是人体的保护机制。”
日向合理简单回忆自己受伤的情况,发现太过遥远了,根本记不清,以他现在还活着的情况来说,那些大概都是无伤大雅的事。
……包括‘流弹’。
他若有所思地觉得自己对上了松田阵平的电波,恍然道:“所以,这位自尽的小姐获救后,也会对自己受伤的情况记忆不清?”
“也就是说,我无须担心‘被人记住’和‘身份暴露’的问题?”
这是顺着亲爱的松田警官的‘卧底论’往下说的。
松田阵平:“……”
他先因为日向合理的毫无自觉而短暂沉默了一下,才点头回答,“是的。”
然后快速询问,“小日向,你现在是不是处于‘人体保护机制’的范畴?”
是不是,还在母亲去世的那件事里沉默站立着,还在有浓厚雾气的客厅里躺着,和那位不是亲生母亲、但已经算是母亲的日向夫人执手躺着,直到现在仍然小心翼翼地依偎在最后一位保护者的怀里,还没有走出来?
所以对人际交往,对善意,对保护他人,对会让自己受伤、甚至可能会让自己死亡的危险,都有相应的连锁反应。
日向合理,实在不像是一个已经走出来的人。
第399章 一定是A
……
日向合理反应了一下,反应了一下,又反应了一下,才艰难地意识到松田阵平在说什么。
对方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比如不习惯在正常和平的社会生活,不熟练人际交往,缺乏某些常识,对危险的反应不符合正常社会的普通人身份等等等等。
这些异常点延伸出来,其实能够指向日向合理的来历。
但是,在没有事先捕捉到一鳞半爪,只握着这些线索走进迷雾的时候,却不一定会准确地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还可能会走偏,比如松田阵平现在给出的异常理由‘还没从母亲去世的创伤中走出来’。
日向合理:“……”
也、也行吧。
从松田阵平的角度看,这确实是最合理的解释。
就是有一点问题:日向合理对此的感受。
他偏了偏首,回忆了一下那位只见过短短片刻的日向夫人,于是回忆起了一位穿着庄重的白色和服,绾着花苞一样的黑色秀发,弯着红色的眼眸,举着白色杯子的年轻女人。
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日向合理不理解的情绪,语气里也掺杂着丝丝缕缕的莫名气息,握着牛奶杯的手很纤细,也很苍白。
她道:“合理。”
“小日向?”松田阵平的语气缓和到再缓和下去,就会变得‘温柔似水’的程度,他小心地询问,“你在想什么?”
日向合理再次偏头,从那双暗红色的眼睛里挣脱出来。
他本来是习惯了松田警官在迷雾中穿梭、并不小心走错路,也在听到了卧底论后,简单地放弃了对松田阵平的任何反驳。
但是……
直到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只见过一次面的日向夫人,有点出乎日向合理的意料。
能够清晰地回忆起她眼睛闪动,唇角上扬,语气复杂,以及微垂眼睫,递过来牛奶杯,和叫出他名字的每一丝细节,更让日向合理意外。
这不应当。
对于不怎么重要的人,日向合理是会定时‘删除内存’的,比如之前那位一脸凶狠的警官,明明见过面,但日向合理却顺利地忘掉了对方。
也比如其他很多路过的路人,根本没有进入过内存。
按理说,日向合理连那位日向夫人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对方原来姓什么、叫什么,早就应该删除内存了,顶多在某些对松田阵平极度丧失说话欲望的时刻,怀念一下那位日向夫人,迫切地希望对方换个松田阵平老老实实在警局加班的时间点自尽。
他不应该记起那位红眼睛的日向夫人。
也不应该在想起那位日向夫人的时候,下意识低头看向地上那位自尽失败的年轻女性,更不应该在这个死亡曾经短暂地降临过、又离开了的自尽场所,在刚刚清晰地回忆起那位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日向夫人之后,又想起宫野明美。
穿着一身黑色正装,胸口有一抹白色,举着黑色的伞,在雨幕中垂下伞、扬起眼眼睛和微笑的宫野明美。
日向合理想起的宫野明美,是她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脸上流转的那种符合葬礼的忧伤褪下去的一瞬间。
他动了动眼睛。
松田阵平停顿了十几秒,不得不再次轻声询问:“可以告诉我吗?”
声音太缓和、太轻了,几乎要被机车声压下去了,如果不是日向合理的听力出色,捕捉声音细节的能力也出色,他肯定听不清松田阵平究竟说了一些什么。
他再次动了动眼睛,把电话挪远了一些,倾听不远处街道上传来的车辆急速行驶声,“我在想,”
那是机车的声音。
现实中传来的机车声和电话里传来的机车声隐隐重叠在一起。
松田阵平没有打草惊蛇,他维持着缓和的语气,不动声色地接话,“你在想……?”
“我在想,”日向合理再次听不远处街道上传来的声音,确认它更大了一些,他不紧不慢道,“你是不是赶到了,松田警官?”
松田阵平:“哎?”
日向合理道:“我听到机车声了。”
松田阵平:“……”
他估算了一下距离,发现确实离宫野家很近了,便道:“是的,我快到了,还有五个街道。”
对他现在的速度来说,五个街道,不过眨眼一挥间。
大概多眨十几次眼就可以赶到了,所以,松田阵平立刻抓紧追问,“你刚刚在想什么?”
他抗议,“我又不是神经粗重的笨蛋,不要糊弄我!”
“真的是在想你什么时候到,因为担心这位小姐出现意外,她好像有些呼吸困难,”日向合理握住警方的核心,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对了,救护车什么时候到?”
“救护车上应该有配备氧气吧,这位小姐的呼吸很微弱,几乎快要不存在了。”
没有任何警方会在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还坚持原来的话题,除非根本不是合格的警方。
松田阵平立刻道:“救护车应该马上到!”
机车的怒吼声响彻街道,又在巨大的急刹车声后戛然而止,重物落地声为这一切的机车声摁下休止符号,日向合理听到从窗外和电话中重叠着响起的声音,“我到了!”
旋即是重叠着的急促脚步声、翻墙声和喘息声。
日向合理转头,向窗边看去,他和刚刚攀上窗沿的松田阵平对视。
松田阵平的脸上还残留着焦急的表情,在攀上来的一瞬间,他做的事不是低头打量窗沿上的碎玻璃、再小心的避开,而是直接无视玻璃碎片,赤手摁上去,他在窗沿处停留了一秒,和日向合理对视。
然后,才翻跃进来。
日向合理举着电话,往后退了几步,为他留下足够的落脚地点。
落地后,松田阵平半蹲在地上的伤者面前,快速地检查伤者的状况,同时,他用余光瞥了一眼日向合理手里提着的刀,扬了扬眉,“我到了,三分钟赶到的哦。”
是的,不仅是三分钟飞檐走壁赶过来的,还根本没停车,是直接把车摔在街道上的。
日向合理听到机车的落地声了,也注意到松田阵平抽空瞥过来的视线,他想了想,再次退后了几步,把刀放在洗手台上,以示意自己没有袭警的意思,“嗯,我知道。”
他看到了,也有手机通话记录的时间为证。
“虽然没做过太多的事,不过,迄今为止,我说过的大部分承诺,都真的完成了吧?”松田阵平虚握住伤者的手腕,在不拆开毛巾的情况下确认伤口已经不再大幅度流血,于是松了一口气,用开玩笑的语气询问。
他又再次确认伤者的心跳和呼吸,确定这两者虽然微弱、但还算稳定,不需要再施加更多的抢救措施,于是再次松了一口气,又道:“你可以多相信我一点了吧,嗯?”
“不需要太多,一点就好。”
“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单调的,也不是单人闯关游戏,有其他人的存在,有可以交流互动、互相帮助的其他同伴存在。”
松田阵平抬头,“可以多给我一点信任吗?只要到达‘可以交流的对象’那种程度就可以了。”
日向合理垂下视线,和半蹲着的松田阵平对视。
对视了几秒,他不得不感叹了一件事:犬类,真是一种奇妙的存在。
居然完全不会记仇。
哪怕是吃了一颗甜枣,又挨了一脚,对方也只会记得吃的那颗甜枣,至于挨的那一脚,在疼痛还没消失的时候就已经忘掉了。
想了想,日向合理纠正了自己:不是甜枣。
不是甜枣,他不记得自己给过松田阵平甜枣,哪怕是从松田阵平的视角看,恐怕也没有甜枣,最多只有一些勉强算甜的空气。
只是嗅了嗅空气,就直接忘记了之前挨的那一脚,又扬着灿烂的笑容凑过来,要保护欲爆棚地保护‘普通民众’,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