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隐月明
“是……”
淡岛世理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话。
她所想要的未来……
是只关乎她个人的未来,还是整个日本的未来?但整个日本的未来,说到底,真的能让她在三言两语之间决定吗?
“或者说,你只是想维持现状?”
令无疾就只是问。
淡岛世理顿时就有点苦笑起来的意思。
她不知道令无疾到底是不是在讽刺。
但或许她内心深处的想法就是这样。
她确实只是想要维持现状。
“可你觉得,日本的现状真的能被称之为良好吗?”
“但怎么样也好过你设计出来的那种未来吧?”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是我自己设计出来的未来,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虽然也许按照正常的历史的潮流,在我所在的国家逐渐重回东亚的中心之后,这个国度就无法掌控这种程度的力量,也就一直会被压制,于是在这种情况下,二者之间的历史问题迟早会进行一次清算……”令无疾依旧还是那种云淡风轻的脸色,或者说心不在焉,“但如果历史问题迟早还是会被清算的,我亲爱的世理姐姐,你现在所做的,难道不是想要将清算延后吗?”
“不要用那种称呼来叫我。”
淡岛世理听到令无疾的那个称呼,顿时就有点脸红,可最后还是说:“我只是觉得,现在大多数人都没有准备好,他们只是……”
“他们只是被政客愚弄了?”
淡岛世理艰难地点头。
“就像是当初广岛跟长崎那两个岛上的居民一样?”
淡岛世理知道令无疾的意思。
她又不是那种不学无术的草包。
她毕竟是名牌大学出来的毕业生,令无疾这点话术她还不至于听不出来,令无疾的意思无非就是说如果日本人觉得那座岛上的居民是无辜的,那么灯塔国就应该为投下原子弹道歉,但这样又好像将事情绕回去了原点,在那场战争中,真正无辜的日本人到底有几何?现实中真正能正视那段历史并且积极发出自己声音的人,又到底有多少?
毕竟众所周知的是,日本看气氛说话这种事是刻入骨子里的“民族性”。
虽然令无疾觉得所谓民族性就是一个伪命题。
不过他在这件事上暂时没有找到更深刻的解释,所以就只好暂时接受了这个命题的解释。
而对他来说,虽然有不少人想要用误伤无辜这件事来阻止他继续这么行事,但当令无疾质问那些人说真正的无辜者到底有几何,他们就会说不出话来,毕竟沉默的帮凶也是帮凶,虽然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基本都是沉默的,但真要说的话,难道将现在可以决定他们的声音的人选上去的,不也正是他们自己吗?
所以如果日本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是个民主的国家,那么民主最后的结果最终还是要落到人民自己的头上,没有一个人能抽身事外。
虽然令无疾知道日本这个国家的本质或许并不能真的称之为民主国家。
但这并不妨碍他以这种角度来批判就是了。
而淡岛世理面对令无疾的这种乱七八糟的话术,一时间之间也想不到什么话来回应。
她应该反对吗?
比如说她知道的政府的上层像是那种政治世家出身的人才是大多数,就像是《名侦探柯南》的剧场版《贝克街的亡灵》中,灰原哀以故作天真的语气说“政治家的儿女长大以后是政治家,银行家的儿女长大以后是银行家”……
“但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的话,日本就是一个有够稳定的社会,他既然能在那场战争之后还能继续保留这种隐性世袭的制度,那你就不应该对日本社会无法继续稳定下去失去信心才是。”
令无疾只是说。
淡岛世理只能报以苦笑。
“但一切的问题的根源难道不是在于你吗?对于你这个人来说,现实世界难道不就是一张任由你涂写的纸张而已吗?”淡岛世理最终还是选择了图穷匕见,揭开了两人之间的那些遮遮掩掩的东西,选择在最根本的层次上进行讨论,或者说,选择最直白的方式对令无疾发出质问,“假设日本社会最终还是勉强能够维持现状,就像是一个人战战兢兢地走在独木桥上,以你的性格,肯定会忍不住在那个人身后推一把吧?”
“我在你的印象中有这么恶劣吗?”
淡岛世理点头。
“那为什么你当初还是选择接近我?”
“或许是因为当时我并没有看清楚你的本质?”
淡岛世理回想起她跟这个人的交集,一时间也有点犹疑不定,对于她来说,她知道这个人在她的生命里的分量已经无法割舍,因为无论如何,她都已经被令无疾的色彩沾染了太多,就算她想要做出切割,想来也绝对无法彻底分割,因为这个人对于她所在的世界来说完全就是绕不过去的存在,他的影响力无时无刻不在辐射出去,而且还与日俱增,对于她来说,或许就像是空气一样。
这未必是说令无疾在她心里有多重要。
但本质上,对于淡岛世理来说,离开了空气,她就无法继续延续自己的存在。
“可现在你既然看清了,为什么不选择远离呢?”
令无疾这时候并没有选择继续在原先那个问题上纠缠。
或者说,他已经默认了淡岛世理的言辞,承认他确实会像是那种在背后推人一把的性格。
所以如果她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做法,大可以现在就选择远离。
他也不会阻拦。
“我听说,你对那些人也是这种说法。”
淡岛世理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就说。
“那些人?”
“像是浅上,还有筱宫之类的。”
令无疾顿时就蹙眉不已:“如果你说的这种说法是说我承认并且说出了某种现实,并且指出现状,让别人做出选择,浅上或许能有一点符合,但筱宫,她纯粹是……”
虽然这么说有点贬低自己的意思。
但他的确是认为筱宫绫濑就是脑抽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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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你对那个女孩像是一往情深啊,”淡岛世理只是轻声说,听不出任何情绪,倒不如说她在一开始就是鼓动令无疾去开展、去接受这段感情的人,“但最开始的时候,你还不是怀疑她只是因为你做出了拯救她那个行为所以才对你心存好感,所以你觉得她对你的好感并不单纯,所以就不想要接受吗?”
“真要细究起来的话,”令无疾就说,“难道不是因为我对她心存好感,所以才那么在乎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吗?”
淡岛世理摇了摇头:“可如果你真的喜欢她,为什么还要接受别人呢?”
“这个嘛……”令无疾想了想,但实在没有想出什么有用的结论,虽然最早决定现状的无疑是供奉院亚里沙的那次,而他跟供奉院大小姐之间的感情又绝对不能说是正常的,所以也就造成了他的道德观进一步破碎,但现在说这些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你就当我是一个人渣好了,反正我也不觉得当一个人渣有什么不好,不过我们最开始讨论的不是日本的问题吗,为什么最后一转到对我个人的批判来了?”
“那我就重申一遍那个观点好了,对于你这个人来说,现实世界难道不就是一张任由你涂写的纸张而已吗?”
令无疾就梳理了一下那个逻辑,然后说:“所以你就想通过改变我来改变世界?”
淡岛世理点头,然后又摇头,说:“虽然我对这件事其实并不好期待就是了。你根本就不像是会因为言辞而改变自己的想法的人,你这个人的本性只怕已经冥顽不灵到了一定程度。”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并不是真的不会因为言辞来改变自己的想法,我只是不会因为别人对现状的解读来改变自己的想法,”令无疾只是说,“任何人对现状都有自己的看法,而每个人的看法都建立在他们自己的观察和见闻上,所做出来的解读也是基于此,但问题在于,你也知道我有那个‘太虚鉴’的法术,所以我能看到的东西要远比他们看得多,那么为什么我要承认因为他们的言辞是正确的呢?”
“但你看得更多不代表你的结论就是正确的吧?”淡岛世理只是说,“你们华夏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路线错了,知识越多越反动,更不必说我很怀疑你是不是整天都用那个‘太虚鉴’的法术去偷窥别的女生洗澡!而不是去做什么社会调查!”
“真要说的话,为什么我不是直接选择你作为偷窥对象呢?”
“你这个变态!”
淡岛世理顿时就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剑尖对他,朝他投掷而去,但最后还是被少年轻描淡写地抓在手上。
虽然她心里在想到自己洗澡的时候会被令无疾偷窥,第一反应并不是觉得恶心,反而有点隐隐的……
兴奋?
但她为了遮掩自己的反应,顿时就这么做了。
而令无疾接过她的剑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想来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对于淡岛世理,两人都觉得这种事不过只是无关大雅的小玩笑而已,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淡岛世理也知道令无疾肯定能处理,所以才会不假思索地就那么做了。
“说起来,你说你并不是真的不会因为言辞来改变自己的想法,那在什么情况下,你会因为言辞而改变自己的看法。”
“确切地说,是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
虽然历来的教训其实是“察其言,观其行”,不然就可能会“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不过对于令无疾来说,“观其行”这个过程向来就是不怎么必要的,或者说他自己本来就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而他不需要这个“观其行”这个过程的原因在于,即便他因为言语看错了一个人,也不会造成什么太严重的后果。
“即便那个人背叛了你?”
“如果你没有事先对某个人寄予期望,那本来就说不上背叛。”
令无疾只是说。
淡岛世理叹了口气:“所以我当初才会觉得你这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像是在茫茫大海上无法抛下锚点只能随波逐流的孤舟一样,没想到你现在还是这个样子,如果你对这个世界的具体某个人都不感兴趣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对人类的整体抱有一定的兴趣呢?我也听说过,你说你希望人类可以去到星辰大海之中,但以你现在的能力,就算想要直接凭借自身的能力移动到火星上,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其实还颇有一点难度。”
“但并不是完全做不到吧?”
淡岛世理只是说。
“那倒也是。”
令无疾总不至于否认这点。
“既然你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也不对别的任何人都抱有兴趣,为什么还要在人类社会中造成这种恶劣的影响呢?”
“所以在你看来,法术,只会放大人类的恶意吗?”
淡岛世理点头,然后又摇头:“我不知道,但是……”
她有心想要批评令无疾的做法并不是正确的,但正确的做法是什么呢?维持现状,徐徐图之?那么这样下去,也只是像令无疾所说的那样将历史的清算延迟下去而已,更不必说,她其实也隐隐认同那个桐须美春说过的话,如果事实真的如这个少年所说,表里世界的门墙被打破之后,人类的自我边界被放大之后,如果能够互相帮助的话……
而她又不免意识到,如果对应到现实,法术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枪械,而现在能让世界勉强保持一种和平的状态的,是……核威慑?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这个核武器是有自己的意识,而不是会被人类的群体决策所能影响到的存在。
这个青之王的副手看着眼前的少年,心想。
虽然她曾经也听令无疾评价过,说那些石板体系选出来的王权者是所谓人形自走核武器,但眼下,这个评价放在他身上其实更合适,如果说王权者本身的威慑性在于威斯曼偏差值高到一定程度之后,达摩克里斯之剑落下所造成的毁灭性打击就像是核武器造成的一样,但对于拥有成熟的工业体系的国家来说,核武器当然并不是只有一枚,而王权者的生命只有一次。
用过了就没有了。
就淡岛世理所知,这个少年所运用的被他称之为“北斗劾魂注死术”的法术能在瞬息之间如同一个巨大的死神在地表上朝这个岛国挥舞镰刀一样收割走几乎所有人的灵魂,毕竟他已经把天幕结界架设到日本全境,而且还将北斗注死的信仰通过那个游戏传播了出去,如果令无疾真的有那种想法,这就等于他们亲手把致命的武器帮忙铸造了出来,并且亲自递给了他。
“坦白来说,我已经厌烦了这种对话,”令无疾还是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心不在焉地说,“如果你对我抱有敌意,或者说想要阻止我做什么,那你就该在一开始就了解完所有的东西,而不是临到头来才开始剖析我的行为背后的种种意图,事到如今,陈述事实一点意义也没有,还是说你终于发现了我的本来面目,所以就想要远离我呢?”
“我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想法。”
淡岛世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
“那就……”
令无疾只是略微迟疑了片刻,就做出了决断,然后就被淡岛世理打断了,她只是问那个少年:“在你所能预计到的未来中,室长他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觉得自己能平定乱世的角色。”
“只是觉得自己能平定,却做不到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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