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莺儿
喷薄的火雨,滚滚的浓烟,联合体的消防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现场,试图扑灭这场绵延到一百多年后的大火。
直到巨物撕开火雨,破开黑烟,当那最纯粹的漆黑落向大地时,他们才意识到,已经太晚了。
“轰!”
地块如饼干般清脆地断裂,远比城市中最高的高楼还要高的地层被连根拔起,恐怖的地势差之间,岩浆的洪流喷洒而出,落在楼宇之间,如文明的血泪。
然后,漆黑的触手撕开大地,黑暗随之涌出,联合体的军队甚至无法找到一个攻击的目标,便被彻底摧毁。
一朵朵蘑菇云在城市的轮廓上绽放开来,但这一切都太晚了——【伟大联合体】的死手系统只不过是加剧了他们毁灭的进程,在这个文明的末尾时期,他们将骄傲的长矛刺向神明,却不过是蚍蜉撼树。
没有几个人能看到这场灾难的结局,在一切结束之前,他们都死了。
仅有少数人目睹了【伟大联合体】最繁华的大都市灭绝的过程——云层间穿梭的空舰上,银眸的少年站在窗边,双眸空洞地看着漆黑的触手撕开了那栋他正在远离的建筑。
他的父亲就在那里面,一直到最后一刻。
“......”
少年的身后,无数的人站立着,他们面容特征各异,身穿不同颜色的军装,挺拔的身姿却配上了犹豫和惶恐的神情,这一刻,他们都是迷途的羔羊。
漆黑的触手正在伸向天空,无线电频段中不断传来错愕的惨叫,他们的飞空艇速度不够,他们逃不走。
但他们拼了命地为少年所在的空舰争取到了时间,很快,因子能折跃环在空舰的前方亮起,强大的因子势能汇聚之后,城市的轮廓迅速地远离了落地窗,转而化成一片纯净的湛蓝。
“我们无家可归了。”少年说出了登上空舰后的第一句话。
他转过头,望向那些特征各异的脸,他品尝着他们脸上的惶恐,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歇斯底里的暴躁。
他们不会合作。
在地壳运动逐渐加剧的这五年内,联合体议会无数次对“暂时关闭全球范围内的所有钻井”这一议题进行过投票表决,却始终被这些来自联合体不同部分的成员国拒绝。
在他们看来,钻井是生意,是血脉,是金钱和地位。
即便提纯出的因子已经足够人类在接下来的一百年内不用考虑能源问题,他们也依旧索取着更多。
然后,灾难发生了。
少年想要咆哮,想要怒吼,想要掏出腰间的配枪把面前的所有人全部都杀死。
这时,一道纤弱的身影穿过人群,走到他的面前,抬头望着他。
是一名少女,她抿着嘴,犹豫了一下,然后握住了少年的手:
“拉普拉斯...”她的声音很轻。
“我没事,伊丽莎白,”少年低声说道,“我没事。”
他的目光越过少女,冷冷地望向身后那些人,他们是迷途的羔羊,在面对少年时,他们连话都不敢说。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火种计划】的一员了,”拉普拉斯用低语般的声音说道,“摘掉军衔吧,即便你们之中的部分被任命为【执政官】,你们依旧要负责【方舟】号的运营,从最低级的工作开始做起”
“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吧,你们本该死在下面。”
拉普拉斯说完,又看了一眼那些羔羊脸上的表情,便转身离开。
这一天,【伟大联合体】的历年表永远停滞,一个文明消失在了【方舟】号的后方。
同时,新的文明在方舟号的前端缓缓展开。
......
瓦兰提亚,这个姓氏即便在【伟大联合体】的领导层中也是不可撼动的存在。
而在瓦兰提亚这个姓氏之下,拉普拉斯是其中最为天赋异禀的那位。
他是货真价实的天才,自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他便不断地创造着传奇。仅仅是十三岁就在因子能领域发表了自己的第一篇论文,二十三岁已经成为下一任联合体议员的候选者,风头甚至一度压过了他的父亲。
但他宁愿登上这座方舟的是他的父亲,而不是他。
“......”
【方舟】号正朝着火种之岛飞行着,云层之上的因子能浓度不断降低,有什么东西正在向着下方汇聚。
拉普拉斯正坐在卧室的床边,抱着脑袋,银眸瞪得滚圆。
他曾经预想过这一切,可能他是唯一预言了这次事件的人,但没有人听。
作为学者,拉普拉斯同时在神学领域有着很深的造诣,他花费时间阅读了大量古籍,并将那些千年前的欧丁人祖先留下的预兆和底层的脉动联系在了一起,推测出有什么东西或许会随着因子的外泄而苏醒。
作为科学家的理智告诉拉普拉斯,那或许是某种未知的地质现象,甚至有可能是在地层之下活动的巨兽。而作为神学家的拉普拉斯则只有一个词能够概括那位藏在古籍后方的那位存在:
神。
他对一位神秘学家的观点十分认同:历史上的神明或许只是人类对未知力量的猜测,风暴被齐琅人归类为龙王,海啸被联合民认为是海神,地震则被蒙喀尔人认为是名为【厄萨】的母神在大展神威。
但拉普拉斯实在想不到是怎样的力量能在全球范围内制造出频率不同的地震,并且愈演愈烈。
拉普拉斯从小到大便享受着天才的光环,但他不论如何也无法寻觅出造成这种迹象的真相,他数次委托自己的父亲叫停因子能钻井的开采,却一次又一次地被联合体议会给驳回,而他也无力去说些什么,毕竟他确实拿不出像样的结论。
地震来临之前,他是唯一一个触角被震动的蚂蚁。
蚂蚁,他是蚂蚁,不是天才。
“......”
拉普拉斯掩面哭泣,他无法想象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被永远地抛在了身后。他按照火种计划,他将成为拓荒者,死在拓荒的路途之上。
他不想死,就算死,他希望能死在实验室里,死在这个世界的真相面前。
就在他不断哭泣时,门开了,伊丽莎白小心翼翼地望着拉普拉斯被光一束光照亮的侧颜,轻声开口道:
“你...还好吗?”
番外)通天塔(Part.2)
拉普拉斯抬起头,眼泪不断地划过脸颊,但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
他总是如此冷静,即使在哭泣时。
“伊丽莎白,”他说,“我不甘心。”
伊丽莎白走进了房间,打开灯,在拉普拉斯的身旁坐下。空舰穿梭云层时的呼啸声闷闷地传来,反而显得房间内很安静。
“你失去的比很多人都多。”伊丽莎白轻声说道。
她是拉普拉斯的学生,虽说两人实际上是同岁的。虽说是学生,但拉普拉斯能教给她的很有限,做实验时,拉普拉斯丧心病狂的控制欲让他必须亲自把关每一个步骤,伊丽莎白只能观看和记笔记,没有多少实操的机会。
然而,伊丽莎白依旧是距离拉普拉斯最近的人之一。
她了解拉普拉斯,对于他来说,有些东西比真相更加重要。
“脱下白大褂,走进鸟不拉屎的大陆岛去拓荒,一辈子远离星空。”拉普拉斯喃喃道。
“距离到达大陆岛还有一周左右的时间,但拓荒或许会被拖延,”伊丽莎白轻声叹息,“短距离跃迁让我们勉强地摆脱了那个...东西,但地表现在被一层黑雾包裹着,我们未必能够降落。”
“那我们便需要更长的时间了。”
拉普拉斯站起身,在房间里反复踱步,他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两个拳头紧握着。
“等到燃料耗尽,我们会坠毁,或者那个东西会追上我们,把我们撕裂,高空的因子能数量正在锐减,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
拉普拉斯讨厌失去控制的东西。
在实验室时的他是不会失态的,因为一切细节都被拿捏在他的指尖,一切都不过是数字化的逻辑,是可以被预见和推演的。
但现在,面对着毫无缘由的审判日,拉普拉斯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未知,一切都是未知,而且根本没有探索的窗口。
“......”
拉普拉斯在房间里反复踱步,他的手上青筋暴起,有火在灼烧着他的脚步。
他一转头,望向伊丽莎白那精致而清秀的脸,银色的眼眸微微一怔。
下一秒,他三步两步上前,亲在了伊丽莎白的嘴唇上。
“唔...”
伊丽莎白一阵发软,她顺势倒在床上,拉普拉斯扑了上去,如啃噬猎物的野兽。
他心中的火烧出了蒸汽,他不是人,是一台蒸汽机,滚滚冒出的蒸汽推动着活塞,不断活动着,产生着巨量的动能,驱动着他追寻着真理的身躯和大脑。
那些动能不断汇聚着,然后在瞬间释放,如同一道打向前方不定之雾的子弹。
半小时后,拉普拉斯坐起身,擦去额头的那一把汗,喃喃道:
“你有事情要和我说,对吗?”
“是...是的...”
伊丽莎白躺在床上,轻轻笑了笑,喃喃道:
“有三个,一个坏消息,两个好消息。”
“先说坏消息。”
“世界毁灭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已经知道了,”拉普拉斯说道,“有什么我没注意到的细节吗?”
“有啊,”伊丽莎白喃喃道,“比如,其实你并没有那么在意,楼宇的坍塌,文明的覆灭,你并不在意...”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在意的是你自己,你的野心,你的目标,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和我长篇大论的那些东西吗?”伊丽莎白轻笑,“你说,星系内被观测到的那些卫星距离我们太远了,连观测都困难,更别提登上去了。你很不满,你说这分明是近在咫尺的东西,为什么我们不能掌控他们?你觉得我们这么多年都没有像样的载人飞船飞向天空是令人沮丧的事情,你抱怨那些联合体的议员总是思考着如何将地面踩稳,他们根本不在意那些天外之物,你说这让你感到孤独,记得吗?”
“我记得。”拉普拉斯点了点头。
“是啊,所以说你根本不在意文明,那又难过什么?”伊丽莎白翻了个身,“如果这艘天空舰能飞上宇宙,你立刻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命令全舰人员向上飞,火种?你压根不在意。”
“行了,好消息呢?”拉普拉斯打断了伊丽莎白的话,他不太喜欢别人莫名其妙一顿长篇大论,伊丽莎白是少数的例外,但他依旧有忍受阈值。
“好消息有两个,一个关于我,另一个是那些执政官刚刚提交上来的一个方案,”伊丽莎白起身,挪到拉普拉斯身后,“你想先听哪个?”
提到执政官,拉普拉斯的眉头微微一皱,这是他仅有的一些表情。
【火种】计划最初被瓦兰提亚家族提出时,联合体议会大多都不太感兴趣,他们对当前的灾难避险机制很有信心,觉得瓦兰提亚家族只是在试图获取更多资源和话语权罢了。
更何况,那座被定为火种留存地的“大陆岛”根本就是一座荒岛:阿德米尔大陆。由于资源的稀缺,各国基本没有朝着那一块拓张和移民,只有少部分山民生存在阿德米尔大陆以北的雪山群落中,保留着他们原始的习俗。
趋于瓦兰提亚家族的面子,各个议员和所代表的成员国最终还是象征性地推选出了被称为【执政官】的计划参与者。这些人所背负的任务是在重大灾难发生时在大陆岛上延续他们文明所独有的文化特征等,当然,他们不会真的为此进行准备,大多数只是被选出来镀金的罢了。
当然,拉普拉斯忘不掉审判日发生时那些家伙的嘴脸,他们跑来【方舟】号的速度可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