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鸟印
“哥哥,陪我去打游戏不?”她想去挽陆离的胳膊。陆离下意识地想避开,可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铃了。祝巧好奇地停在他面前:“哥哥你的电话。”
真是要了老命了……这一声声哥哥……陆离摇了摇头,低头去看手机,神情微滞,是楚静怡的号码。他还没做好应对呆头鹅的心理准备,待会又该用什么理由来安慰她呢?陆离啊陆离,你还要伤害她多少次才善罢甘休呢?
“小巧,别说话哦,这是个很重要的电话。”陆离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小巧嗯嗯地点头,挽住他一只胳膊,乖巧地陪伴着他。
接通电话,是楚静怡急促的声音:“陆离……你没事吧?”
也许是最近被琥珀和朱熙冷嘲热讽多了,陆离下意识地觉得这是呆头鹅在嘲讽他,是在骂他有病。他确实有病,滥情病。想当初,他口口声声标榜自己并非渣男,可事至如今他的所作所为和渣男有多少区别呢?
“我没事,怎么了?”陆离打着哈哈,“这是我们分手后你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呢。”
楚静怡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担心你嘛。不要再提分手的事了,好不好?”
陆离心中一颤,连忙应是。
“我看到你入选十四公主的人才遴选计划了。”楚静怡颤声说,“爸爸说你也是迫不得已的,他说你现在正陷入巨大的危险,如果不用这种方式恐怕随时会死在某个角落。陆离,他说的是真的吗?”
陆离微微一叹,楚晓东还是给他留了一点颜面的。
“他还说,当时你曾经被人枪击过……陆离,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我怕你担心,这种话直到嘴边才知道多矫情,亲密关系之中最可憎的便是自以为是的隐瞒。
楚静怡不等他说完:“陆离,你出国吧,我让爸爸送你到外国去,哪里都好,总之比在神州安全。”
陆离深吸一口气:“怡宝,我做不到。你知道的。”
楚静怡真的哭出声:“陆离,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留下来,可是,可是我不想你死啊!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只要你活下来,未来我总能有个念想,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
“陆离,你干嘛一直不听我的话……以前读书时,我不让你逃课你不听,后来谈恋爱时,我希望你更专情一些,你也不听我的……你干嘛老欺负我啊……”呜呜地哭了起来。
“好好好,怡宝不哭,我听你的听你的,都是陆离的错。”陆离一边哄一边认错,总算把静怡小丫头哄得哭声渐止,“怡宝,我答应你出国避避风头,但你再给我两个月好吗?今年年底前,我将所有事交代清楚了,就出国逃难。”
楚静怡鼻子一抽一抽:“陆离……你保护好自己好不好,如果实在太危险了,你来首都XX路XX街XX号来找我,或者来首都大学国经系说找楚静怡……我保护你……”
这句“我保护你”从楚静怡这个小丫头嘴里冒出来让陆离表情为止一顿,很难说清楚心中那股感情是什么。自身边的姑娘越来越多,陆离发现自己失去了某种锐气,越来越瞻前顾后束手束脚,就连追回楚静怡,也只想按部就班地去经商实现——可是他明明就知道,世家和普通人之间的差距不是一代人可以弥补的。与其说是去安慰楚静怡,不如说这是一个陆离麻痹自己的借口,告诉自己,我并未放弃楚静怡,我只是需要时间……
是啊,时间。世上多少人需要时间?又何止一个陆离?他有甚特殊的,能让时间眷顾于他?
“谢谢你,怡宝,如果真的到那一步,我一定会去找你的。”陆离认真地说,过去他总是戏弄小姑娘幼稚单纯,可现在他发现该被戏弄的只有他自己。
楚静怡打来电话,没有质疑他参加选婿的动机,没有猜测他和朱熙的关系,只是哭哭啼啼地关心他的安危,把陆离那满肚子借口与理由打得七零八落。他挂断静怡的电话,深吸一口气。如果说他之前参加选婿是被迫自保,那现在则是他主动、迫切地要去参与其中——逃避漩涡之人只会被浪潮吞噬,他必须要在所有不可能中寻得唯一的转机。
阎家。只有阎家。
陆离眼神坚定得可怕。
祝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喃喃自语:“制作人先生也有自己的追求呢……”
第六章 带上我吧
陆离现有的盟友中,能和阎家对抗唯有二者:一是楚家,他和楚家的关系很奇妙,虽然名义上断了联系,但二者渊源不浅;二便是朱熙,朱熙自己便是阎家的继承人,如果能得到朱熙的全力支持,那就能化解所有矛盾——但前提是他能满足朱熙的利益,朱熙想保全阎家。她与阎太婆不同,她对复仇并无迫切的渴望。
她是个没有归属感的女人。
陆离当天晚上向龙笛打了电话,二人一直谈到凌晨三点,挂断电话后,陆离对神州上层的政治生态有了一个更准确的认知。诚如朱熙所说,阎家已经走到了末路,中低层大量家族成员正焦虑地渴求变革,他们不想随着高层的仇恨葬灭,于是不遗余力地支持朱熙——这才是朱熙能推动变法的根源。
朱熙代表的是大部分中低层世家成员,不止是阎家的,甚至有楚家,以及其他世家。人都是自私的,都想自己翻身做主人,而不是一辈子当个旁系炮灰。借由这股暗地里的政治力量,朱熙才能在当今上流圈子里如鱼得水,也就是说,朱熙完全有资格有威望从阎太婆手中接手阎家。那陆离应该考虑的便是如何说服朱熙。
说服朱熙的前提是为阎家谋求一条活路。
社会的本质便是合纵,纠集同一利益者,打击不同利益者。要为阎家谋求活路,就必须给阎家找一个强力的盟友。陆离脑海里闪过安柏家族,这似乎是一个选择,又似乎不太妥当。自古神州的政治斗争就不会引入外国势力,这是高层间的默契,朱熙会破这个先河吗?
接下来几天,陆离并未去学校,也没有去公司,而是去拜访木兰的各级要员。陆离在和他们交谈的只言片语中提炼了不少隐而不宣的观点,还亲自去到以前从不进入的各种私人会所,约见木兰本地世家子弟,将他们的言论整理汇总,又不眠不休地出具一份调研报告。
他将这份报告命名为《有关木兰各级世家倾向的研究报告》,内容不够饱满,因为他调研的时间太短,而且他目前的身家还无法接触到木兰最顶流的世家。随着陆离对信息的收集、汇总、分析,他对神州政治生态的认知也越来越清晰。他必须承认,他过去对神州政府是存在偏见的,可在深入研究之后,他发现过去他无法理解的那些行为背后都有更深层的逻辑。
陆离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压榨自己的能力了,上一次这么拼命大概是前世创业时,他绞尽脑汁扩大市场,以白丁之身,生生在已经饱和的市场撕出一条口子。
临前往首都前的夜晚,陆离在书桌前咬着笔头,正在那份报告书不断涂涂改改。他的分析还有瑕疵,由此衍生出的解决思路也存在不足,到时倘若朱熙真的信任了他,他或许还会害了朱熙。他必须尽可能准确,尽可能悲观地预估首都的政治生态。
而真正最大的难题,或许是如何说服朱熙。
他揉了揉太阳穴,这几天他每天只睡三个小时,没有和姑娘们温存,她们也很晓事理,轮流来给他按摩捶肩,哪怕是最桀骜的小老虎,也乖巧地趴在桌前,温顺地陪伴他。这种时候,陆离便会感觉自己这一世没有白活,他为她们而活,她们也为他而活,他们就应当是一个整体,而非谁是谁的附件。
温琥珀端了一杯加了椰汁的拿铁,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还在看书吗?我和百璃替你准备了一些小点心,待会给你端进来。”陆离微微摇头:“你也下厨了吗?”
“嗯。最近是百璃一个人在忙活,我怕她太累了,所以也打了下手。不止是我,小巧,嘉宁都有帮忙。”金发少女坐在他身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你还是一点也没变。”
陆离呵呵一笑:“当然没变。”
“不是这个意思。”琥珀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和女孩们呆久了,本性已经退化了……现在看来,陆离还是那个陆离,是一只随时等着飞向远方的鸟儿。”
“我的本性是什么?”陆离好奇地问。他以为琥珀会揶揄他说他的本性是好色。
“你的本性啊……”琥珀托着下巴,似乎陷入回忆,“应当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吧。”
陆离不喜欢别人说他理想主义,他更喜欢脚踏实地的实干家。他有些不高兴:“理想主义不是个好词。他们是一群燃尽了自己还一无所获的蠢货。”
“你本来就是个笨蛋啊。”温琥珀笑着说,“当初不顾一切地去闯机场,雪地里带着断腿的朱熙咬牙往大道上走,也许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总之你就像一个燃烧的火炬,总想着照亮所有角落。就像现在……你看看你写的东西,杰出代表,这真的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吗?”
陆离陷入了沉默。没错,对于普通人来说,趁早逃到国外才是最好的选择,早在当初和静怡分手时,他就该带着一家妹子前往国外,不但能免于阎家的暗杀,还能收获楚晓东最后的善意。世人总说东山再起,总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他却不信这些。如果当下能争取却不争取,那和投降有何区别?人间不缺投机主义者,却缺少不惜性命的变革者。
他陆离的确滥情又自恋,的确厚颜又无耻,但他也有滚烫流动的血液,也有一颗不愿服输的心。
温琥珀轻轻地吻了他的额头:“Te deseo el triunfo,mi héroe。”
“这次是什么意思?”陆离问。
“意思是你今天没洗脚。”温琥珀咯咯笑着。
*
十二月,冬至。陆离提着手提包,在女孩们的簇拥下来到机场。哪怕是再愚钝的姑娘,也知道陆离这次首都之行意义非凡。她们眼泪汪汪地围着陆离,一会给他递水,一会关心他饿不饿,惹得周围路人看向陆离的眼神颇为可憎。
“好啦好啦,不用这么悲情,我这次去首都估计不用太久,也没什么太大的难题。”陆离看见安百璃抽着小鼻子,这个爱哭鬼好像又要哭了,过去她是最舍不得陆离离开的。没有她,陆离或许还活在遗憾与悲戚之中,他们互相伤害互相折磨过,但现在已经苦尽甘来,未来也充满希望。
他伸手刮了刮安百璃的鼻头:“不要哭,今年过年带你去放烟花。”
安百璃嗯嗯了两声:“不要和毒公主太较真,早点回来,保护好自己……”
陆离忽然发现祝巧不见踪影:“小巧呢?”
“她说好像要收拾东西。”陈嘉宁答话,“我也不太清楚。”
话音刚落,只见后方传来祝巧的声音:“哥哥,带上我吧!我们一起去见熙姐!”回头,只见双眸明亮如炽日的祝巧拖着小小的行李箱跑来。
第七章 月亮船
上一次如此仓促的远行是什么时候?陆离看着窗外的碧空白云,那应当是初三和雅梦姐狼狈地前往川海一中提交入学材料时。那是他第一次听说川海一中这个名字,彼时的陆离对自己未来的命运一无所知,他和雅梦姐在报亭买了份地图,对照着地图找到了那座富丽堂皇的学校。当时他们考虑的是:学校这么远,到时候要怎么上学?每个月路费又是多大一笔开支啊……初入学校时,他们无所适从,手足无措,似乎是阴暗里的老鼠被丢到舞台的聚光灯下。许多年后,陆离或许不会再对世家子弟高看一眼,可当时那种刻入骨髓的无助却足以让他铭记终生。
也许就是那种情况下养成的过度自我保护心理,他当初才会对直率认真的楚静怡心生反感吧。这次首都之行充满了叵测的迷雾,陆离心中生出了那久违的无助与割裂感,他对首都一无所知,对世家不足一提,重生的经验再也不能给他任何助力。如果没能说服朱熙,他或许真的要像只被扫帚追着打的老鼠一样溜到国外去了。
“小巧。”
“嗯?”一直趴在窗边凝视苍穹的祝巧看向他。
“你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姐姐首先肯定是个好人。”祝巧肯定地说。
好人吗?陆离无法再否认了,因为朱十四救过他两次,帮过他数次,哪怕二人立场不同,哪怕她有自己的动机,陆离也不能再说她就是那个毒公主。
“然后,熙姐她也很寂寞。”祝巧不无悲戚,“熙姐和我不一样,她从小在大院里长大,不像我,有阿婆陪伴我、照顾我,熙姐找不到任何人和她交流,外婆其实也只是把熙姐当工具。小时候,我们姐妹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我们见面的日子,那时候我会好奇地追问熙姐她的生活,畅想宗祠外的世界,熙姐也会耐心地陪我度过一整个白天。”
陆离想起了朱熙手上那些陈年旧疤,她的童年也许过得很糟糕吧。
“其实……爸爸一直想向熙姐道歉。爸爸每年都会来探望我,但阿婆不让他进门,他就将礼物放在门口,隔着木门祝我生日快乐,希望我每天开心,身体健康。”她口中的爸爸当然是当今神州的皇帝,听起来似乎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父亲,“爸爸希望我劝说熙姐,可我每次提到父亲,熙姐就会皱起眉头,让我不要再说了。”
“熙姐过得很累,从大概四年前开始,熙姐笑得就越来越勉强了。”祝巧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暗,“熙姐已经如此不幸福了,我当初居然还……”声音很小,陆离没听清。
“她在工作,或者说,私人时间以外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陆离问。
“我很少见熙姐在工作,唯一一次是她在和别人打电话,语气很凶,冰冷冷的,电话那头的人一个劲地说是、好的、收到。”
陆离又想到朱熙随身携带的那把枪,她说她也是个女人,也需要保护自己。细究起来,朱熙保护自己的方式其实和当初的陆离并无差别,都是将所有最恶劣的猜忌施加于旁人,用最严酷的手段武装自己的内心。那句话怎么说的?只要自己心如死灰,就不会再受伤。不过陆离有邹雅梦,她朱熙有谁呢?
“哥哥。”
“嗯?”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祝巧认真地说,“作为回报,我也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的。”
祝巧的帮助……陆离想到了小巧身上种种特异之处,他一直相信世间万物都有其代价,他的直觉告诉他祝巧的能力和重生水晶或许是同源的,这是当初和朱熙雪夜漫谈后得出的猜想,这也意味着,祝巧那特殊的力量也有其代价。
“不需要,小巧。”陆离揉了揉她的脑袋,“我这次带你是让你们姐妹相聚的,不用特意来帮我做些什么。你需要我答应你什么呢?”
“制作人先生。”不称哥哥,而是换了个对她来说更正式的称呼,“你能真的娶了熙姐吗?”
娶了毒公主?不,更准确来说是入赘到朱家当驸马?
“我知道制作人先生你有自己想娶的其他女孩,但如果新法成功推广了,你能把熙姐也一并娶了吗?”祝巧这段时间的功课没白做,居然已经对神州的法规变动也有了了解,也许再过一段日子,这丫头就不再那么傻傻的了。陆离还有些遗憾,他心底挺喜欢白纸一样的小巧的,他说什么小巧就信什么,这谁会不喜欢呢?
而且,把朱熙一并娶了?陆离笑了笑,朱熙不把他一枪毙了都好的。他们现在最多是个炮友,感情还没坚固到那种地步。
“我想娶,也得你姐想嫁。”陆离还是留了余地,没有把话说太满。
“那就说好啦,哥哥你不能反悔~”祝巧乐呵呵地说。
*
首都是一座充满传奇色彩的城市,它的本名并非“首都”,有称呼它为“帝城”“长阳”“河都”,自立宪运动后,它过去所有的名字都被刻意地遗忘,只留下“首都”这唯一的代称。到了千禧一代,年轻人们甚至忘了首都真正的名字,只知道它是神州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是卧虎藏龙之地,是风起云涌之处。
首都。
立宪运动时,林颇一把火烧光了皇宫,大火绵延到市区,导致后来者不得不绕过废墟重新建立一座新的城市。坐在城际列车上,陆离能看到远方一片残垣断壁,诉说着一百年前立宪运动的峥嵘往昔。首都将曾经的天子居所改建成了旅游景点,当今的朱家帝王甚至还要给这片废墟做旅游宣传,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陆离在市区酒店订了两间房,安置好祝巧后,陆离特意换了身衣服,在前往人才遴选第二轮面试前,他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陆离拿出手机,打开地图APP,在上面找到了首都大学。
那是呆头鹅所读的大学。也是他的目的地。
距离上次见面,已有半年有余,不知她近来可好?
第八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陆离心中尚且有些忐忑,他来找楚静怡完全是心血来潮,他只觉千里迢迢来一趟首都,如果不再见那姑娘一面,总是说不过去的。但真的见面后他能说什么?如何说?能为她做些什么?这些他心里都完全没底。
也许,不去见她才是最好的选择。
等出租车停在首都大学南门,陆离反而迟疑着不愿下车了。司机师傅喊了他两声,陆离才如梦初醒般地推门下车。他看着古朴气派的首都大学大门,无数年轻男女穿梭来回,青春、知识与热情在此聚合,这里或许是神州大地上最接近乌托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