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鸟印
陆离也不推辞,他真的冻坏了。他那件羽绒服是百璃在考上木兰大学后网购的,是情侣款,虽说款式好看,但确凿不能支撑他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保暖。朱熙的衣服有些小,陆离只能将它披在自己身上,暖洋洋的衣服里散发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味,有一点少女的体香,有一点点汗味。
他看着朱熙,公主殿下身上还有一件高领毛衣:“你不冷吗?”
“现在你更需要保暖。”朱熙没扭头看他,“等你穿够了就还给我吧。”那把棕白相间的手枪就放在朱熙的右手边,方便她随时能拿起。她果然一直还对陆离有防范心,陆离觉得她这样活着会不会很累?
他注意到枪械的保险没关:“那把枪保险没关。”
朱熙将枪身翻了个面:“这是定制款,保险是反着来的。”
“……”
朱熙吃力地拧开矿泉水瓶盖,自己咕噜咕噜喝了一小半,又将这瓶水递给陆离:“喝吧,你不是口渴吗?”
陆离看着瓶口处晶莹的水光,迟疑了片刻 ,将这瓶水一饮而尽。
“反着来自己不会忘记吗?”
“这是为了这把枪不会被别人夺走成为害死我自己的凶器。”
陆离无声地笑了:“你活得挺累的。”他感觉自己和朱熙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世界里充满了学生、爱情、玩乐与工作,朱熙的世界里充斥着死亡、枪械、欺骗与压力。
外面开始下冰雹了,屋顶哗啦啦地响,像是过年时熊孩子丢的炮仗。
陆离的手指逐渐解冻,他终于能做到蜷曲手指这个动作了。下次买手套一定买全指的。
稍微回复了一下体力后,陆离将羽绒服盖回朱熙身上。他则起身去取干肉片,这种时候要及时补充能量,光靠半条巧克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顶过今晚。
“省着点,我觉得这些肉不够我们吃一周。”朱熙说。
“万一明天搜救队来了呢?”陆离苦中作乐。
“没有万一……”朱熙说,“我们从坠落地点出发,走了至少五个小时,风雪又越发严峻,他们肯定是找不到我们了。”
火炉上方特意留了个开孔,是木屋主人专门用来烤肉的。陆离还在角落看见两瓶不知道牌子的外国酒。这木屋主人也是一个懂生活的,陆离都能想象到老猎人在冬天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大口喝酒的画面。
他将肉烤了一圈后递给朱熙:“你先吃。”
朱熙笑了声:“你把我当你的女人了吗?还让我先吃?”
“我只是不想让你变成瘸子。”陆离说,“你的左腿已经完全僵住了,再不补充营养就等着截肢吧。”
陆离的话似乎吓到了朱熙,她默默地接过烤肉,小口小口地啃食。陆离又在干柴堆顶上翻出一条睡袋和户外折叠床。幸好这间木屋的物资准备充足,陆离起码不用担心他们会饿死或冻死了。
屋外的风越发大了,啸声越来越尖,一直尾随着他们的狼群也消失不见。陆离听着北风呼啸声发呆。虽说他们暂时得到喘息,可未来呢?他们能坚持到暴风雪结束吗?
第十一章 第一夜
朱熙很少会吃得满嘴流油,她记得小时候吃饭筷子拿高了,都被外婆拿竹条抽了三十下,还被罚接下来一天不许吃饭。手上的伤疤大多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得如此有失仪表了。
“姓陆的。”朱熙看着手里那半条烤肉,“喂,姓陆的。”
叫了几声,陆离没有回应。她回头,只见陆离躺在地上,毫无动静。朱熙心中一紧,她拖着伤腿爬到陆离身边,这才发现陆离只是睡着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比陆离想象得更熟悉他,早在温琥珀没和这渣男确定关系时,朱熙就在密切关注着他了。最初她只是想看看这个和祝巧关系密切的男人品性到底如何,可后来逐渐被他和他身边那些女人的关系吸引了,就像女人都爱看晚八点档的狗血家庭伦理剧一样,她也很想看到陆离被女人的漩涡搅得不得安宁。
她不喜欢陆离。一直都是。虽然陆离比她想象得优秀,虽然陆离身上有她从未见过的赤诚,但她不喜欢陆离那见一个爱一个的滥情,也不喜欢他那“我全都要”的厚颜无耻。她一直阴暗地期待着陆离因为女人而吃亏,因为女人而自毁前程。
朱熙看着陆离的侧脸,她必须承认,这渣男有一副骗女孩子的好皮囊,难怪祝巧那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对他念念不忘的。朱熙想,要不要趁机给这渣男弄破相了?
她靠在墙边,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虽然对狗男人有诸多怨言,可今晚如若不是陆离,她肯定早就凉透了。她认识那么多人,其中能像陆离一样在绝境中不离不弃的或许只有他一个。她见过太多的山盟海誓赤子之心在危难中丧尽底线丢尽颜面,她也一直对人这种生物不抱有太多的期望。
她来滑雪只是偶然,一直苦寻祝巧不得,她的焦虑越来越重,便想着滑雪调节一下情绪——她又不是机器人,一直绷着迟早会疯的。遇到陆离也是偶然。她本不愿再与陆离搭话,可看到陆离去符丽那肤浅女人处凑热闹,便为祝巧感到不值,恼怒下便跟上了陆离。并没有什么太高尚的动机,只是为了看他出丑。
她看着那折叠床和睡袋,自己腿脚现在痛的厉害,索性懒得去捣鼓那些器材,就这么躺在陆离身边的地面上。地板上铺着一层简陋的毛皮,应当是狼皮,没洗干净,还有一股狼臭味,但起码算得上暖和。
屋外的风声、冰雹声、树木咔擦咔擦的断裂声清晰可辨,吵得她睡不着。
木屋的防风性能算不上好,她发现陆离的身子又蜷缩起来,似乎是受凉了。朱熙想了想,往陆离靠近,将自己的羽绒服脱下,当作被子横着盖在她和陆离身上。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一个男人睡在同一张“被子”下。
男人这种生物,就没给她留下过一个好印象。他们懦弱、暴怒、贪婪、虚伪、被下半身支配。她曾在生日时发过誓,这辈子她要永远守护祝巧,不会嫁给任何男子。
陆离这狗男人就更不用说了……
朱熙心里想着事,精神逐渐放松,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朱熙察觉到身边有动静,瞬间惊醒,伸手去摸枪,却摸了个空,她这才发现自己被陆离抱在半空。
“你做什么?!”朱熙色厉内荏,声音都在发抖。
“给你塞睡袋里去。”
“……”朱熙仔细摸索了一下身上衣物,这才松了一口气。如果陆离对她动手动脚,她一定要和狗男人同归于尽,“枪给我。”
陆离将她塞入睡袋,又捡起地上那把沉甸甸的手枪,不禁多看了几眼。男人都对武器有莫名的喜爱,陆离也不例外。这把手枪造型精致,手感正好,他不禁多拿了会。
“不打算给我了吗?”朱熙阴沉地问,“当然,我现在阻止不了你,你可以理所当然地……”话没说完,陆离将把枪放在折叠床的上。
“别一天天老想着阴暗的事了,我没心思去害你,不像你一样。”陆离语气带有几分嫌恶,“这种极端环境,与其互相防范,不如团结起来共渡难关。”
朱熙沉默片刻,语气和缓下来:“现在几点了?”
“不知道。估计天快亮了。”陆离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响声,他昨晚没有吃东西,已经饿坏了。
朱熙这才注意到窗外的嘈杂声似乎小了许多,她知道这只是假象,等到下一轮寒潮来袭,风雪将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加猛烈,但愿这间木屋能在暴风雪中坚挺住。
见陆离背对着她坐在火炉前烤肉,朱熙犹豫了片刻,才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陆离揉了揉左肩:“自己止血了,好像也没有被感染。”他也觉得奇怪,自己的体质似乎比上一世更好了,更有精力与活力。睡一觉起来后,本来哪都发酸的四肢也逐渐充满了力量。陆离想自己如果再好好睡一晚就能恢复如初了。
“你睡吧。昨晚你估计睡得不踏实,一直在说梦话。”陆离说。
“……我说什么梦话?”朱熙心中一紧,她担心自己梦中说了一些不该说的东西。
“你在叫妈妈。”陆离简单地说。
“……撒谎,我妈妈很早就离世了。”
“但你确实在喊妈妈。”陆离耸肩,“你就当我撒谎吧。”
“你不是睡了吗?”
“你一边哭一边喊妈妈,我被你吵醒了。”
“……”
“我只好抚摸着你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你才重新睡过去。”陆离将烤肉翻了个身,他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如果能侥幸活下去,他一定要给这间小屋的主人捐一大笔钱。
“哼,谎话连篇。”朱熙死不承认。
陆离也懒得说服她,昨天夜里他被朱熙吵醒,看着这娘们在睡梦里带着哭腔喊妈妈也被惊呆了。他还以为朱熙真的是无懈可击的女强人呢。果然,人都是有弱点了,他的弱点就是女人,那朱熙的弱点就是母亲吗?
陆离吃完烤肉,再回头时,只见朱熙已经沉沉睡去,那把定制款的手枪就那么无所谓地放在床头。她一定也累坏了,精神上的压力或许比他还大。陆离想。
第十二章 敏感话题
幸运女神果然没有眷顾他们。
当朱熙第二次醒来时,屋外依然天寒地冻,太阳没有升起,世界仿佛陷入永恒的黑暗。她听到咕咚咕咚的怪声,原来是陆离在烧开水,这间木屋里真是什么都有。见她醒来,陆离将开水倒在塑料瓶里:“喝点热水吧,暖暖身子。”
朱熙接过水瓶,有些烫手,被迫将水瓶放在地上。陆离多看了她一眼:“虽说是热水,但我估计一分钟后就会凉了,别放太久。”
“你就这么浪费物资吗?”朱熙责怪他。
“在你睡着的时候,我花了点时间清点过物资,还顺便去小屋外转了一圈。我可以告诉你两件事,一是小屋里的物资足够我们坚持大约十一天,二是小屋外没有野生动物活动的痕迹。”陆离说,“所以你大可稍微卸下一点压力,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宁。因为或许不要一个小时,第二波寒潮就要来袭了,比起担心食物和水,不如更关心怎么御寒。”
虽然被陆离反驳,但她却悄然松了一口气。朱熙习惯了万事都由她亲自操办,因为她对他人总是缺乏信任,这种一觉醒来后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也没想象中那么糟糕。
“所以呢?”
“我打算在风暴的间隙去之前那头老狼的地方,它应该已经冻僵了。”陆离从火炉边抽出一些刀具,“这里有断骨刀、剥皮刀,一应俱全。加上这间屋里的几张狼皮和那睡袋的材料,应该足够我们编织一套狼毫大睡袋了。”
“你还会剥皮?”朱熙的心态更轻松了些。
“……不会。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陆离诚实地说,“快喝热水,冷得很快的!”
“哦……哦。”朱熙端起水瓶,之前烫手的水瓶开始已经变得温热,她刚睡醒也口渴得很,当即大口大口喝水。
“你不是喜欢养狼吗?你会剥狼皮吗?”陆离想起前世有关朱熙的一些传闻,传闻朱熙在宅邸中饲养了狼,拿人肉喂养。很符合人们印象中对女暴君的刻板印象,也像朱熙会做出来的事。
朱熙古怪地看着他:“谁说我喜欢养狼的?我什么动物都不喜欢。”
“你不会把反对者拿去喂狼吗?”陆离不无调侃地问。
朱熙忽地严肃起来:“姓陆的,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成见?我再无情,也不会残害他人。拿活人喂狼这种事与虐杀无异!”
陆离撇了撇嘴,不置可否,他不全盘相信朱熙的话,也不全盘否定。也许现在的朱熙不会做这种事,但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这个话题让原本距离稍微拉近的二人又蓦地疏远起来,室内只剩下咕噜咕噜的烧水声。不知过了多久,火势渐渐小了,寒风再度料峭,木门被吹得啪啪乱响,陆离不得不用那半条铁链绞住门把,这才把这木门固定住。
朱熙坐在火炉前,小心地解开左腿的包扎,坏死的血肉连同包扎的布料被一同撕扯下来,疼得她发出轻哼声。陆离恻隐之心起,端过温水,小心地帮她清理伤口,朱熙避开他的手:“怎么?我这个反社会分子还值得你帮助吗?”
“你比我也大气不到哪儿去。”陆离觉得好笑,朱熙总说他小气,觉得他对枪击案耿耿于怀,这女人何尝不小气?或者说,女人都是小气的?
他抓过朱熙的小腿,他的体力恢复得比朱熙快,男人的力量也比女人大,朱熙一时挣脱不得。
“别乱动,伤口还在往外冒血。”这句话吓到朱熙了,她果然老实下来。
这种环境只能用清水简单地对伤口进行消毒,伤口边沿发紫发黑的烂肉陆离也无法处理。他觉得有些可惜,朱熙的小腿很好看,肤质细腻,腿型笔挺,偏偏这雪白的小腿上有一处显眼的伤口,生生破坏了美感。
“还有干净的布料吗?”
“我自己来。”
“你自己包扎的那是什么样子?歪七斜八的。”陆离皱了皱眉,“这种时候能别矫情了吗?”
如果怒气有计量表,陆离就能看见朱熙的计量表正蹭蹭地往上涨。陆离浑然不在意,他甚至还有些得意,嘿嘿,这种呵斥当朝公主的体验,楚晓东那老头也不曾拥有吧?
将朱熙的伤口重新包扎了之后,第二次寒潮也如约而至了。最明显的感受便是室温进一步下降,哪怕火炉里的火已经燃到极致,可陆离依然手脚冰凉。他卷起地上的狼毛地毯,一张给朱熙,一张给自己:“裹紧了。”
这位木兰最年轻的企业家和神州最年轻的公主被困在一方小木屋里,在凶猛的暴风雪下与市井里的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这一次降温来得凶猛异常,二人都蜷缩着身子,尽量保留为数不多的热量。人在严寒下供血不足,很容易陷入疲乏状态,陆离精力旺盛,但朱熙可不一样。
暴风雪开始后第三个小时,朱熙的眼皮已经睁不开了,她很想睡觉,睡一觉醒来或许暴风雪就停了。陆离推了她一下:“朱熙,你别睡着了,睡着了就死翘翘了,你平时不看灾难片吗?”
朱熙对陆离满腔怒意,但此时没力气撒火:“姓陆的,你等着……活着回去后,我一定整死你……”
陆离啪地又给她一耳光:“你说话就说话,别闭眼啊。”
朱熙猛地睁开眼:“姓陆的你找死是不是?除了……没人能打我耳光!”
“除了谁?你外婆?”
朱熙深吸一口气,怒意使得她的意识清醒不少。
“你可以叫我,但不能打我耳光。”
“我是怕你真的睡着。只要你别闭眼,我就不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