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鸟印
“你是……?”何萍露出了疑惑之色。
邹雅梦如同吃了一记闷锤,她紧咬下唇,一言不发地发球。她们川海女子乒乓球队的人将何萍当假想敌训练,做梦都想打败她,没想到对方根本就不记得她们。这是何等的耻辱?这种时候再多解释一句都是怯懦,要找回颜面只能靠实打实的技术!
邹雅梦打法非常激进,面对何萍的变化球,屡次用抽球应对,因此失了好多分。丹教练在一旁看得直皱眉:“雅梦,沉住气,稳打稳扎!”
沉住气对邹雅梦来说是一个难以理解的词。她和陆离相依为命,长大至今,所有的东西都是靠去争去抢,户口挂学籍的资格也好,廉租房的长住权也好,两个身无长物的孩子想要在这吃人的社会有骨气的活下来只能拼命去争、拼命去抢。就像那放肆的财狼,又像那低贱的野狗,哪怕是腐肉她都要捏着鼻子咬上去。
砰。
又是一发正手抽球,弧线太低,连网都没过去。比分已经来到11:4,第一局算是邹雅梦惨败。裁判将计分板重置,让二人交换了一下位置,准备开始第二局。
丹教练趁机走上前。
“雅梦,你怎么了?”
“我很好。”
“不,你很不好。你打得太激进了,何萍不是你之前遇到的那些新人,你越激进破绽越多!”
“我能赢。”邹雅梦用不可置疑的语气说。她骨子里和陆离一样,也是个倔强至极的人,一旦这股牛劲上来,十个丹教练也改变不了她的主意。
第二局开始,何萍先发。邹雅梦的状态越打越差,第一球就打出界了,何萍都没有第一时间去捡球,而是困惑地看向邹雅梦。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明明是关心的话,但从何萍那张死人脸上传来却显得格外讽刺。
“不用。”邹雅梦简短道。
第二局很快就结束了,邹雅梦再次以11:2的比分惨败。被失败刺激得眼睛发红,邹雅梦咬牙说:“继续!”失败!失败!为什么总是失败!老天为什么就不能对她和陆离网开一面?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他们姐弟!她想进省队,弟弟想念大学,为什么就是实现不了?!
“邹雅梦!”丹教练呵斥出声,“你先下场休息!不要带着情绪打球!”
邹雅梦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她自顾自地发球,但何萍却直接拿手掌接过乒乓球。
“你现在的技术很差,和初中生没区别。”何萍平淡地说,“我没必要和你打下去了。”
邹雅梦或许被情绪影响状态下滑,但技术也没有何萍说得那么差劲。纯粹是因为何萍其人的实力太强,完全碾压了邹雅梦,这才把邹雅梦的状态问题放大无数倍。如果说本次六省联赛的普通选手实力在一百上下,那何萍的实力绝对有五百。
统治级选手。
邹雅梦眼眶红红的,她接受不了自己第二次失败。第一次失败还可以找借口说是轻敌,说是大意,但二次失败还能找借口吗?
邹雅梦最大的问题便是状态不稳定,心境也不够稳固,丹教练曾反复让她修身养性,多读读书钓钓鱼。可惜邹雅梦没有这个时间去做这些事,她平时要训练和比赛,偶尔放假还会去接兼职打工,整个人就像绷紧的弓弦,早晚有一天会撑不住的。
丹教练叹了一口气,搀扶着泫然欲泣的邹雅梦走出场馆,川海队的一群妹子围上来,连忙替邹雅梦擦去眼泪,手忙脚乱地安慰她。
“她压力太大了。”丹教练到底是过来人,一眼就看穿邹雅梦,“你们别来叨叨,有练习的去练习,没练习去休息,我来看着雅梦就好。”
赶走了一群莺莺燕燕,丹教练才和邹雅梦在场馆外的长椅上坐下。
邹雅梦已经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因为她有个弟弟,她不能在陆离面前哭,因为她是姐姐,她是二人小家庭的顶梁柱。久而久之,“不哭”已经成了邹雅梦的习惯,哪怕受了再大的委屈,她也决不允许自己留下一滴软弱的泪水。
“雅梦,最近遇到什么事了吗?”
是遇到事情了吗?邹雅梦摇摇头,她觉得一切如常,唯一变的只有她心中涌现的危机感,对未来的危机,对自己的危机。她觉得自己就像风暴中的小舟,只能顺着风浪而来,顺着风浪而去。
“教练,我想赢。”她的声音还有些颤抖,内心并不平静。
“我一定要赢!”又补充了一句。
看着邹雅梦那倔强又美丽的小脸,丹教练心中喟然一叹。有时候骨头硬不是一件好事,早晚会在社会上被人用铁锤和锄头砸得稀烂。能够岿然傲立的只有参天巨木,而不是河畔的芦苇。
邹雅梦就是一根芦苇,一根不认命的芦苇。
第二十章 少年的一腔孤勇
陆离下车后,龙秘书主动加了他的微信,说有事可以找他。陆离觉得自己一个高中生实在碰不到麻烦事,也不知龙秘书说的“有事”是指哪方面的?
他到家后先给姐姐回了个消息,姐姐没有第一时间回复,看来是在忙着打练习赛,也不知雅梦姐状态怎么样。他先是打开电脑包,把全新的电脑取出来,这不是楚晓东专门买的才怪。电脑虽然是新的,但外壳上贴了一个小熊贴纸,这该不会是楚静怡给他挑的电脑,借楚晓东之手送过来的吧?
楚晓东准备得很周全,电脑包里还附带一张薄膜键盘和一个朴实无华的鼠标。这电脑一看就不便宜,做工极为精细,LOGO小到几乎看不见,在LOGO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XXX官单、定制。”
虽说是笔记本,但配置已经比大多数台式机高不少,若是拿来做跑游戏完全是绰绰有余。他装了一些常用软件,然后试着运行了一下游戏引擎,果然毫无卡顿。完美!这台电脑拿来做独立游戏绝对足够了。
当然,楚晓东的任务还是得上心的。这片廉租区有多少和他一样命苦的孩子,他心里门儿清,若是有机会帮到大家,哪怕楚晓东不说,他也会主动请求的。他列了个名单,打算找机会一一拜访。这群孩子中,不少人已经去打工了,连书都没得念,有几个早就杳无音信了,据说是被拐走了。
下笔有些沉重,心情并不好。这个世界永远会在一些偏僻的角落击中人心中最柔弱的地方,他想起了班长家的狗窝,又想到那几个失踪的孩子,良久无言。能说班长一家就该被吊路灯吗?或许不能。世界太复杂,陆离不想再思考。
他登陆电脑浏览器,搜索有关六省联赛的信息,轻车熟路地给人气选手投票——当然他是给雅梦姐投票。邹雅梦的人气不低,不是因为实力,而是因为美貌,路人缘极好。
往下翻,看到今天的跟踪报道。
记者今天采访了在训练场练习的选手们,并询问他们对未来的竞争对手的看法。
记者:您好,请问您对本次比赛怎么看呢?
不知名选手:什么怎么看?用眼睛看呗。
记者:(笑)您对自己取胜有多大把握呢?
不知名选手:我就是来当炮灰的,你要去采访就去采访何萍吧。
这选手还真直率。陆离会心一笑。
记者:你好,何萍选手,能采访一下您吗?
何萍:……
记者:请问您对自己取胜有多大的的把握呢?
何萍:十成。
记者:(捂住嘴巴)这么自信吗?
何萍:不是自信,是她们太弱了。
记者:有人说您是神州下一个潘晓春,您怎么看?
潘晓春是神州女子乒乓球的国民级选手,在世界范围内都有统治级实力。
何萍:我会超过她。
记者:(再次捂住嘴)不愧是风头最盛的选手。您对和您同一级别的其他种子选手的看法呢?邹雅梦选手的人气似乎不在你之下吧。
听到邹雅梦的名字,陆离不由提起精神。他没记错的话,上一世的雅梦姐,就是在这个何萍面前折戟。这一次因为他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雅梦姐失败的结局有没有可能改变?
何萍:邹雅梦的心态有问题,不会是我对手。
陆离忍不住捏紧了拳头,这个女人怎么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么狂妄的话语?而且还是在贬低他的雅梦姐?
记者:哦?那您和邹雅梦选手对上的话,胜率在多少开呢?
何萍:我十她零。
陆离眉头大皱,看来命运女神并未因为重生而垂怜于他。雅梦姐又将遭遇一次人生大失败吗?
他能做什么?他可以帮到姐姐什么?他不想再看到姐姐那幅悲痛欲绝的模样,或许日后她的自杀便在被何萍打败那天埋下了伏笔?真是无能啊陆离,你连帮助雅梦姐都做不到,所能做到的一切便只有在电脑前捏紧拳头。
他痛恨自己的孱弱。男人的孱弱不但表现在外表上,更表现在财富、地位、权力上。他不甘心,可属于他的爆发还未到来,现在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又能做什么呢。
滴滴滴。
雅梦姐回消息了。
【雅梦姐:不好意思,下午在训练……】
没有表情包,说明姐姐的情绪很低落。他敲了一行字“姐,你和何萍打过吗?”,想了想,又把这行字删掉,发了另外一句话过去。
【陆离:姐我想你了。】
果然,雅梦姐那边回了一个高兴的笑脸。
【雅梦姐:嘿嘿#大笑,有多想我?】
【陆离:你多想我,我就多想你。】
雅梦姐连发了三个大笑的动图,看得出来是被哄得心花怒发。
【雅梦姐:#坏笑,可是我根本不想你,一丁点也没有。】
【陆离:我恰好相反。】
【雅梦姐:嘿嘿,真乖,回去给你带礼物~】
陆离松了一口气,雅梦姐没被何萍打击到就好。他就怕雅梦姐和何萍对上后惨败,以雅梦姐那钻牛角尖的脾性,少不得要崩溃。
【陆离: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雅梦姐:等比赛结束吧,你姐姐我至少能进八强~】
【陆离:那姐姐你的比赛是什么时候?】
雅梦姐迟迟没有回消息,他知道这是邹雅梦在犹豫。她分明没有必胜的把握,又不希望弟弟看直播,到时如果真的又被何萍吊打,她都没有脸面回来见陆离了。
【邹雅梦:你好好学习哦,不用操心姐姐的事。】
上一世就是被邹雅梦这句话哄骗了,结果姐姐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抽泣,做梦都在说“不想输不想输”。雅梦姐是个好强的人,她喜欢比别人更快,更强,更高。很难描述那次失败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永远也不要相信苦难是上天的恩赐,没有任何一份痛苦是人生应得的。
他们姐弟俩受的苦难已经足够多了,已经见够了世间冷暖。有时候将自己与社会抽离不是因为多愤世嫉俗,而只是因为他无能为力。他可以在死后有星月夜,有自己的向日葵,可永远也不能在活着的时候有尊严地宣告自己的姓名。
也就是自那以后,他才明白姐姐不是无所不能的超人,她也有弱点,也会哭泣,也有委屈,也是个女孩。她本该和川海一中的少女一样遨游在花海中,问询着最新的化妆品、品味着最好喝的饮品、享受着最才华横溢的男人的仰慕。
【陆离:好的,你要早点回来,我等你。】
关上手机,陆离看着电脑屏幕良久无言。终于,他合上笔记本电脑,关闭手机热点,开始查询最近的通往岭岳市的火车。
他心中有一股无比炙热的情感,有一种剧烈膨胀的野望,那就是到岭岳去!到雅梦姐身边去!哪怕他什么都做不了,但他能在低谷时陪伴着她!一起哭,一起笑,这本就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之一。
这股无法抑制的冲动让陆离将自己的一切抛诸脑后,他只有一个目标,到姐姐身边去!
这不是成年男人应该有的理智决断,但他这一次并没有用理性约束自己,而是放任感性如脱缰野马般在激情的原野上狂奔。
最近的一趟火车在明天早上八点,并非直达,一共耗时27个小时,站票,223元。
绿皮火车的站票最是磨人,他上一世创业初坐过一次,全程抱着行李站在车厢的隔间,一面提防扒手,一面还要防止被拥挤的人群推到另一节车厢。汗臭味、尿骚味、口臭味混在一起,人们骂骂咧咧,小孩扯着嗓子在叫,好像来到了世界末日。
但是,只要能尽早见到姐姐,这又算什么难事呢?
可惜阻止陆离的并非他的临阵退缩,而是车票系统弹出的一句:“请进行实名认证。”
他的身份证不是正规身份证,而是政策特办的学籍户口,只能支持他读完高中。他根本买不了车票。他犹豫了一下,点开了客服,在漫长的合成音后,选择了人工客服。
手机上传来全损音质的彩铃声,很难想象是什么人会在这个年代用这种彩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