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鸟印
“……”
“小巧?”朱熙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你看不见我吗?”
祝巧没说话,但她那垂下的黛眉足以说明一切。
“熙姐……我……你还是先去找外婆吧,不然外婆会生气的……我在这等你回来。”祝巧弱弱地说。
朱熙往前走了一步,想握住祝巧瘦弱的肩膀,可一直守候在门口的女管家阴恻恻地说:“家主等了您至少五分钟了。”这句话更像是一种要挟,也是她对朱熙侮辱的报复。
在阎家,没有人敢忤逆阎太婆。她老了,也疯了,没人敢惹一个疯子。
朱熙咬了咬牙,小巧说的没错,先去见外婆。她柔声交代了几句,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外婆的居室走去。
她在外婆居室门前深吸一口气,任凭那股发霉的药味在肺部盘旋,随后用力推开木门:“外婆,我来迟了。”阎太婆此时正坐在床上看书,自从她下肢瘫痪之后,看书便成了她仅有的几种消遣之一。这名满面沟壑的老妪合上书本:“嗯。下次不许这么迟了。”
“楚家的事安排得如何?”她问。
朱熙一边关门,一边说:“楚晓东反应太快了,已经把钉子拔出来了。计划完全失败了。”
阎太婆哼了一声:“他楚家还代代是人杰,当年也是他楚家……哼哼……楚家不行,可以找张家,可以找赵家,熙儿,你另行安排吧。楚家暂且放在一边,以后有机会再去收拾他们。”
“是。”朱熙跪坐在床前的蒲团上,“外婆,小巧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瞎了。”阎太婆随意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瞎了?朱熙的瞳孔收缩又扩大。
“怎么会瞎了?!”她语调有些高。外婆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朱熙连忙将头垂下。
“一只麻雀啄瞎了她的眼。”阎太婆说,“所以我将她后面的院子也封了,不然不知这女孩又会怎么折腾自己?”
麻雀?啄瞎眼?听外婆的话,这好像都是祝巧咎由自取?可她朱熙再了解祝巧不过了,那么乖巧听话的孩子,怎么会……
朱熙心中隐隐升腾起一团火:“外婆,不如让我接小巧回去静养吧,说不定医院能够治好……”
“不行。”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小巧必须留在这里,直到她出嫁。放心,用不了多久了,我已经与高立军说好了婚事,等小巧成年,自会嫁给高立军的小儿子。”
高立军的小儿子?那个有恋残癖的变态?
朱熙心中那股火气越发旺盛,这是她头一次感到心中那股戾气仿佛要冲出来撕碎面前这个老女人。她的手握成拳,握得很紧,骨节发白。
外婆抬头看了她一眼:“如果没事的话你就先下去吧。”
朱熙半晌未动,就在外婆起疑之时,她才僵硬地站起来,躬身道:“那我就去陪一下熙儿了。”说完,低着头走出外婆的居室。阎太婆瞟了她的背影一眼,并未在意外孙女的异常。
朱熙心中那团火并未熄灭,她脸色奇差,所过之处没有人敢窥视她的面容。
小巧瞎了,还要被迫嫁给一个有恋残癖的变态,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朱熙把她推入了另一个火坑!当初她把小巧接出来时她是多么开心,在她家住着时是多么无忧无虑!
必须……必须要做点什么……朱熙发誓。
第十四章 幸福泡沫
向楚静怡坦白重生之事并无想象中波澜壮阔,它就像秋风拂过清潭,摇起细细水波,随后在画眉鸟的叫声中渐渐远去。敞开天窗说亮话后,陆离和楚静怡之间那若有若无的隔阂消失了,少女依偎着他,耐心诉说着二人冷战这些日里她的心路历程。
她说她那天一直想着用什么祝福语送出礼物,内心饱含了十足的期待,也正是由于期望太高,撞见陆离、邹雅梦、安百璃那荒淫一幕时她的失望才越大。她那天回家后哭得稀里哗啦的,把妈妈吓得左哄右抱,她还担心妈妈迁怒于陆离,一口气撒了三个谎。
周末那两天里,呆头鹅想了很多,她决定再也不要理陆离了,要和他分手。可是周一复课一见到陆离,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分手”的话来,委屈的小姑娘便一直憋着情绪憋到周五,是陆离自找不痛快非得拉住她“谈心”,这才让她积攒了一周的负面情绪爆发出来。
那天说完“分手”后,她立马就后悔了。还未等她想好怎么挽回,父亲的一通电话打来,随后便是三人小家庭的天翻地覆。妈妈和爸爸在电话里吵得很凶,爸爸的语气冷得可怕,那是她第一次听到父亲那么不近人情的声音。
爸爸说:“怡宝,高中毕业后你来首都吧。我和爷爷好照顾你。”
呆头鹅在电话里问:“你们会离婚吗?”
“什么?”
她又认真问了一遍:“你们会离婚吗?”
“不会。”楚晓东的声音冷峻无比,“只是会暂时分居,在我查清楚你母亲家族那边的队伍纯洁性之前。”
“可爸爸你不是最宠爱妈妈吗?你们不是最恩爱的夫妻吗?”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了,“为什么你能突然之间变脸,能突然间将妈妈打成不可信的陌生人?”
楚晓东迟迟不语。许久,他才说:“怡宝,我依然爱着你的母亲。可这和我们分居并不冲突。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暂时的分居对大家都好……”
后面他说的话楚静怡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只知道她的世界的那层糖衣被突兀地撕去了,她像是一只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小鹿,在钢筋水泥、车水马龙的都市中心被汽车撵得上蹿下跳。
她说:“陆离,那几天我真的好想好想你陪在我身边。可是我不敢和你打电话,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资格,我也害怕你会不会也和我爸爸一样能够‘成熟’到拥有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
陆离抚摸着她的秀发,他能理解楚静怡的心理。从少年到青年的成长往往只在一个灾难性的瞬间,从乐天积极到瞻前顾后只需要短短一分钟。神州人的历史里,英雄般的男人似乎总是视女人为衣裳的,他们总是以冷血地抛妻弃子来证明自己的雄心壮志。楚晓东一定是个纯真的神州人,他骨子里有最纯粹的神州英雄观。
陆离想,他祖上应该是南方的蛮子,在民族融合的过程中被神州兼并,所以他骨子里做不到太上忘情。或许他祖上是一个带着毛毡帽的蛮人,在中原大军打来时,拾起毡帽弓着腰说:“神州将军,这边请,我带路。”
“对不起,以后我会陪在你身边的。哪怕冬令营之后,我们分隔两地,你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打视频……”陆离说,他想尽量抹平二人未来那不可逾越的鸿沟。
“嗯……”楚静怡知道,如果真到了那一天,爸爸一定会想办法切断她和陆离的一切联系,陆离的想法其实只是一厢情愿罢了。这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在她心目中成熟睿智的陆离居然也有如此天真理想的时候,但她并不讨厌,她只觉得喜爱,她喜爱这样一厢情愿的陆离。
小姑娘红唇翕合:“亲我……”
她只想在这短短一周里,将自己余生所有的爱与热情宣泄给陆离。
*
当陆离和楚静怡回到木兰大学时,楚静怡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条围巾——此时明明还没到戴围巾的时候。楚静怡红着脸,戳了一下陆离的腰:“都怪你,路上大家都觉得我有病,这种天气还戴个围巾。”
“害,大学生穿衣最是古怪,为了潮流哪怕冬天都会穿短裙。你戴个围巾算什么?”陆离替她理了理路上顺带买的围巾,围巾里楚静怡原本白皙的脖颈上全是草莓印。
其实陆离的脖子上也有,只是他不屑于去遮掩,那是他骄傲的战绩。
远远的看到冬令营大部队似乎也回来了,好像没人发现他们掉队了一整天。陆离觉得自己的冬令营综评一定要倒数第一了,第一天就不遵守集体纪律,也就他做得出了。
到了分别的时候,楚静怡却一直不肯松手,像只死死抓住松果的松鼠,一动不动的。
“怡宝,该松手啦。明天再见了。”陆离柔声说。
“……再牵五分钟。”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这么说了。这让陆离想起自己初中时,喜欢睡懒觉,每次雅梦姐起来晨跑时都会顺带叫他起床,每当这时,小陆离就会呜呜咽咽地喊:“再睡五分钟,再睡五分钟。”
“好。”陆离温柔地点头。
“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她忽然问。
陆离被陡然吓了一跳。这是楚静怡会提出的请求吗?
“你平时会和百璃一起睡觉吧。”她小声说,“……可是我从来没有和你一起睡过……”
“但是……这是在学生宿舍……”陆离下意识想去摸身份证,可他忽然意识到他现在还没有身份证。
“我们出去睡可以嘛?”她像一只在撒娇的小动物,摇了摇陆离的手,“我看学校外面好多酒店……”
可是我们没有身份证啊。陆离心里大吼。一直以来正经又呆萌的楚静怡主动说去酒店,他内心只觉有一团欲火在燃烧。楚静怡这个呆瓜不知道酒店开房要身份证,还以为跟买菜吃饭一样交了钱就好。
“明天……明天吧,怡宝,我想想办法。”陆离硬着头皮说。
“嗯……”她乖巧地点头,依然没有松开牵住陆离的手。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哪怕这个幸福就和阳光下泡沫一样短暂。
第十五章 老虎鼻子插大蒜
当天晚上,陆离躺在床上时便一直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不用身份证开房呢?校外深巷的小出租屋肯定不用证件,只是不卫生,也不安全,总不能带着一尘不染的楚静怡睡那种地方吧?多委屈小姑娘。
宿舍里临时开的床只有一层垫子,睡得不舒服,陆离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他那临时的三名室友昨日便混熟了,此时三人正搓着手机联机打着什么游戏,他们还邀请陆离加入,陆离看了看自己手上那从雅梦姐手里淘汰下来的千元机,婉言拒绝了。
他想,明年来木兰大学的话,一定要在校外买套房子。他不是很适应这种集体生活。特别是和几个大老爷们同吃同住。
他想到了上一世和陈嘉宁合租的日子,和女孩子同吃同住明显惬意许多,虽然陈嘉宁有些邋遢,但女孩子娇嫩的嗓音和清新的体香带来的日常感官与老爷们是决然不同的。陆离灵光一现,是不是可以找小老虎去帮忙订一间房?
陆离又有些犹豫,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小老虎会同意吗?
*
第二天的活动是集中讨论,总共五十名营员围坐在操场草地上开大班会。陆离天生反感这种团体活动,他一直是个缺乏集体荣誉感的人。
主持老师会抛出一些话题,让营员们回答,大多是一些和社会科学与人文艺术有关的问题,涉及领域包括逻辑学、管理学、经济学、心理学等,一众新生们踊跃抢答,将这当作一次表现的机会。倒是陆离意兴阑珊地浑水摸鱼。
呆头鹅特意坐在陆离身边,在众人争吵着回答问题时,小姑娘的手偷偷按在陆离的大手上。陆离会意,他反手牵住少女柔嫩的手,或许是因为紧张,小姑娘手上还有些许潮湿的汗渍。
她其实是一个很容易得到满足的女子,只是被陆离牵着手,便心满意足地笑了,暖乎乎的身子忍不住向陆离靠近,她只想离陆离再近一点。她紧贴着陆离,耳边尽是嘈杂的说话声,多希望余生都能如此。
“额……陆离,你对这个问题有什么看法?”主持老师拿起花名册,发现陆离的发言次数少得可怜,便主动点了他。
“嗯……什么看法……就是……”陆离支支吾吾,他压根没听老师的提问,“不好意思,老师,我之前没听清,您能重复一下问题吗?”
老师瞄了他和楚静怡一眼,并未如他所愿:“坐下吧。既然来了冬令营,就要专心专注。我相信大部分参加这次冬令营的学生都是普通人家出身,那就更要重视这次机会了,不要等到以后来后悔!不然等到升学考试时,你差了那一分落榜了,就会后悔在冬令营里没有好好表现了!”
尊师敬长是神州美德,哪怕陆离其实压根不需要参加冬令营,光靠硬实力就能稳上木兰大学,但他也还是温和地点头听训。主持老师也未为难他,继续点其他人回答问题。
楚静怡担忧地收紧十指:“陆离,要不我还是坐对面去吧,不然我打扰到你了……要是真因为我导致你落榜,我会难受死的。”
陆离笑了笑,大手握得更紧了:“放心吧,我不需要冬令营的加分也可以的。我这次来冬令营,也只是为了见你而已。”
“嗯~”少女听得这话,心里说不出的满足。她嗲嗲地嗯了一声,彻底成了老猎人陆离手中的小羊羔。
上午的集中讨论结束后,营员们有一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陆离暂且告别了依依不舍的楚静怡,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陈嘉宁上课的教室。他在教室外等了约摸半个小时,听到打铃声后,便有学生陆陆续续从教室走出来。
他看到人流之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被东推西搡,好不可怜。陆离推开人群,一把拉住小老虎的胳膊,将她拉到空闲地。
“你——”被骤然拉住的陈嘉宁吓了一跳。等她看清是陆离后,身子下意识地一松,没有任何抵抗地便被陆离牵走了。
“你怎么来了?”陈嘉宁没好气地问,“我还有一节必修课,赶着去教室呢。去晚了又得坐第一排被老太婆喷一脸唾沫星子了。”
陆离长话短说:“你能不能帮我订一间房?我没有身份证,钱我转给你。”
陈嘉宁古怪地看着他:“你要订房做什么?”
陆离不愿说实话,只能说:“有急用。就今晚。”
陈嘉宁也没有细问,只当他有什么紧急活动,拿出手机琢磨了好一阵,才说:“好啦,我在平台上给你预定了学校外最近的一家酒店客房。等我下课后我再带你去啦,现在我要去上课啦。”
陆离感激不尽,小老虎还是挺仗义的,动作利索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谢谢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陈嘉宁怀疑地审视着陆离:“要记得把酒店钱转给我哦,一晚要三百九,你转我四百。你要是赖账,每天利息百分之百!”
真是个小财迷。陆离现场给小财迷转了八百,把小财迷哄得喜笑颜开。
和陆离分别后,陈嘉宁走了没几步,便见自己的室友们靠了过来:“嘉宁!嘉宁!”
“干嘛?”陈嘉宁摆着个臭脸。
“你男朋友刚才和你说什么了?”这是前天见过陆离的一名女大学生。
陈嘉宁哼哼唧唧,像一只高傲的天鹅般昂起头:“没什么。”
这群八婆,找的男人又没陆离高,也没陆离帅,还没陆离有钱,更没有陆离温柔。想着想着,小老虎的老虎脑袋昂得更高了,鼻孔当眼睛用。好像有那么一瞬间,陆离真成了她男朋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