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丽丝威震天
他先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走到查鲁尼跟前,用自己比对方更高一头的身形将视线挡住。
查鲁尼往左边挪步,他跟着挪。
查鲁尼又去右边,他继续挡。
国王这下没办法了,无奈看向他:“难得有机会出来放松,你管我做什么事情呢?”
“是这样。”理查低声道,“您做大部分事都是合理应该的,我可以不管,但唯独这件事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觉得那东西长的挺好看,比登基大典上我戴的那玩意华丽多了。”查鲁尼露出不解神色,不无遗憾的摇头,“我想多看看,然后按照这样式也弄一顶。”
这是可以自己弄的吗?
理查在这瞬间瞪大的眼睛——那个眼眶扩张的程度之大,暴露出的眼白之多几乎让希茨菲尔笑出声来。
她多少也是有了解的……哪怕不是萨拉,只是周边随便一个小国,对于王冠啊、权杖啊之类的东西,它们的象征意义其实要大过实际意义。
比如一把权杖,是黄金打造的,但它肯定比不上萨拉传承的教宗权杖。
虽然教宗权杖只是一根被保养的很好的破木头,实际价值被黄金权杖完爆,但历史在它身上赋予了意义,这意义大于等量黄金,甚至可以说是远远超过。
同理,再华丽的王冠也不可能比得上萨拉传承下来的国王头冠。那可是从托雷铎王时期流传来的,别说什么不华丽,哪怕它就是个破铁环,只要萨拉这个国家还存在一天,它的价值就是比任何珍宝打造的王冠更高,也不可能有人允许当代国王私自弄一顶更华丽的王冠去替换它。
理查也是这么和查鲁尼解释的。
他居然试图和查鲁尼讲道理,想从根源上说服他,让他放弃这种可怕的想法。
但是查鲁尼就是查鲁尼,他油盐不进。
“我说过我要成为萨拉历来最伟大的国王。”他站在展厅中扫视四方,像是狮王巡视他的领土,“那凭什么我要被这种规则束缚?”
“规则是人订的吧?那我也是人,我可以再改。”
“这不是规则不规则的问题!”理查几乎要疯了,“……这是传承!是国家之所以维系至今的东西!”
他这时就已经有一丝智者风采了,见查鲁尼还是不为所动,立刻换了一套说辞。
“陛下。”
“直说。”
“您发现没有,之前所有的萨拉王都没有选择更换王冠。”
“是这样的,但难道不是因为他们不敢立下这样的誓言?”
“不止如此的,陛下,其实通过大臣们的反应您也应该发现了,这顶王冠并不受欢迎。”
“没错,因为它实在不像个古董。”
“我就是这个意思——所有人都认为它不像个古董,那么贸然做这种事,我是指仿照它打造新王冠,这在其他人看来会非常的‘失礼’。”
“但……”
“我知道您要说那是他们见识浅薄,可您有想过吗?当所有人都见识浅薄的时候,唯一的智者也只有承认自己是错的。”
“……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陛下,您一定要想清楚这个道理……如同这个世界上最快的事物是光,而比光更快的人只有站在黑暗当中。”
理查看似乎有效,立刻加快语速:“我不否认您是伟大的、睿智的,但您没有必要把自己摆在那样的境地,那会有损您的威仪,并不利于后世评价。”
终于,在他的劝说下,查鲁尼放弃了这一念头。
希茨菲尔一开始是想笑的,但是她敏锐注意到理查在送走查鲁尼之后很小心的躲到角落,掏出手帕给自己擦汗。
……以他俩的关系,劝说这样一件事需要紧张成这样吗?
哦,难不成是,他俩说的东西都是意象。
查鲁尼一开始就不在乎华丽的王冠,他只是用“新王冠”来代指他想推翻旧的规则。
而查理一直在劝说他,那是因为他深知新王刚刚登基不久,过于激进的政策会激起各个阶层的逆反心理,这极其不利于国家稳定。
差点给这两个人骗过去了。
想清楚道理,希茨菲尔不由感慨他们这么多年来浸润的城府。
微服私访、乔装打扮了还搁这当谜语人,真是防臣子和防贼一样。
但也就是这对组合,正是历史上有这两个人维系朝政,再加上数不清的像阿弗雷德-多利亚、莉莉丝-格列那样的人,萨拉才能从那段艰难时期坚持过来。
某种意义上,他们是最合拍的政治搭档。
[查鲁尼对我没兴趣。]
人影开始介绍剧情。
[古董的价值是因为承载了时光和岁月,承载了一段段历史故事……而我,如你们所见,史书上没有关于我的记载。]
[作为模仿智慧冠的次级造物,我能在这么多年里依然没有流失,依然保存在王宫宝库中称得上奇迹,但现实也就局限于此……人们不会对一顶没有主人的王冠感兴趣,除非他们知道,只要佩戴上它就能掌握世间真理……]
“就是因为这次契机,理查注意到你?”
希茨菲尔问。
她同时也在看背景画面,画面中的理查在擦完汗以后又来到王冠边上,抱着不知道是何种心思看了它半天,然后微微蹙起了眉。
他好像发现了它的与众不同。
[是。]
人影承认。
[对白沐树养灵是很费神的工作,但如果可以坚持下来,这不失为一种锻炼灵体的法门。]
[此时的巴瑞施已经维持养灵过二十年,他的灵念总量没有提升,这是因为他天赋有限,但在观察力和敏锐度上,很多超凡也无法和他相比。]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棵白沐之所以总是无法诞下子嗣,就是因为有我存在。]
“你之前不是没觉醒吗。”希茨菲尔问。
[但我能察觉到一切信息。]人影说道。
[虽无意识,但我也要活下去啊……我不可能不吃不喝保持状态那么多年,所以我其实会自动吸收城市上空无主的灵念,我尽量在不伤害任何人的前提下维系自己。]
“而在整座城市范围内,再也没有第二个地方能比梦城,能比梦城后院栽种的那棵白沐树具有更多无主的灵。”
希茨菲尔替它回答。
“所以自从那棵白沐被种下开始,一直一直,它的子嗣无法长大就是因为有你……白沐树每次喷发出的营养大半都被你吸收掉了?”
成年的白沐自然不算“无主之灵”。
它也算一种生命体嘛,那它的灵就算有主人的,这种王冠不会去碰。
但白沐刚刚抽芽,小白沐们尚未发育完全的时候,这种状态在王冠看来就是“无主之灵”,它会自动和小白沐争抢营养供给。
而别忘了——在这些年里,为了研究这个谜团,理查-巴瑞施一直没有放弃小白沐们,他甚至会定期主动养灵,通过将自己的灵输送给大白沐,再让大白沐转化后在特定时间输送给小白沐。
那王冠多年来吸收的灵,岂不是有不少都来自理查-巴瑞施这个人类?
想通这一点,希茨菲尔顿时恍然。
怪不得。
怪不得多年来没有任何人能察觉到王冠的存在。
王冠本身被设置了限制,只要是人,只要是发育健全的生命体,在王冠的“默认判定”中就都属于禁忌。它的“默认程序”不允许它尝试吸收这些生命的灵,那自然就无法产生任何接触。
而白沐是特例。
虽然它很神奇,但它的档次太低了。
它是为数不多能诞生灵的植物,但和大部分动物,哪怕是昆虫相比,它的生命层次还是太低,低到它的幼苗在王冠的“默认程序”里不配享有生命的地位。
恰巧有人从遗迹里带回了白沐的种子。
恰巧查鲁尼将它带来梦城栽种。
恰巧理查头铁不惜给白沐养灵。
正是许多个“恰巧”,许多这样的巧合才最终促成这个结果——王冠在“默认程序”的催动下默默吸收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来自一个凡人转化的灵。
这毫无疑问会对它造成干涉和影响。
这个凡人的灵里包含他的思想,包含他成长过程中对世界的感悟,这些都会连带影响到王冠本身。
如此持续许多年,终于有一天,它被凡人的思想触动,开始跟着他的念头一起运转,诞生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个自主思想——我是谁?
桎梏被打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它一点点觉醒,一点点启灵,学会了提出问题、思考答案,重新理解并认识这个世界,也就是在那一刻,它终于知道了自己是谁。
希茨菲尔说不出话来,因为这是一种巨大的震撼。
说出来很平静。
想一想过程,似乎也是毫无波澜。
但是见微知著,正是在这细小的缝隙中——可以称之为时间的缝隙中,她窥见到了生命的奇迹。
从无到有。
从懵懂到成熟。
因为无数个巧合最终汇聚成型。
这样的过程,简直就和在巴特列特,她所见证过的生命诞生的起源一样。
又怎么能不感到震撼。
怎么能不发自内心去感慨呢。
……带着这样的心态再去看眼前场景,那瘦高男人隔着橱窗和王冠对视的一幕简直就像世界名画。
这就是历史。
是历史本身。
是历史的本质。
“所以……”
深呼吸,希茨菲尔艰难开口。
“并不是你影响了理查-巴瑞施……”
“而是理查-巴瑞施影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