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丽丝威震天
许多年前,婆娑公馆还不是他们的主业。彼时人王还未降临,整个神国一片黑暗混沌,人类被灰雾和血兽切割成大大小小千百个城镇村落,零散分布在各个地方。
“但并不意味着人王的降临是突然的。”莎娜说道,“鸥锦王族一直在推动此事,他们一直在想办法联络、整合那些零散的力量,想要以鸥锦城为核心统合整个神国。”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鸥锦城会飞,可以在这片诅咒大地上来去自如,在很短时间内降临到任何一处灾难现场去救助同族,但大大小小的村镇实在是太多了,他们根本救不过来,甚至连看都看不过来。”
“根据我父亲的说法,我们家是最早那批决定向鸥锦城效忠的势力。别看海王城现在是军管,和我们家好像毫无关联,但在那个时候这棵血骨树王才是全城的核心,我们的祖先在当时还有另一个称号,叫‘婆娑领主’。”
从龙之臣性质的角色吗。
希茨菲尔差不多理解了,但结合现实情况来看,这从龙之臣的下场有点太过凄惨。
丢掉了整片领土不说,家族后代好像也没有任何权力官职,按道理就算海王城的总督不是他家的人,他们也该在督府内部有一席之地。
后面更是……听布诺里埃尔的说法是死了些人,而且都和腐血神国的高层有关。
是因为这些书?
视线转移向手里的书本。
这不像是布诺里埃尔一个人能完成的工作量,他们家被贬应该在他这代之前,那也就是说最起码是从他父亲那一代才开始的。
“神国……禁止记录历史。”莎娜语气有些感慨。
“任何形式的历史……判定依据是‘超出一代’。”
听起来很模糊,但并不难理解——所有人都可以记录自己这一代、以及自己父辈那一代发生过的事情,这种行为是合法的,不会判定为违法犯罪。
但如果超出两代人,连祖父那一辈的事都要以文字记录下来就不行了,根据记录的事件大小以及数量会被处以不同程度的刑责……这个法条极其严厉。
等等这个法条好像有过缓冲……
夏依冰听着听佐着就想起了腐血神国的姓氏规律。
所有人的姓氏是无法一直传承的,他们只被允许传承上一代的名字作为自己的姓氏,这不是正好顺应了这条法律?
其中有什么奥妙吗?
这么做的依据何在?
“我父亲不认同这条法律,这可能是因为他从老一辈那里继承了某种叛逆思想。”莎娜像是在回忆往事,“他们坚持搜集能找到的文献资料,最终的成果就是这些书……你们周围这所有的书。”
这么说来,我在船上看到的东西也不是偶然。
希茨菲尔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在船上的时候为了解闷曾经找不少水手船员借了书看,但那些书……怎么说呢,如果不是它们外观看上去还像那么回事,她挺不乐意给它们冠以书的称呼。
内容有点贫瘠了,而且没什么营养,读起来缺乏故事性,更像是一些没有文采的人汇聚起来用文字表达对神话的幻想。
现在看来,这倒不能怪作者们了,原来正经写发生过的事是被禁止的……
“一代人可以记录两代以内发生的故事。”夏依冰突然开口,“那如果这代人死了呢?他们记录的‘两代故事’传下来,不就避免被刑责了?”
“没有漏洞可以钻的。”莎娜讥笑,“我说了这些书是禁书……这种书是可能被流传下来,但一经发现基本都是抄家灭族,我们家之所以沦落到这副境地基本就是拜它们所赐。”
“莎娜……女士。”希茨菲尔认真看着她的眼睛。
“你好像不太赞同你父亲的想法。”
“我……”莎娜呼吸不由一滞。
她很想说当然——毕竟婆娑领主曾经是多么辉煌的大族啊,就因为这种毫无意义的事……至今为止看不出来有任何益处的事落魄成这样,明明是自己亲自守护下来的海王城不但要让给他人统治,自己连一星半点的官职都沾染不到,只能守着这棵祖树,甚至要耻辱的把这里改造成公馆。
也许她年轻的时候也和父亲站在一起过,他们一起赞同,一起不满,一起对神国抒发仇恨,但现在她长大了,她开始思考这些付出是否值得。
她是想要这么说的……可她被那灰睫毛的女孩这样盯着,这些话不知道为什么竟说不出口。
“神国这么做是有道理的。”她最终愤愤挪开目光,盯着地板快速说道,“如果只是一些寻常记录倒还好……但你们要知道,救世之血之后的大地已经不洁净了,别说那些大事记,哪怕是乡村野史,其中都有可能隐藏着极为恐怖的邪祟诅咒!”
“知道那么多干什么!”似乎是觉得这种姿态过于低微了,她又抬头瞪了眼少女,这话听起来既像是数落她又像是数落自己:“这个世道……哈……这个世道知道的越多就死的越快!”
“历史是有意义的,女士。”夏依冰必须站出来说两句了,“没有历史的文明,没有办法正常前进。”
曾经她觉得这门学科也就那样,属于那种有最好,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那时候她的认知还比较局限呢,以为只要安全局内部有零散档案就足够了,外界历史怎么记录是无所谓的……这种想法最终被证明为大错特错。
时间海的故事已经证明,历史就是一面镜子。
文明是人,人不照镜子就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错,再遇上磨难怕是会犯和千百年前相同的错误,然后遭难、甚至灭绝……一些传承在时光中断绝又发明,发明又断绝,这是绕了多远的弯路?
反正她理解不了腐血神国这条法律的意义,就算这里情况特殊,动辄就会从历史记载中感染诅咒,大不了专门设立一个司部做就是了。
总要有人牺牲的,最可怕的其实是牺牲没有任何价值。
毕竟说到底人还是一种心灵过于脆弱的动物啊。
他们是接受不了的……付出了巨大代价但到头来却什么都得不到,甚至一切比当初还要更糟。
“你们好像觉得有资格对我说教……?”莎娜冷笑。
希茨菲尔和夏依冰都以为她又要说一些道理来证明自己没错,没料到她的下一步举动是卷起袖子——露出了烙印在胳膊上的一个黑色纹身。
两人同时脱掉左手手套,也露出自己手背上的黑色烙印。
没有错……都是那种玄妙诡异的三角图案。
夏依冰皱眉:“你难道……?”
“我是运气好。”莎娜眼中露出迷离之色,“我没有真正看到过它们……只是在它们猎杀过程中沾染到了它们的血液……”
“对,就是那种蓝色的血……从此这烙印便赖上了我,它们不至于将我列为目标无尽追杀,但哪怕是在睡梦中我也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它们一直在注视着我……”
“不止吧。”希茨菲尔合上书,“您没说实话,应该还和这些书籍有关。”
“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个机会您不是偶然遇上的,您应该是从这些记录里得到了什么信息……或者说知识……您原本是不敢把这些东西给别人看的因为您害怕他们会招来那些怪物,真正让您看到它们从而惹来追杀。”
“但我们不同,一方面是我们已经被盯上了,一方面是您发现我们似乎有处理那些东西的能力。”
“……我猜的对吗。”
“您太多次让我吃惊了,公主殿下……”莎娜眼神一阵闪烁,最后干脆承认了,“不错,事实差不多和您说的一样。”
“另外您对我就别用敬语了……毕竟是我有求于您,我受不起那个词。”
接下来,莎娜详细讲解了她是如何惹上的横祸。
“奥秘就在这些记录里。”她指点两人找到那些断断续续的,被分散在好几部书里的段落记叙。
“我当时无意中发现它们互相之间是有联系的……我以为……以为这是一种密文……我听说过密文的存在……所以迫不及待想要解开它,最终我得到了一个术法仪式。”
“一个术法仪式的布置方式!”她纠正道,“愚蠢的凡人……是啊……我当时就是这么蠢……其中一些词涉及到血源,我以为这是和血源,和九骑士传说相关的秘密,迫不及待开始采买布置。”
“然后我就看到了它。”
“不……那不算看到……就像是一种感应……一种记忆……从烟雾中飘飞出来的似乎是一段湮灭的时光,我看到海王城的一切被扭曲铸造成螺旋高塔,高塔顶端的角之王座上坐着一个巨大的阴影……四周黑暗中是翻滚的雾,不断有声音从雾中飘来,我听到它们共同在念诵一个名字……”
“就是那个狄亚特-克列巴托拉尔?”
夏依冰好奇,“他是血源骑士,为什么会被那些怪物赞颂。”
血源骑士和外神邪神不是敌对的吗?
这可是阿莱西亚在血河记忆里看到的事实,那家伙别的时候没个正经,但说那番话的时候却极其认真,她觉得可信度还是非常高的。
“我……不知道。”莎娜脸上露出挣扎之色,似乎在犹豫有些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她们。
不过她似乎终究还是下定决心了,转而又道:“但我……我猜测是有人找到过九骑士的墓穴……有人把他们的尸骸偷了出来……窃取了血源的魔力,并通过一种不知名的秘法间接统治了灰雾里的一些东西……”
“明白吗?”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动不动就要去看封死的大门,好像非常害怕这个时候会有人偷听,或者突然有一队督查破门而入,“……我判定你们会失败就是因为这个!你们要对抗的根本不只是神国本身那么简单,如果他们的目标是九骑士,是融合所有的尸骸追溯血源,那你们不光要面对角之王座……可能还有其他八个同级的东西!”
“……”希茨菲尔沉吟了一会,站了起来。
“感谢你提供这些珍贵的情报莎娜女士。”
“我们需要私下探讨一会,不久后的晚宴我们再见。”
辞别莎娜,夏依冰很明显感觉到对方狠狠松了口气。
她确实是冒了很大风险在做这件事的。
一方面是想了解父亲看中的是什么人,另一方面怕是也想下注。
毕竟如果能从源头治疗做噩梦的病根,把那些“猎犬”都杀干净的话,谁愿意每时每刻被一群怪物监视着呢。
但是居然非要等到她们干掉第一只才告诉她们这些。
腐血神国的人是真势利啊……
带着某种感慨找到等候已久的玛德琳二人,玛德琳心领神会的把哈西姆敲晕。
要谈事情的话,有些东西肯定不能叫哈西姆知道,那只能对她这么做了。
“这样下去很烦啊。”玛德琳自己不爽了,“找个地方把她丢了吧?我们干嘛在意她的死活?”
真要是有什么大价值她也就认了,但从猎犬袭击就看出来哈西姆也不知道什么重要情报。
随着她们接触到的圈子越来越高,情报渠道越来越多这个人的价值也在降低,她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带着哈西姆一起行动。
“不急。”希茨菲尔让她先冷静一点。
“我有个想法……到时候可能还需要她,也得麻烦你玛德琳,你们都是很重要的。”
是么?
玛德琳对此表示怀疑。
毕竟她自己有多少本事她自己清楚,在萨拉她好歹还能做点事情,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狗屎神国她真是两眼抓瞎。
夏依冰能传承英雄骨的记忆,希茨菲尔能冒充——好吧她本来就是——制香大师,就她自己卵用没有,甚至都沦落到要给她们找旅店、搬箱子了。
哪天她们心血来潮想去野外厮混,我是不是还得给她们望风?
这女孩身材好像比在萨拉时更好了……不会是局长揉大的吧……
越想越离谱,玛德琳只能说服自己要相信希茨菲尔,最起码也要相信局长的眼光。
接下来自然是将所有的事情——从遇到布诺里埃尔开始,把获得机械神国的公主身份,以及在莎娜书房里的收获都告诉玛德琳,引得后者啧啧称奇。
“怪不得李昂当时被他们……”玛德琳一边咂嘴一边摇头,“啧!啧!”
真令人惊奇不是吗?
机械博士,那可是超级凶戾的邪徒啊,结果居然是希茨菲尔的父亲?
居然还被她给——
“别说这个了。”夏依冰察觉到希茨菲尔情绪低落,直接打岔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