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念头不通达
抹完烫伤膏之后源稚生又拿剪刀剪去了樱烧焦的发梢,再把自己的黑色风衣搭在樱的肩上,拍了拍她的脸:“谢谢。”
乌鸦还在几步之外哼歌,忽然看见肩膀上伸过一只手来,手中夹着一支烟。他赶紧接过叼上,转身时源稚生已经点燃打火机送了上来:“谢谢。”
“为老大你鞠躬尽瘁是我们应该做的,当然我可不是某人,对你没有非分之想......”
乌鸦下意识嘴欠了一句,眼角余光瞥见樱的脸色不善,立刻住口。
源稚生点燃根烟,沉默许久,轻声道:“我刚才看到我弟弟了。”
乌鸦大吃一惊:“老大你哪来的弟弟?不会是回来和你争大家长之位的吧?难道是电视里的夺嫡之争?”
樱眉头微皱,又是一脚踹在乌鸦的膝盖弯里。
“他的名字是稚女,是我的亲弟弟,我曾经以为我埋葬了他,可我错了,他从地狱里回来找我了。”
源稚生缓缓阖上双眼,只觉身心俱疲。
一直蕴藏在心底的恐惧铺天盖地而来,他从未从那个雨夜里逃脱。
“您的亲弟弟?”樱小心问道,“少主您是皇,你的弟弟难道是……”
乌鸦瞪大了眼睛,没敢在这个问题上插科打诨,捂住了嘴巴。
源稚生沉默许久,低声道:“是的,稚女是鬼,我的弟弟也是鬼。”
天空中堆积已久的黑云终于降下了暴雨。
豆大的雨点从天上倾泻而下,雨线接天连地,远方的高楼大厦朦胧得看不清了,空气中寒气扑面逼人。
他站在雨中,抬头仰望黑沉沉的天空,雨点落入他的眼中,浇灭了他口中的香烟。
天地苍茫一片。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孑然一身的雨夜。
黑色的伞突然撑开在他头顶。
源稚生怔然。
樱从车门旁内取出黑伞,撑起在他的头顶,雨水顺着伞幕流向一旁。
乌鸦将他口中被雨水浇灭的烟头弹飞,重新取了根塞进他嘴里,掏出火机,点火。
“老大,伺候的您还算满意不?”
烟头微微亮起的橘黄色火光中,乌鸦与樱的面庞竟是如此温暖。
……
……
雨终于降了下来。
街面上涨起水来,浊浪汹涌,水深没到了小腿肚。
长街上的路灯不多,胶囊旅馆和情人旅馆的招牌相互照亮,街上行人稀稀疏疏。
这样的大雨下没什么人在外面乱跑了,偏偏有一对年轻男女撑着伞,踩着拖鞋游荡在大街上。
“喂?你丫的还能不能靠谱了?”路明非对着电话那边骂骂咧咧道,“我按照你给的地址绕了一圈又一圈,你说的拉面摊呢?”
“啊?你说什么?抱歉我听不清啊,这边信号不好,哥哥我先挂了,你再找找保不准就找到了呢!”
电话那头路鸣泽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信号真的极差,然后就挂了。
路明非望着挂断的电影,倒吸了口今夜的冷气,这厮竟然学会挂他电话了!
他愤愤不平地按了重拨。
绘梨衣站在他的身边,左右四望着。
她红宝石般的眼瞳倒映着在湿冷大雨中逐渐雾化的高楼大厦。
那些远处在雨幕中朦胧模糊化的霓虹彩灯光晕,就好似画卷上随意的一笔,吸引了绘梨衣的注意。
她任由路明非牵着她的手在街上乱逛,目光却没有错过周边的一切,雨中的城市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明明是同样的景色,在雨幕的遮掩下却是别具风味。
就好像人生一样,一样漫长无趣的人生,却因为某人的出现而增添了浓墨厚重的一笔色彩。
今夜暴雨倾盆,天幕上黑沉沉一片,可在绘梨衣眼中却是色彩斑斓。
她宁愿淋着雨望着湿冷雨夜下的城市,也不愿坐在温暖的木屋内发呆。
绘梨衣忽然望向右侧,拉了拉路明非的衣角,抬手指向街边的一处。
这里是国立东京大学后门的小街附近,附近只有这个街区一直没有做大规模的商业开发,街上还有二战前修的老旧式木屋,街两侧交错着种植梧桐和樱树,幽静中透着一丝破败。
在绘梨衣指的地方,街边停着一辆木质厢车。
这种人力小车在日本被称作“ラーメン屋台车”,专为走街串巷贩卖拉面而设计。
路明非一愣,总算找到了?
他对绘梨衣竖起大拇指,以示肯定。
绘梨衣摸了摸平坦,甚至有些凹陷的肚子,一切不言而喻。
路明非面露羞愧,拉着绘梨衣踩着街道上涌荡的浊水,向着厢车跑去。
穿拖鞋的好处在此时尽显,两人根本不带避开积水,反而故意往水深的地方跑,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绘梨衣今天穿着及膝的白色连衣裙,裙摆下露出的小腿的线条纤长美好,肤色素白耀眼。
在路明非的带领下,她起初试探性地踩着水,随后就喜欢上了这种“随性妄为”的行为。
在所有人都对积水避之不恐的当下,他们却肆无忌惮地踩着积水,这种与整座世界、所有人“作对”的感觉让绘梨衣感到了些新奇。
她曾一度认为自己与世界的距离是很遥远的。
世界就像蛇群守护的宝石,很漂亮、很远、也很危险。
她与这座世界显得是这么格格不入,自己无法融入这座世界,因为世界不喜欢自己,所以自己只能远远望着陌生而美丽的世界。
可在路明非的带领下,她竟然首次因为与世界“作对”而产生了乐趣。
身边的男孩似乎在告诉她,如果世界不喜欢自己,那就不喜欢吧,为什么要顺着世界呢?
路明非揭开布幌子,拉着绘梨衣坐在了厢车前。
深蓝色的布幌子恰好遮住了他们的上半身,隔绝了雨幕。
日式拉面摊就是一辆上面有屋檐的推车,推车里有汤锅,推车下面的橱柜里有小菜和清酒,推车支稳之后在前面摆上一条长凳,客人就坐在长凳上吃,屋檐上的帘子半挡住他们的后背,在夜风萧瑟的街头形成一个略微私密些的空间。
跟店里的“名物拉面”比,这种屋台车的环境和口味都差了一些,但价格也便宜了一大截,来这里吃面的多半都是东大里的穷学生,老板越师傅在这里开业多年,口碑也还说得过去。
来吃面的不只是他和绘梨衣,还有一对小情侣,不过看样子他们刚刚吃完。
女生的头发染成了褐色,两鬓编成辫子,穿着过膝的白色长筒袜,是一位要把胸放在桌上吃面的极品美少女。
一旁的黑发男生付了钱,“越师傅,我和明日奈走了。”
“好!桐谷君记得要注意安全啊!”越师傅竖起了大拇指,色眯眯的眼睛似乎在说“此安全非彼安全”。
越师傅年纪不小了,白发梳成整整齐齐的分头,穿着拉面师傅特有的白麻工服,额头上系着黑色的毛巾,看起来好像跟拉面打了一辈子交道。
大雨打在棚子上噼啪做响。
“两位客人要吃点什么?”越师傅拿毛巾擦了擦手,看了眼天色,“哎呀呀,这雨越来越大了,你们要是不来我都准备收工了。”
“两碗豆浆拉面,还有芝麻海苔和酱蒜头。”路明非举手报菜名。
“他的豆浆拉面是从北海道学的野路子。”身后忽然有极其熟悉的声音传来。
厢车的布幌子被再度拉开,穿着黑色西装,英姿飒爽的老男人走了进来。
“我建议明非你们换鲍鱼海胆拉面,那是他的保留菜目。”
昂热微笑着坐在了路明非的身边,挑眉地看向他身边的女孩,意味深长道:“这就是你来日本的目标吗?”
看到昂热的出现,饶是路明非也不禁愣了下,拍着后脑勺打着哈哈,说着校长许久不见您又年轻了。
“咦,明非也在?日本的特色果然就是小。”
未见其人,先见肚腩。
副校长挺了挺肚子收伞,住进了车厢内,在长凳上挤了挤屁股,把昂热挤了过去,舒服地长叹了口气。
“那谁,别愣着了,上酒啊!”他瞪了眼满脸木木的老板,大大咧咧道,“先来十瓶日本最好的清酒,然后来碗鲍鱼海胆拉满,别吝啬啊,好朋友来看你,弄个单头鲍不过分吧?”
“我看你就像单头鲍。”越师傅面无表情地回了句。
从昂热走进厢车,越师傅的神情就变了,虽然仍穿着那身拉面师傅的衣裳,但他高远得像是站在远山之巅,有着赫赫威严。
直到第三个人走进了屋内。
神父先生笑眯眯地走进屋内,看到路明非后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两位是?”
“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S级,主教阁下听过他的名字了。”昂热介绍道。
神父恍然大悟,热情满面道:“原来是那位年轻有为的S级啊,久仰久仰。”
路明非双手握住神父伸过来的单手,使劲摇晃,目光同样真诚道:“主教阁下?不知道这位主教阁下在哪里侍奉上帝?”
“我心中有佛,上帝自然就在我的心里。”神父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越师傅也不禁看呆了,“老东西,你带了个什么奇葩来见我?还有,这年轻人是你的学生?你们是一伙的?”
“他确实是我学生,不过我也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看到他。”昂热顿了下,神色古怪地看向路明非,“明非,到了日本后还好吗?”
路明非莫名有种早恋被家长抓包的错觉,干笑道:“挺不错的,校长啥时候来的日本?”
“几天前。先去见了位在日本的不良学生,然后受邀在东大开了几场讲座。”
昂热神色自如地探身拿过两瓶清酒,副校长则十分配合地拿过喝酒的小盅。
“入乡随俗,在日本喝清酒就得用这玩意。”副校长边说边给神父满上了。
“讲座?”路明非愕然道,“您是专程来日本办讲座的?”
“当然不是,我是来救你的大师兄和二师兄的。”昂热拿着小盅喝着廉价的清酒,耸肩道,“但我也是一位教育家。我入境时持的是东京大学的邀请信,我是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入境的。我在东大连续开了三场讲座,三场讲座的主题分别是医学、数学和神学,场场爆满,我也算是明星学者了。”
路明非不由肃然起敬:“险些忘了您还是剑桥毕业的高材生!”
“哦……这话听起来可真让人伤心。”昂热扶额叹气道,“在你们心里我难道不该是一流的老师吗?”
“喂喂喂,你们别无视我啊混蛋!”越师傅额角青筋毕露,怒拍桌面,“我打烊了,你们麻溜地滚蛋!”
“打烊?”副校长头也不回地挥手道,“没事,我们来就没准备付钱,这样你就不算营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