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泽明洛
和这群人对视的时候，夜月的眼睛突然一阵酸痛。
那些人背对太阳，盯着那团像火球似的东西，眼睛疼痛是理所当然。她眯起眼睛，走到背光的位置坐下，并不与那些人打招呼。
这片绿洲算是公共休息场所，在这避暑也没什么大不了，那些人无权驱赶。当然，她们也没有这么做。
对方在和同伴聊天，聊天的内容夜月听得懂。
那些人似乎是认为她听不懂，都是一些黑话和行话，在大肆谈论一些落樱法律不允许的东西。
除了两个男人，酒红色长发的女人，和一位衣着清凉的白短发美女，剩下的十二个人都是肉体治疗师。
治疗师的脸上用刺青墨水留下印记——是奴隶的印记。
夜月知道这意味什么。
大略判断，这群人中的领头人来自皇城，乘坐大卡在落樱各地搜罗长得美丽的女孩，将她们带到某个官方允许肉体治疗的红线区（即红灯区）工作。
在落樱，红线区为合法肉体治疗区，青线区则不合法，需要取缔。
所以，这算不算一个人贩子团伙？
被刻上印记的女孩们愁眉苦脸，眼睛黯淡无光，充分表达了“生无可恋”的含义。她们都还年轻，人生本该有无限可能，却不得不出卖自己赚钱。
的确是很沉重的现实。
所以……自己要不要做点什么呢？阅读过的武侠小说里劫富济贫的侠客，应该会毫不犹豫地解救她们。
行动策略还需斟酌。
而另一边，领头的女人中其中一位用着金色的眼睛打量夜月。
那是一双像蛇一样湿润，冰冷的眼睛，视线有些尖锐，像金属制成的细针。
“哟，小姐，你长得可真好看。”
对方用搭讪似的语气说到。
“……”
说她好看的人不在少数，绝大部分带着情//欲色彩，毫无尊敬，像打量货架上的商品似的。
不搭理是最佳选择，夜月在原地坐下，习惯性盘起腿。
树下偶有凉风，对浑身燥热的人来说再惬意不过。唯一难受的是旁边的人在大吃大喝，烤架上的肉香也被凉风吹到跟前。
饥饿，口渴，疲惫和暑热，多种负面影响集中在身上，无疑是一次严酷的考验。最近的城镇尚未知道在哪个位置，如果能顺利到达，必须要花钱跟当地人买点食物。
绿洲附近有条浅浅的河流，脸上有刺青的少女们双手捧起河水小口饮下，十几分钟后并无异样。
水没问题，且先喝一点再说。
夜月也紧随其后，用手捧起河水大口饮用。她实在太渴了，多喝点不仅解渴还能让肚子有饱腹感。
河水很凉，味道有几分甘甜，比一般的井水好喝。
旁边的人已经开始享用午餐了，闻味道似乎是牛肉和羊肉。她们自己带有汉堡胚和沙拉酱，把烤熟的肉切片夹在汉堡胚中间，加点蔬菜和配料，做成汉堡。
汉堡是一种热量很高的垃圾食品，话虽如此，夜月并不讨厌那些东西。相反，在摄入那些食物的时候，体内会大量分泌出使心情愉快的多巴胺。
那些人大口咀嚼着自己的快乐。
令她惊讶的是，那些脸上有刺青的女孩也分到了夹着大块肉的汉堡。
这不禁让她重新思考起这些人的关系。领头的女性显然没有把她们当成奴隶对待，哪怕她们看起来真的很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领头女人咬一大口汉堡，一双眼睛给人很精明的感觉。
“你一定在想，我们是不是人贩子集团，专门拐卖落单的少女对吧？”
“正是。”
夜月对上她的眼睛，给予肯定答复。
从刚才开始就憋着到现在，恨不得开口问对方，现在人家自报家门，反倒省去许多麻烦事。
“买卖人口是犯法的。可惜我没有正当理由，不能将你们制裁。”
闻言，领头女人和她身边的同伴们都笑了。苦涩，略带自嘲的笑。
“小姐，你有所不知，这片大地上有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他们可穿不起你身上这样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好布料。”
“这个，我不否认。”
身上穿的衣服的确是用不错的布料制成，那是富美少女们赠予她的，价格不算便宜。
只不过是偶然。
她将这件事解释给领头女人听，那人也只是笑笑。
“可是啊，这些女孩子有哪个像你一样拥有一身过人的武艺，能在危险来临之际保护自己？你可以靠帮助有钱的富美少女获得他们的青睐，她们只能出卖自己。”
这时，一直没吱声的白短发女人叹了口气。
“其实她们都是自愿出来卖的。”
“自愿？你们怕不是在逗我。”
夜月撩起黏在脸颊的发丝，转向白短发女人的方向，用充满怀疑的眼神注视她。两道目光交汇，既没有擦出火花，也不曾激起浪花。
两人都平静无波，只是夜月的平静底下暗含汹涌的怒意。
对于风尘女子这个职业，她心中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大概是同情，还有怜惜。她们是弱势群体，除开天生就喜欢这份职业的人，剩下的大部分都是为了生活，想填饱肚子，不用过得太辛苦。
“要不是被谁逼迫，谁会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一定是你们用暴力胁迫这些手无寸铁的女孩，让她们和你口径一致。”
“小姐你这话说的真好笑。”
领头女人突然发出“噗嗤”一声，那声音有点欠揍。但夜月是个文明人，也被父亲告诫要一心向善，没有仇恨在身，没有弄清状况，不可对人动粗，所以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如何揍对方一顿。
看起来很粗俗的领头女人，正在对她发出嘲弄的声音，张扬的红发在阳光下像流淌的鲜血。
看到鲜血，就会想起这些喝苦难者的血，吃他们肉的贵族和统治者。没财富没背景的底层人只能当刀俎上的鱼肉，等待宰割。
这群人长得像拿刀的人，虽然以貌取人很肤浅。
对此，她们也给予辛辣的回应。
“耳朵不好的话可以去找医生看看，你没听见我同伴说的话吗，她们是自愿，不存在我们逼迫这种事情，想也知道不可能嘛。既没有文化，也干不了体力活，这些女孩子也不懂赚钱的手艺，父母为了钱把她们卖给领主，王酋，运气好的还能成为大贵族的侍妾，哪怕不能当正妻，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接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布帛。
来自落樱的精美纺织品，上面是官方语言。并不是特别难读懂的内容，夜月征得同意，接过细看。
“呃……”
她愣住了。
布帛上的内容是落樱一位大贵族广征侍妾的公告，让部下去世界各地搜罗美女，外貌特点不能重复，颜值优先。
这块东西上的内容是某位名字很拗口的大贵族女儿发给下面的公文，对方刚成年，想要为家族开枝散叶，加上自己也好色，希望能尽享齐人之福，故而催促别人按照公文上的内容办事。
公文的右下角有那位大贵族家徽的印章，看得出是真货，因为普通人用不起那么贵的布。
这群人，难不成是落樱的公务员？看起来完全不像，但确实是。
“你们居然真的是。”
夜月的话梗在喉咙。有种莫名的窘迫从脚趾开始诞生，并随着血液流淌来到身体各处，将名为“尴尬”的信号迅速传播。
就真的挺尴尬。在没问清楚这些人是谁之前，贸然做出“对方是人口贩卖集团”的判断，还差点采取行动。
父亲也曾告诫她要了解事情的全部面貌再下结论，人所能感知到的信息十分有限，眼睛时常会欺骗人，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如果不慎与那位大贵族的部下发生冲突，那就不是和地痞无赖小打小闹那么简单了。
她有些后怕。
没什么好说的，该道歉时就道歉。
“抱歉。刚才的言语多有不当，我误会了你们。那些浅薄的言论和看法有失公允，也扣上一顶莫须有的帽子，实在很不好意思。”
夜月向几人行了标准的鞠躬礼。
事情并没有朝着不可挽回的地步发展，连口舌之争都算不上，对方并非锱铢必较之徒，只要道歉应该能小事化无。
“算了，小姐，看你是第一次外出闯荡，涉世未深，犯点错误在所难免，只是——”
豪迈的女人故意拖长音。
每当这种时候，接下来要听到的肯定是说教，因为爱说教后辈的长辈都喜欢这么大喘气地说话。
夜月决定虚心听取萍水相逢之人的意见。
“请说。”
她换上平和的表情和眼神，收敛锋芒和锐气。
“年轻的小姐哟，这个世界跟你想象的不一样，并不是非黑即白，没有绝对的正义和绝对的邪恶。”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像我们这样的人，还有这些女孩，大家存活在黑与白的边缘，也就是灰色地带。包括你之前指摘的肉体治疗师，都是灰色地带的人。”
“灰色地带。”
她重复女人口中的名词。
不是没听说过这句话，只是没往心里去罢了。说到肉体治疗师，的确是生活在灰色的世界里，既接触不到光明，又离黑暗很近，近到随时会被黑暗里迸发出的绝望吞噬。
像是为了应和她，女人撩起外套，露出一截小麦色的皮肤。
“留给弱者的选择不多，只要依附于大贵族，王酋和领主这样强大的人，总归是有一线生机，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说完，指了指手里的公文。
“流浪哪有当大贵族夫人舒服，万一你在众多侍妾中脱颖而出，对方一个心花怒放，让你成为正妻，以后就有花不完的钱，享之不尽的美食，用不着对着我们的烤肉眼馋。”
“……”
对方一语中的，让夜月皱了皱眉，肚子发出一声应景的“咕”作为回应。
“我不会为了俗世的诱惑背叛信仰。或许去当大贵族的玩物……咳咳，侍妾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我心中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是不可能对侍奉富美少女那种东西感兴趣的。”
哪怕不是不感兴趣，此刻也必须做到清心寡欲。
女人，她才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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