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就不可以吗 第8章

“不要再这样了……好吗？”

十指深深的陷在自己的头发里，苏尔颤抖着说出了最后的请求，亦或是命令。

对不起，利库。

我终究还是无法像你一样……

空气中回荡着苏尔的余音，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频繁响起的只有莱尼那急促的呼吸声，还有从洞口处传进来的不时响起的爆炸一般的声音。

“……不一样的，苏尔”，在长久的沉默后，布尔轻轻的摇了摇头否定着，“你活下来与我们活下来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在哪里？我们有什么不同的吗？”，甚至还不等布尔将话说完，苏尔就已经被激怒似的抬高了声音，“无法遵循这样的原则的话，那么，那么曾经命令着沃里去死的我……我又怎么能面对沃里的亡魂，还有他的妻子？”

连嘴唇都在颤抖，不停的打着哆嗦，苏尔痛苦的抓着自己的面庞，泪水与垂下的发丝纠缠在一起缠绕在他的手指上，仿佛早已逝去的沃里正抓着他的手一般。

过去山洞中每一个黑漆漆的夜晚里时常被惊醒，就好像床边正坐着一个不存在，却有如实质的灵魂一般在对他说着话——我在看着你呢。

我们在看着你呢。

沃里，那个喜欢在空闲时坐在集落中央的水池旁静静的发呆的总是宽厚的笑着的老好人，在去年的时候为了吸引巨人种的注意力以掩护苏尔几人离开而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不只是他。

“是我亲口下的命令啊……”，蜷缩着，已经连说出的话语都干瘪的不成样子，苏尔的声音仿佛嗓子里挣出的喑哑，“如果连我自己都违反的话……那还像什么样子……”

山洞中的寒冷愈发厚重了几分。

“不，只有你和利库，只有你们是不一样的。”

几乎没有停顿，甚至完全没有被苏尔的话语所指责到，早就已经提前想好了答案，布尔毫不犹豫的接着说道：“如果说你和利库是带领着大家在这样残酷的世界里活下去的头脑的话，那么我们就只不过是手与脚罢了。”

这个一直以来都信服的听从着苏尔的任何命令与话语的男人在此刻平静的与苏尔对视着，双眼里写满了坚定，他从未如此的认真过。

“失去了手脚还可以继续前行，但若是没有了头脑的话，恐怕我们所有人都会因为在黑暗中跌落到悬崖下面而死去吧。”

布尔笃定的说道。

第十六章 布尔之忆

从未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语，苏尔呆愣的看着那个平常总是沉默着的，但此刻却在说着不停的布尔。

“你没有见过在利库和你出现前的集落吧？”，布尔低垂着眼帘说道：“……时不时就会被追杀，死亡，连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不能脱掉衣物，随时都要准备着转移，而若是收集不到足够的食物或是遭遇到恶劣的天气，冻死或是饿死几个人更是常事。”

“……我曾经有个弟弟，他就是这样饿死的，而我则更幸运一点撑了过来”，明明是说着与自己相关的事情，布尔却像是在说起陌生人的故事一般，“那个时候的孩子永远是最难长大的，甚至在食物不足的时候，生下婴儿的父母还必须亲手溺死自己的孩子……但大家也就那样麻木的活着，什么都可以习惯……”

“但是……还有利库……”，苏尔下意识的张开嘴反驳着，但却被布尔给强行打断了。

“所以苏尔你和利库是不同的啊”，再一次重复着自己的话语，布尔深深的吸了口气后继续说道：“我已经再也不想回到那样的生活了……再也不想回去了，可以看到我们所看不到的未来的利库和你可以带领着我们前行，你们就是我们的头脑与眼睛——所以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苏尔，无论是你还是利库都是不可缺少的。”

目光灼灼。

“而且我相信就算是利库在这里的话，他也一定会命令我们去救你的吧，哪怕我们全部都死在这里。”

坦然说出了自己几人生命的价值位于苏尔之下的话语，但其余的几个人也没有丝毫不同的意见，所有人就这样看着苏尔，等待着他的声音。

布尔的话语便是他们最真实的想法。

“……”

沉默着，苏尔无法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甚至不知道该作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脸上的肌肉已经僵死了，就好像戴着一层厚重的镣铐，他知道从逻辑上来说布尔是对的，但他的情感却无法接受这样的回答，发自心底的酸楚，乃至于厌恶。

厌恶这种残酷的规则，厌恶必须要有这样残酷的规则的世界，无比的憎恨着。

“咳咳咳”，突然咳嗽了起来，莱尼努力的撑着自己想要坐起来，但过于虚弱的他最后还是多亏了莫里的支撑才得以坐起，“总感觉越来越冷了啊。”

这个男人咳嗽着笑着打起了哈哈。

“嘛，我感觉我得好好的烤一烤火，然后再喝一碗柯儿亲手熬的热汤才可以康复哦”，莱尼苍白的脸上促狭的笑着，“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先回去再说吧，等兽人种和欧克们交战完毕后肯定会搜索这片区域的，一直停留在这里总感觉十分不妙啊。”

他是对的，莱尼的话就好像一支无形的鞭子抽在几个人的身上，所有人立即忙碌了起来消除着他们停留在这里的痕迹，只有苏尔一个人人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加多”，看着伙伴们在极端的时间里已经做好了再次出发的准备，莱尼也被莫里背在了背上，苏尔突然开口说道：“你的体型和我很相近，把你的衣服和我的衣服换一下吧，我这件上已经有了破损和粘上了不少的血。”

“好。”

虽然有着疑惑，但加多并没有寻求解答的意思，只是顺着苏尔的命令快速的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并与苏尔作了交换。

“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苏尔？”，静静的趴在莫里的背上的莱尼看着这一切，突然开口问道，而他的话语也让其余几人纷纷转过了头看向了苏尔。

“嗯，还有件事情我不放心，得再确认一下，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个人的话目标也小了很多——这是长老的命令！”，看着明显激动了起来想要说些什么的布尔，苏尔突然抬高了声音压了回去。

走到了这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年轻人面前，苏尔笑着拍了拍布尔的肩膀说道：“放心吧，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我可不会去做送死的事情啊。”

“好吧”，表情明显的复杂了起来，但布尔最终还是选择听从了命令。

“啊，对了，如果在你们到达集落后的第三天我还是没有回来的话……”，带好必备的物资，苏尔将匕首插在了腿上向着山洞外走了过去，又在转角的地方停了下来，“到时候就务必让利库将大家快速转移到备用的安全地点。”

“……是。”

“向遗志起誓。”

“向遗志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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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尔感觉自己好多了，最起码比他刚刚逃出生天的那会儿要好受了不少，说实话在与莱尼几人坐在山洞里的时候他无时无刻都在头疼着，乏力感让他仿佛在下一秒就会昏睡过去。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他已经蜷缩在这处地下暗河通往外界的缝隙处睡了大概能有……七个小时？还是八个小时？也有可能更久，苏尔无法做到准确的测定。

这样的休息为他回复了相当多的体力，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就连那只才接回去的脱臼的胳膊所发出的疼痛也变弱了许多，只是在摸上去的时候有些浮肿罢了。

他的身体很强壮。

摸了摸垫在身下的兽皮，仍旧保留着毛发的那一面上已经沾满了不少水珠，应该是这条暗河所散发的水汽凝结在了上面。

在这狭窄的缝隙里腾挪着，这里什么都好，无论是兽人种还是欧克们都无法钻进来，就是苏尔自己也连直起腰都很困难，不过除非天空中飞过一只天翼种之类的然后兴致盎然的打出一发攻击削平了这座山头，否则苏尔是不用担心遇到什么危险的，这也是他可以安心的睡上这么长时间的可靠保证。

就着暗河里的水吃掉了一部分食物，胃里充实的感觉让苏尔的身体都不由得暖洋洋了起来，力气在积蓄，他在静听着。

外面兽人种与欧克们的交战以及咆哮声还有爆炸一般的声响似乎已经变小了很多，但苏尔并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他单方面的感觉，还是外界双方的交战已经接近了尾声。

他开始抉择——现在就外出实行自己的计划，亦或是再等待几个小时。

第十七章 寻找

欧克们强大的生命力让这场交战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而兽人种所采取的应该是集群围猎的战术，就好像追猎中的狼群一般——相对弱小的他们更不想遭遇太多的损失，而这种策略也大大的拖长了这次遭遇战的持续时间。

沿着倾斜的石缝爬行着，苏尔小心翼翼的将罩帽扯的更紧了一点，盖住了自己那铂金色的头发后警惕的向外张望着，脑海里的蜂鸣声已经变得微弱了起来，但苏尔的心情却没有一点点的好转。

他已经发现了。

哪怕在脑海中这噪音已经减弱的现在，从他的左侧所传来的声音与从右侧传来的声音的响度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侧着头向着战场的方向倾听着，又换成了另一侧倾听着——截然相反的对比。

虽然在之前莱尼他们还没有离开的时候苏尔就在山洞里发现了自己没有听到从洞外传来的交战声时心中就已经隐隐有了点猜测，但当时尚且可以用刚刚逃脱生天后的大脑昏昏沉沉的全是蜂鸣声来解释，然而这样的解释事到如今也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他的左耳所能接收到的声音已经微弱到了近乎听不见的程度。

按照逻辑去推断应该是在最后抱着莱尼跌落悬崖前的时候，那名欧克追击过来击中白发的兽人种时所掀起的极近距离的空气爆鸣声而造成的后果。

只不过是被殃及到罢了。

相对于两个人都顺利的活下来了这样的结果来说，仅仅是一只耳朵听不见了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划算到不能再划算的程度，苏尔甚至还能在回去后笑着和利库吹嘘吹嘘。

因此直到现在也让苏尔的心情未曾好转的原因就并不是他失去了一侧的听力这件事情，而是在他即将要做的这件事情里，感知能力有所下降的他很有可能会因为这样的意外而遭遇本可以避免的危险，以至于承受失败的代价。

矛盾，他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将这趟远征继续下去，从最保稳的选择来看，现在立即返回并组织集落里的人们迁移以躲避兽人种可能会到来的搜捕与追杀毫无疑问是最稳妥的选择，但这样一来却又不可避免的将一个巨大的隐患保留了下来——在那个不知道都脑补了些什么东西的白发兽人浅野白洲那里，苏尔一定是保留着一个甚至可以让毫无力量的野兽都挺直腰板鄙视起来兽人种的巨大秘密，也就是说若是他将消息传递回去，从此以后在兽人种那里，人类就不再是一种毫无威胁的野兽。

这便深深地违背了集落里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不能产生威胁的规则，是苏尔自己所引出的麻烦，源于他哪怕说出来也不可能会有人相信的麻烦。

况且集落在利库和他的精心带领下已经逐渐发展壮大，甚至有了足足几万人以上的规模，而这么多人在迁移的时候所有可能会遇到的危险也是不可忽视的，再退一步来说，哪怕这五年间远征队一直都在不断的探索着，但适宜有着越来越多人口的集落安全生存的地方真的非常的少，每一处都值得珍惜。

所以，这就是苏尔至今仍旧停留在这里的原因。

他想要杀死浅野白洲。

对不起，自不量力的开玩笑了。

苏尔只是想要亲眼看到浅野白洲的尸体罢了，哪怕只有遗物也好，残破的铠甲，碎裂的手脚，撕落的头皮——无论什么都可以。

那个兽人种身上的一切特征都已经深深的铭刻在了苏尔的心中，若是被他看到的话绝对可以第一眼就辨认出来。

若是被他看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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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这个也不是。

这边这个……还是不是。

兽人种还没有那种在紧张而又激烈的战争中为死去的同伴顺手收尸的余韵，所以苏尔便得到了机会悄悄的接近并查探着。

费力的撬开了死去的欧克紧紧握着的掌心，这帮哪怕死去也力量大的要死的大块头着实让苏尔耗费了不少的力气，但从这被打开的掌心中他所发现的却是几块夹杂在破碎的铠甲里的红棕色的毛发。

很明显，这也不是那位白发的兽人种所会有的毛色。

紧紧地皱着眉头，一个让苏尔很不愿意接受的猜想正不断的徘徊在他的心里——那个在他与莱尼逃离的时候已经断了一只手臂的白发兽人种会不会已经在同伴们到来后撤离到了安全的地方去养伤了。

但几次思考后苏尔却还是打消了这种猜测。

因为那是一个老兵。

浅野白洲随意的摘下自己的面具恐吓苏尔的动作却让他的面孔暴露在了苏尔的面前，那些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流失了过多的生命力的皱纹以及苍老的模样，瞎掉的眼睛，脸上狰狞的伤口都为苏尔证明了浅野白洲是一个已经为自己的部族出生入死了无数场战争的老兵。

这样的一个老兵会在这种时候退缩吗？

苏尔的判断是不会。

比起残废着回去后平白消耗部族里的食物，苏尔更相信浅野白洲会选择将自己的生命燃烧在这片战场上，为自己的部族尽到自己最后的一份力量，这也是在这场不见天日的大战中所支撑到此刻的每一个下位种族所拥有的觉悟。

而这一次，苏尔所赌的便是浅野白洲对于部族的爱。

嗖！！！

有什么东西打着旋从苏尔的头顶飞了过去，好像是欧克的半截手臂的样子，速度太快以至于没法看清。

不得不说兽人种中的个别个体所拥有的爆发力实在是过于惊人了一点，连撕碎欧克的臂膀这种事情都可以做到。

看了眼旁边的石壁上那巨大的爪痕，苏尔弓着身子小跑着快速的隐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