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快乐父子俩
这个瘦弱得骨头都根根分明，头发枯黄的孩子，明明在失踪之前，还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现在却对任何人都投以恐惧和警惕的目光，在接受治疗的时候会从一开始的瑟瑟发抖，到后来像是一块死肉一样放弃反抗。
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当中的光已经暗淡得像是劣质的玻璃珠，身体也千疮百孔。
她的身上有着不下三十处的注射孔，淤青和伤痕、电击痕迹几乎遍布全身。
更不要说，高塔的医生还在她的身上发现了可怖的改造痕迹。
一部分器官被切除，植入了并不完全匹配的能力衍生器官，这导致白木凛处于失控的边缘，不得不依靠定时定量注射抑制剂维持生命。喉咙在送来时就已经被藏在牙齿缝当中的毒给毒哑，脸上有一道横亘整张脸的伤痕，还只是刚刚结痂，呈现出赤红色。
失踪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尽管没有问，医生们却也仍然能从白木凛身上的这些痕迹给推测出来。
可怜的孩子。
白木凛能听到那些穿着白大褂的、道貌岸然的人这么说。一边说，脸上还浮现出虚伪的同情和怜惜。
她的身体因为这满是白大褂的地方而瑟缩着，灵魂却好像是已经脱离了身体，浮在脑袋上，用一种冷静的第三人称视角观察周围的一切。
这是肉体所遭遇的痛苦超越了阈值之后，精神上的保护措施。
只要不将“自己”看做是“自己”，一切就和她无关。
在被派去袭击北切原，并且反而被对方眼都不眨地重伤之后，白木凛身上所积攒的定时炸弹就一瞬间全部爆发开来。
她神志不清地被送到医院，接受了一个月的治疗，经过改造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但精神却仍然无法恢复，只是一直维持着这个状态，像是灵魂出窍一般，看着自己的身体摆出那样的丑态。
……干脆死了算了。
白木凛无数次这么想。
在被“姐姐”关押在私人实验室进行人体实验时，她是如此想的。
被送到那个昏暗漆黑的地牢，看着其他人在被改造之后就变成了毫无理智的怪物，甚至连属于人类的体面都不能保持住时，她也是这么想的。
某一天被砍掉双腿以实验肢体再生技术，像是爬虫一样在地上爬行时，她也是如此想的。
在第一次失去自我控制，像是一条好用的狗那样被控制着去撕咬他人，嘴巴里还含着不知道是谁的眼珠子时，她也是这么想的。
在“姐姐”变了一个人之后，她原本的生活就彻底消失了。
白木凛这个人似乎彻底从社会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连牲畜都不如的实验用素体。
好在她还算有些许价值，明明一直想要死去，却成为了少有的，能够在人造超越者的实验台上存活下来的实验体。
尽管她并非算是成功的作品，却仍然比其他的尸体更有价值。
而后，便是被洗脑，植入忠诚的漫长过程。
白木凛能看得到浑浑噩噩的自己。
她的精神一直清醒着，一直审视着自己，一直注视着这残酷如地狱般的冬日。
而后，便是接到了劫持北切原的命令，第一次动身。
说实话，白木凛的确没想到，对方并非普通人。
对方展现出了令人胆寒的实力，仅仅是一瞬间的交锋，就使得白木凛看到了上万次的死亡。
明明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杀死自己，却……
……留手了。
和那位有着摄人血眸的白发女性面对面站着时，对方似乎能够看得到自己。
尽管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眼，却让白木凛的精神感觉到一股震悚。
那双眼睛，似乎直直地看穿了自己的内心。
真是可怕……希望以后再也不要遇到那个人。
白木凛思考着，就看到自己在护士的帮助下换好了衣服。
对方嘀嘀咕咕地，在她的耳边说着一些很烦人又很莫名其妙的话语。
“你出去之后，如果想我的话，可以随时回来找我哦。不过，如果又是因为受伤进来的话我可不欢迎。要多注意一点身体，你看你都十六岁了，才这么大一点点，看上去都没有十三岁吧，要多吃点饭才可以……”
护士小姐罗里吧嗦地叮嘱着呆愣的白木凛，后者仍然是那副自闭的样子，对外界没什么反应。
护士小姐看得一阵心酸，她将写着自己电话号码的纸片塞在少女的口袋里，蹲下来，细心温柔地给白木凛整理好衣领。
因为工作需求，她并没有喷香水，带着很有生活气息的洗衣粉香味。
她的外貌并没有那么出众，有着一张有点圆、笑起来还有酒窝的普普通通、却也可爱的脸蛋。
“如果她们对你不好，就偷偷打电话给我。”护士小姐小声道，“其实如果想我了，给我打电话也没问题的。不过我的工作还是比较忙，有可能不会第一时间接……你就多打两次吧。”
从白木凛住院以来，就是她一直在负责着白木凛。
考虑到这孩子的心理创伤，院方选择了年龄较为接近，同时也最为体贴周全的护士小姐来照顾白木凛。
不过，这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对打开这孩子的心结来说，还是无济于事。
护士小姐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专业的心理医生，能够做到的也就是陪病人聊聊天。现在白木凛要被负责相关事务的高塔人员接走，她还真有些舍不得这个相处了一个月的孩子。
护士小姐将白木凛带到了会客室，和高塔来交接的人所指定会面的地方。
白木凛一直警惕着四周，走在护士小姐身后。步伐很轻，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她下意识扯着护士小姐的衣角，就差把脸埋在上面，肩膀隐约在发抖。
然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说是熟悉，是因为在一个月之前，正是对方将自己打进了医院的。
也稍微有些陌生。
比起印象当中那道略显低沉沙哑的女声，面前的这声音明显更为清朗年轻，还带着隐隐的笑意，和安抚人心的力量。
是那种光是听到，就觉得对方一定温柔又稳重的类型。
“您好，我是北切原，这位是小泉早纪，今日来接白木凛小姐出院。”
白木凛禁不住发抖，又按捺不住好奇心，探出脑袋往着护士小姐面前看了一眼。
有着一头柔软又蓬松的白发的少女，正友好地冲着她微笑。
无论是脸上还是眼中，都没有任何阴霾。
完全看不出来那个狠戾阴沉的影子，反而像是柔和的日光，发出暖洋洋的笑容。
护士小姐相当吃惊：“啊，您二位是来接白木出院的吗？”
“实际上，应当是我的临时监护人负责此事，”说到“临时监护人”时，北切原的表情稍微有些微妙困窘，不过她不急不缓的说话语速和平和的语调，将这一部分给若无其事地揭了过去，“不过她不善言辞，我就稍微多说一些。”
何止是不善言辞，小泉早纪今天就不想要出门接这个当初还想伤阿原的人出院。
她现在还有些闹小脾气，坐在一边，故作淡然地喝着冰水。
因为北切原所具有的，安抚狂躁因子的能力，在北切原知道白木凛的事情，并且主动提出了要和对方进行接触时，高塔内部并没有拒绝。
小泉早纪也很清楚，让北切原用能力一点点治愈白木凛这千疮百孔的身体，是合情合理的。
但阿原其实可以不用将人带在身边，只要定时过来看望对方就好了。
小泉早纪一边警惕着白木凛暴起伤人的可能性，一边也是为剩下不多的和北切原一同度过的二人世界时间而感到惋惜。
阿原还是太好心了。
哪里会有人，对差一点就杀了自己的凶手还这么上心呢？
小泉早纪完全忽略了北切原在说服她时，着重强调的“只是试验一下能力”这种说法。
毕竟在她的心中，对北切原还是有着一层浓重的滤镜的。
唉。
知道这是正事，不好因为任性而改变，但昨天才送走一个疑似和大场奈奈扎堆来气自己的爱城华恋，今天就要将曾经对阿原下过杀手的白木凛接到家里……还真是让她五味杂陈。
小泉早纪所散发的郁闷气息被她那张日常面无表情的脸给遮掩，也只有北切原能接收到如此怨念的视线。
后者只感觉背后一股怨气，不由得无奈。
实际上，北切原还真不只是因为要实验能力，才选择接手白木凛这个烂摊子的。
尽管现在而言，白木凛的能力异动症状只有自己才能真正治愈，但如果北切原自己不愿意，文明高塔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强迫到她。
而问题是，北切原其实很想要找个机会，查看白木凛的精神状况。
上一次她就发觉了，对方的精神处于一种十分不稳定的状态当中。
尽管自己稍微有手下留情，将昏迷时间控制在了合理范围内，并且在仔细确认了对方已经失声之后，才放心地联系了人，将对方移交给高塔人员。
而且对方还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大概率不会将自己的事情给摘出去。
毕竟，白木凛作为被害者，可比监控更清楚到底是谁险些反杀了她。
虽说北切原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白木凛所说的话会被医生认为是臆想或者幻觉，但也仍然有着百分之十身份泄露的可能。
啧，所以说没有灭口的话，后续就会有一大堆麻烦。
当时就不应该心软……
北切原打算将对方控制在自己手下。
白木凛的精神正处于极端脆弱的状态，只要自己稍微……就能够达成目的。
绝对比影戾协会的物理洗脑要更可靠。
如此想着，对着白木凛，北切原脸上的笑容更柔和了几分，整个人一个大写的和善：“你好啊，白木小姐。”
白木凛一开始还是缩在护士小姐的身后，却在看到北切原的时候，似乎是被对方低沉温柔的声音给蛊惑了，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
……好让人安心的气味……或者说是感觉？
几乎可以看到她的脑袋上浮现出代表着困惑的问号，而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当中，原本谁也不亲近的白木凛，小心翼翼地往前凑了凑，企图进一步接近北切原。
后者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没有做多余的事情。
在白木凛的视角当中，北切原身上散发着相当令人心情平静，让人禁不住亲近的气息。
如果是普通人，可能会认为这或许只是北切原个人魅力出众的表现之一。
但在白木凛这种身体和精神都近乎因为能力暴动而崩溃，只依靠着抑制剂维持着生命的人眼中，北切原几乎是救命稻草。
干涸开裂的土地遇到了甘霖、濒临窒息死亡的人终于呼吸到的空气，或者是漫长的黑暗当中浮现出的唯一一丝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