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女公关 第50章

作者:栗子蛋糕

她一句话也插不上,就坐在那里微笑,听着渡边真那与客人谈梵高,谈印象画派,之后由画引申到音乐,谈莫扎特,又谈海因里希·比贝尔——小百合第一时间甚至不清楚这个人是谁,擅长什么,又在音乐史中有怎样的地位。

听着,小百合才知道那是小提琴家,然后又听这两人从小提琴谈到《凝望上帝》,谈到宗教,再引申到但丁的诗歌,最终又回到音乐,到达钢琴曲上,并定下在下周的休日由渡边真那为客人弹奏《命运》。

虽然是弦乐科出身,但渡边真那也会弹钢琴,而且肯定弹得很好,小百合自是没听过,但她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并且深信不疑。

所以......

“确实是有些失望的,我还以为渡边小姐会更端庄地对待我。”

无法撒谎,小百合将心中的憧憬与倾佩如实招来,旋即低下头为她合襟,又从手边拿起腰带要渡边真那抬手配合她的行动。

“那还真是抱歉,因为我觉得你要比客人们可爱多了。”

“我可没法跟你谈论那么多的艺术,在当时我连话都不敢接一句,跟客人们比我才是浅薄之人。”

“毕竟你是文科出身的嘛,专门为了就业而去学习的话,不了解绘画音乐诗歌这些感性的艺术也是情有可原,不过生出这样的想法,你可是被骗了。”

“被骗了?”

小百合一时不知渡边真那为何会这说出这样的话,不由疑惑反问。

“虽然有些自夸的嫌疑,也显得自大,但我在店里接待的确实是最上等的客人,也没有人能够取代我去接待那些自如出入各种社交场所的名流们。

单纯的美色无法诱惑她们,需得是有配得上她们的涵养才能真正入了她们的眼,但也就仅此而已,自诩高雅,那些上等的客人们在仪态款款的同时却也是最会骗人的客人,每一个每一个都是惯用腹中才华,借着身上的优雅气质勾引小百合你这样的单纯小女生上床的好手。”

说着,渡边真那亲昵地勾了勾小百合的鼻尖,随后接着道。

“古代流传下来的故事,诗歌中负心的最多的便是这些有才华的所谓上流人士,并非妄言而是事实如此,她们嘴上与我谈着艺术,举止上仪态大方规矩守礼,心里想得却全是把我压在她们身下承欢,看我泪眼朦胧声嘶音哑的丑态。

你且记住,越是道貌岸然的人内心藏着的野兽也越凶猛,以那些人高贵的身份名望,随意找些上流名媛便可畅聊天地宇宙,俯仰古今,干嘛得非要来这低俗的花柳巷中荣幸我这卑微的艺妓。

图个风雅罢了,身上一件首饰就百万千万,点的酒水才只是堪堪上得了台面,放到平日她们入口恐怕都要吐掉再用上好的红酒漱口才肯作罢,却偏要在我面前装出高洁模样。

真正的恶意藏在心底埋得深暗,面上却是道貌岸然,斯文败类,说得就是我那些客人。”

腰带在说话间已然缠好,对着再一次来到身前的小百合,渡边真那捧住她的脸。

“你还太单纯,看人脱个衣服都要脸红,可千万不要被那些坏女人骗了,每一个客人,自她进入到Top day中时就不再值得信任,做公关要学会花言巧语,却也懂得不为客人的花言巧语所扰。

不要相信她们,相信姐姐就好了,知道了就点个头,这样日后我将客人交给你招待时心里也安生些。”

不要相信客人,相信我。

莫名地觉得这话熟悉,几乎是一瞬间,小百合就忆起了那个黄昏,当时畑谷彩也是如此对她说。

而现在,渡边真那亦是如此说,便连言语的认真与眼底的真诚都如出一辙。

坏女人的标签被彻底撕掉变成好女人,小百合忍耐不住地扑哧笑了出来。

“渡边姐和畑谷姐说一样的话呢。”

“彩吗?她对你倒是真好。”

微怔了下,嘴角挂起浅笑,渡边真那温柔道,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

笑着,温柔的笑转为颓然、遗憾、悲哀的笑,她又道。

“且记着这话,彩对你关心极了,我能感受得出来,也大概是清楚她是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辙。”

立刻有了某种预感又立刻猜想到什么,小百合的身子不由颤动,她抬眸看渡边真那,示意她不用说,但对方还是视而不见,自揭心底的伤疤。

“姐姐以前被骗了哦,被一个作曲家,她温柔美丽,博学多才言语更是生动,对我亦是好极了,她拿着她新谱的曲让我作第一个弹奏者,静静的午后,她坐在钢琴边,我在她的身侧拉奏提琴,昏黄的暖光洒在我与她的身上,仿佛梦幻一般的时光。

她说要一辈子待我好,要带我离开这里,我傻傻地信了她,不顾花衣的挽留与喝骂决然地辞职,然后被恋人折磨得遍体鳞伤几欲轻生,是唯衣与彩冲入家中将我救下,又求了妈妈桑再给我一个容身之所。

我不会让你看我全部的身体,被遮掩的那些地方满是疤痕,全是那人的恶趣味,全是作为玩具的我遭受的恐怖,你好美,也好可爱,像刚进入这家Top day中的我一样,有我这个前辈做了‘榜样’,可莫要重蹈覆辙。

由金钱建立起来的关系永远不是牢固的,相比质朴的普通人们,有钱人的爱更容易变质,女公关只不过是玩具,新鲜感没了就只有损毁的命运在等待。”

肺腑之言,由衷之叹,心中哀息着,沉默中小百合继续为渡边真那穿起和服。

第三十八章.小百合发现了盲点(二合一)

“大小姐!?”

为渡边真那穿着和服,听着她自述经历,小百合发出惊呼。

“干嘛要那样惊讶,难道我不像吗?”

捏袖掩着嘴轻笑,柳眉挑动些,渡边真那笑着道。

“像,之前一直在心里念叨着渡边姐就像是纯正的大小姐那般优雅,但亲耳听你承认,总觉得有些梦幻,有些不可思议。”

渡边真那又呵呵笑了两声。

“音乐,尤其是弦乐管乐最是烧钱,得要财力支持,还有由内向外发散的‘气质’这无形的东西,须得是从小培养熏陶才能看出成效。

在过去,我家并不能说是显赫,但总归是勉强能跻身上流,只是靠证券起家积累下来的家业终究不能长久,或许也有些运气的因素吧,祖父那一辈转型房产遇到了经济泡沫,之后叔父接手向银行业进军又遇上了零八年的经济危机,一夜白头气死在病榻之上。

而后来,到了我父亲这里又是一场股票对冲败光了最后的基业,财富来得快,去得也快。”

迷离着神色手掌对着灯光虚握,渡边真那理所当然地什么也没能抓到,对此并不恼,挑着眉她还有心思对着小百合俏皮地笑。

“东京,很奇妙吧。”

能如何回答呢?小百合沉默不言,拉紧手中系带做最后的调整工作。

但渡边真那好似是得了人倾诉仍是继续说着——小百合实际上不能理解为什么对方会选择她这个才刚入职的后辈倾诉,可她确实是这样做着。

“好在是没有背上太多债务,只是变卖了一些祖产之后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中来,母亲没有改嫁,父亲也没有一蹶不振,只是说着对不起我的话又重新白手起家建了家小公司,而我呢,辗转进入到这风俗业里。

还是名一直纠缠我的男人说的话了,你这样漂亮气质又好,缺钱了为什么不想着去卖呢?

我心动,但我讨厌他偏不让他得逞,我也喜欢女人,除开那一次失败的情感经历,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让感到充实,赚到的钱也足够我维持曾经的生活水平并在需要时帮衬父亲一把,就已经足够了,就已经知足了。”

“大彻大悟。”

终于将和服帮着渡边真那穿好,打量着由自己之手所出的完美的作品,观渡边真那如月般清冷优雅的身姿,小百合不由自主地喃喃道。

并不和小百合那般臭美,清楚地知道着自己穿和服的样子美得人窒息,更美得人心醉,渡边真那并不去照镜子,而是赞叹于这完美的点评,拍手高呼道。

“对!大彻大悟,能经历的都已经经历过了,也就没什么不可放手,非得要追求的了。”

听着,蓦地抬头,视线对上渡边真那清亮的含着笑的眸子,小百合好似已懂得她想要说的那些话。

“能帮我盘簪吗?”

取出面小镜子放在桌上,坐在椅子上背对着,从镜中窥小百合的神色,向她递上梳子与发簪,渡边真那问道。

“这......我还不会。”

昨晚学了怎样穿上和服却忘记去学怎样梳簪,也从未想过为自己梳簪这茬,听到问话时小百合理所当然地露出几分窘迫颜色。

渡边真那倒不怪罪,只是莞尔地小声念叨两句。

“穿得了唯衣的和服,却不像唯衣那样会梳簪呢。”

森谷唯衣......

小百合好似又清楚一些渡边真那对她这样好的原因。

“在过去,都是森谷前辈为你梳簪吗?”

“是啊,她的手很巧,力道很轻地从我的后脑,从我的发丝间拂过,痒痒的,又很舒服,那时候我常是穿着和服见客,为得就是享受这一段穿衣时才能体味的时光,沉静的,却又温柔。”

那我有让你开心吗?这样的话小百合没有去问。

漫漫人生中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找到替代,她懂这样的道理。

“接下来要招待的客人土屋小姐是位推理小说作家,风格古典行事严谨,总是穿藏青色的男性和服,她享受于夜风中独自漫步在歌舞伎町那种恍如隔世的飘然感觉,是要求我必须穿和服接待,却不要求我亲自迎接的有些怪癖的人。

按照惯例,还要过一些时间她才会入店,将至却又未至的这段时间是属于我们两人的,小百合亲,你有什么想问的,又有什么想要求的都可以跟我说哦,趁我现在高兴,好多事都可以让你如愿。”

该是早已经将前尘往事放下,说过那么多过去的悲哀,渡边真那的心情依旧美丽,并且不是那种看起来,而是真正的已经对那些满不在乎,对照着镜子自己为自己梳简易的簪发,她予以小百合这没有撒谎的好孩子一些优待。

闻言,并不似渡边真那那般洒脱,即便已经从对方的态度与言语中窥出其大致的性情,小百合依旧想求一个确切地回答。

“对于我争夺代表位置这件事,真那姐真的不在意吗?”

既然渡边真那已经叫了她小百合,还用上了“亲”这样显亲昵的语癖,那么她便也以名,以真那称呼对方,小百合问出一个本该已有答案的问题。

渡边真那歪了歪头,话音中泛几分沉闷,又几分不满。

“真是的,姐姐方才跟你说的话全当做耳旁风了吗?我可不是单纯地在与你述我的身世。”

“我清楚,只是这终究是森谷前辈的位置,由我这样的新人坐上去真的好吗?真的不会惹你不快吗?”

唯衣,唯衣。

或许渡边真那自己都没发现,她在说唯衣这个名字时声音会咬得很轻,美好的眉会微微舒展弯起温柔的弧度。

森谷唯衣,渡边真那,这过去共同执掌艳丽派的这两人间或许有着并不寻常的关系。

一直以来,渡边真那在她面前都是显现出一副大姐姐的模样,可唯有在提到森谷为她穿衣,为她梳簪的那一刻唇微微地嘟起,显出了小女孩神色。

所以,小百合为此惶恐,即便已经清楚了答案也想要多嘴问上这么一句以求心安。

“哈~”

渡边真那长叹一声,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你可真是敏锐,才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便能窥见我的内心,让我都感到自己之前的那些告诫有些多余了,你和我不同,你比我要聪明许多。

不过,看出来就埋在心底便好,当作我们两人间的小秘密。”

对着镜子,渡边真那眯一只眼睛,竖着手指在唇边俏皮地要求小百合保守秘密,也轻易地看到镜中小百合点头的乖巧模样。

宠溺地笑了笑,她给出回答。

“不会,森谷都不在意,我也就更不会在意,本身我也就没有去争的想法,一个虚名而已,哪里能代表得了真正的地位?再说地位也不是靠名分争取的,终究还得是看营业额。

看着高雅,接触的也是一些高雅的客人,但实际上我可俗了,满脑袋里想得就是钱,除此之外还懒惰,看着是待你好,很有前辈风范地为你让路,实际上就只是想把你赶快推上代表的位置上然后尽快管事,忙里忙外,而我自己在你身后面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安心摸鱼。

这段时间森谷不在,派系里那些姑娘们勾心斗角的可把我折磨坏了,所以小百合亲你可要快快地成长,担负起责任呀。”

突然就不对劲了起来,话说到一半时小百合就疯狂眨眼,到最后更是拖拉着脸。

她以为渡边真那是家道中落不幸流落风尘还被骗身又骗心的优雅古典大小姐,结果这是什么?

一只摸鱼怪?

“开玩笑?”

有点幻灭的,小百合问。

“我像是开玩笑的人吗?”

再不复刚才那副摸鱼人嫌弃麻烦的“丑恶”嘴脸,唇角勾起,只一瞬的功夫渡边真那就又恢复那份风雅姿态。